这一皱眉,眉目的凌厉不耐重现,虽有些原形毕露,这份矜傲却反而叫人觉得熟悉。
晏无咎眉梢略挑,耐着性子问这个好像刚刚拐回来就意图乱跑的外挂:“大师有何要紧得事,非要自己亲自去办不可?鸦羽卫的人你可以随意差遣。”
这话的意思听上去,好像晏无咎不愿意焚莲离开他身边一样,叫焚莲的呼吸微微一窒。
理智清楚知道,晏无咎讨厌他,绝不可能舍不得他,却还是为这个误会乱了心跳,眸底瞳孔放空一颤。
晏无咎一手托着侧脸,一手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忍着不悦:“一定现在就要去吗?”
顿了顿,焚莲没有看晏无咎的眼睛,闭了闭眼,淡淡说道:“阿弥陀佛。是必须现在去做的事。”
“很急?”
“很急。只能贫僧自己去,但是,我会尽快回来。”
晏无咎定定看了看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也缓和了些,他眨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羽每当眨眼的时候,就会叫眉眼的凌厉柔和些许,连声音也清甜:“今日黄昏太阳落山前,大师会回来的吧?”
焚莲平静看着那双含笑濛濛的琥珀茶色眼眸,顿了顿,点了头:“好。”
他是鹤玉国的王族,跟中原人相比眼窝微深,此刻那双修长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大,纵使眉骨线条犀利,眉目给人的感觉却并无锐利,反而有些空灵克制。显得无欲无求,又坚不可摧。
此刻薄唇微启,整张脸上的攻击性和侵略性就降到了最低。
晏无咎笑了,又眨了一下眼,他笑容幅度一向不大,但只要笑了便绚烂如繁花。
尽管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笑容很多时候都未必有三分是真,繁花春水之下更多是心灰意懒似得寡欢无趣。
但知道并不代表就能抵抗。
“那就,以茶代酒,恭祝大师一路小心。”
晏无咎亲自斟了茶,倒了酒,不等他拿起酒杯,一双手自行伸过来,端走了那杯酒。
等晏无咎抬眼看过去的时候,焚莲已经喝完了。
他拿着空酒樽,神情冷淡,看了眼晏无咎,淡淡地说:“少喝酒,记得练武。我回来的时候会检查你这段时间的武功进展如何。”
晏无咎面无表情,极力隐忍才没有对他的外挂做出什么不逊的举动。
就知道,这秃驴一天不欺压折腾他,就不正常。
“鸦首大人,六扇门那边时间差不多了。”
娃娃脸一脸名门正派相貌的苏见青微微躬身,顶着统领的低气压提醒道。
晏无咎神情冷锐,长眉下压,声色不动便已经凌厉如刀。
他冷冷看了眼苏见青,并没有迁怒,端起那碗妖僧没有喝的茶,抿了一口。
“走吧。”
白日的妖僧焚莲是不一样的,既讨厌又危险,但无疑很好用,晏无咎既然想用这把利刃,就要接受这利刃可能的割手。
更何况,焚莲的这个举动或许不只是因为性情乖僻,也有可能是不信任晏无咎。毕竟,曾经有过一次晏无咎给他的酒水里出过问题的经历,焚莲又正值走火入魔,疑心重一些很正常。
理解归理解,想通归想通,但,这当然不妨碍晏无咎在焚莲的名下又狠狠记上一笔。他拿白日的妖僧没办法,对着晚上的圣僧还不能欺负回来吗?
已然飘然离去的焚莲,根本不知道他无意间踩了晏无咎的尾巴,又被狠狠记了一笔。
他不喝茶喝晏无咎的酒,当然不是怀疑防备晏无咎给他的茶有问题,仅仅只是不想晏无咎喝酒。万一这个人在他不在的时候喝醉了,怎么办?
运起轻功往长安赶去的和尚,喝了酒的脸被山风一吹,耳朵微微发烫。
他捂着耳朵忽然淡淡笑了,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又在骂他秃驴。
这是晏无咎第一次表现出对他的挽留,焚莲一点也不想离开他,也不想叫他失望。可是,他有必须出门的理由,而且越快越好。
大名鼎鼎的长安崔家,在中原声名不显,鹤玉周边小国却如雷贯耳,甚至影响过一个小国的政权更迭。
他要亲自会一会,让他们知道,有些人动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58章桐狐小天使:想给顾月息、贺兰凛、莲莲各发一个啾啾毛绒抱枕,想看他们被啾啾弄得不开心时会对抱枕做什么?
顾月息:(气得一脸清冷孤傲,回到房间,气闷茫然。抱起啾啾抱枕一脸冷情冷性看着,然后手指轻轻描摹那张轻佻傲慢的脸,捂着抱枕的眼睛,低头亲一下。接着被自己吓到。神色紧绷去书房读书,间或走神发呆。最后,带着抱枕一起去书房读书。想着要是真的晏无咎肯跟他一起读书就好了。希望晏无咎是好人。)
贺兰凛:(脸色冷凝暗沉,不怒自威。回房之后,抱着抱枕,戳他的脸,神色会一点一点柔和。会说些气话,一边说一边欺负抱枕啾啾。最后给抱枕换女装、描眉。当手办宠~心情会很好。)
莲莲:(小心抱着抱枕,额头相抵。对着抱枕疑惑啾啾为什么生气,因为他绝对不会生啾啾的气。然后,对抱枕啾啾说道歉的话。借着就会立刻温柔抱着抱枕,到处满世界去找啾啾了。见面就打直线球,最后获得真啾啾的亲亲抱抱~)
大师:(面无表情,但因为抱枕啾啾一点一点神色温柔。抵着抱枕,回忆自己过去,道歉、认错。然后安置好抱枕,会去找真啾啾。在啾啾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看着他保护。要是有人惹啾啾生气,比如前面两个,会打上门。因为武力值很高,前面两个人会失去他们的啾啾牌抱枕。最后,莲莲睁眼:哇,竟然有三个啾啾抱枕了,好开心啊~)
第61章
焚莲虽然没有跟晏无咎一同去见六扇门的人, 在他们面前过明路,但是六扇门这里却已经知道了,鸦羽卫首领清晨回封庄行宫, 带着一个疑似焚莲的僧人同行。
不,准确的说, 应该是从昨夜就有人看到,鸦首大人带着僧人从行宫里走出来。
消息自然出自有神机子之称的诸葛霄。
顾月息眉目微凛, 冷静从容:“所以, 人一开始就是从行宫里走出来的?”
诸葛霄点头:“没错。”
“确定不是行宫里的守卫没发现他进去?”
诸葛霄看他一眼, 神情理智,若有所思:“不排除这个可能。有两种推论, 一种这个僧人武功极高, 高到一般的高手也无法察觉。但晏清都毫不避讳带着他出门,旭王必然已经知道了, 他怎么会容忍连身边的护卫都无法察觉到的高手,存在自己身边?”
顾月息听了,毫无波澜:“另一种推论呢?”
诸葛霄面容平静, 唯眸光锐利:“另一种就是, 这个僧人本就是里面的人, 旭王知道他,早就默许了他的存在。记得之前,我们追着焚莲来此地,封庄就这么大,他却忽然不翼而飞。现在想想, 当初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唯独露了山顶行宫。”
顾月息的无名指微微一动。
诸葛霄的消息网不会错,晏清都行事固然嚣张放肆,但是这个人一向很聪明,没有理由做这么明显会惹旭王猜忌的蠢事。他跟焚莲在清苑县的时候就是旧识,了解这个人的行事,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的。
可是,若因此就说焚莲是旭王的人……
顾月息声音清冷:“晏清都投靠旭王,应该只是这两日的事情,焚莲若与旭王有联系,那就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有一点说不通,禹城皇商季家是晏清都的外祖家,不久前才出了些波折。若是他们之间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季家就不可能受这趟波折。”
他去洛阳查办马家灭门一案时,才知道晏无咎竟然从清苑县来了洛阳,也才知道了晏县令入狱,季家遭到官场倾轧之事。
翻看卷宗的时候,顾月息几次都有些走神。
想到那个嚣张傲慢的人,连面对六扇门和冉家也没有低头,这段时间却不知道受了多少冷遇,才找上的崔瑾。
他并不清楚官场上那些倾轧,只是总会不由自主想到,是不是因为上回他们明知晏清都无辜,为了调查焚莲却还是顺势将他当作嫌犯,因为没有及时澄清,使得冉家先入为主,认定晏清都与冉小姐的死有关,这才导致晏家得罪冉家。才有晏县令之后入狱之事。
顾月息书房的灯燃了一整夜,凌晨时候,开窗飞进来一只信鸽。
直到收到汴京的义父的回信,顾月息才慢慢回神。
这是顾月息第一次在案件中夹杂不相干的私事。
他以查案为由,询问身为太傅的义父,禹城皇商和清苑县令之事,背后到底得罪了谁。
义父却说,此事并不是冉家所为,而是王相一党和吴副相一派之争。
“禹城季家乃是遭了池鱼之殃。今上后宫为崔氏所把持已有快二十年。今上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储君未立,今上又偏爱小皇子。如今母强子弱,又有吴副相在朝中拉帮结派,党派之争日盛。王相那边唯恐他日一旦山陵崩,事情会有不好,便想安置些耳目,若是事情有变,也有人能传个话出来。如今后宫之事,方方面面为崔氏所把控,他们只能把主意打在进出宫廷方便的内务御用织造上。若是直接动上面的人,动静太大,便想从下面想办法,再推人上去。那季家既非王党也非吴党,全靠一个妹夫在官场钻营走动关系,不出事还好,一旦有事,自然是首当其冲。冉知州气量不大,却是个沽名钓誉的,大约只是在里面推了一把……”
顾月息心里知道,义父没有提及到的事还有,相爷那帮老臣并不看好云妃的小皇子,暗暗属意旭王居多。
然而,六扇门几次查案分明发现,旭王这里并非一池清水。也似乎并不完全如民间所言,是个淡泊权势,喜好求仙问道的贤王。
此事涉及党争之事,多有敏感,顾月息没有对诸葛霄提起,但是,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晏家出事,几乎可以归于相爷所支持的旭王。
也就是说,晏家倒霉的因,在旭王身上。
焚莲与晏无咎有半师之谊,又是季家的老太爷请来的人。若是焚莲是旭王的人,季家也绝不会被当做弃子。
但这一点,顾月息无法当作理由说给诸葛霄听。
他沉吟了一下:“洛阳马家灭门一案,虽然案件蹊跷之下破了。但是几乎是死无对证。他一死,晏家之局就解了。很难说其中有没有晏清都的手笔,否则他又何至于倾家荡产结识崔瑾?都说死者是旭王的恩人,也就是说,晏家出事因在旭王身上。焚莲若是旭王的人,此事绝不可能发生,除非他与晏清都关系疏远。”
但现在,晏清都毫不避讳与焚莲携手夜游,关系能差到哪里去?
诸葛霄看着他,私下里的时候,诸葛霄一向话少也没有表情,显得格外理智:“阿月的意思是说,焚莲不是旭王的人,只与晏清都亲厚。”
顾月息点头,眉宇清冷,眸光却有些放空:“不妄作判断,一切都看证据。”
诸葛霄极淡地笑了一下,眉眼神情微凉:“我倒是觉得阿月已经有了判断,最起码是有了自己的倾向。”
顾月息看向他,冷情冷性的面容,波澜不惊:“你也觉得我在针对晏清都?”
诸葛霄站起来,他面容生得温润,此刻淡笑着却有些锋芒傲气。
如果说晏无咎的傲,是矜贵凌厉,不为任何人而低头,顾月息的傲是清冷孤洁,诸葛霄的傲,就是绝对理智的自信果决。
诸葛霄这样淡笑着,目光垂敛而下,俯视着顾月息,冷静地说道:“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太过轻视晏清都,忽略了自始至终的关键都在晏清都身上。晏清都与焚莲的关系,如今已然很明显了。他们是同党的几率极大,只差最后一点证据。你却仅仅抓住这一点,以晏家和马家的恩怨,就排除焚莲与旭王无关。难道就没有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晏家出事,到晏清都投靠旭王,从头到尾就是一出苦肉计。”
顾月息不由锁眉,眉宇神情微凛,这个说法连他都瞬间错愕,他语气却一如既往冷静:“为什么这么说?这个想法太大胆了,你有什么依据?”
诸葛霄的微笑留在温润面容之上,眸光却一如既往,理智得近乎无情:“马家灭门案,崔权之死,就是我的依据。”
他慢条斯理整理着卷宗,有条不紊说道:“从头捋一遍,孤禅寺灭门案,唯一的线索是宋筱。宋筱失踪,失踪前去见了晏清都。然后我们查到,冉小姐的婢女红叶才是最后一个见到宋筱的人。红叶疯了,线索断了。但是因为查到晏清都,有武器疑似佛珠的高手偷袭我们。当我们找上晏清都身边的焚莲时,冉小姐死了,去试探焚莲的风剑破,至今下落不明。接着,焚莲出现在封庄。我们的视线被引走。”
诸葛霄顿了顿,看向顾月息。
顾月息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焚莲在调虎离山?”
诸葛霄淡笑了一下,低下头继续整理卷宗,说到一件事,就放一件卷宗:“就算不是,也是要引开我们的注意力,不希望我们追查晏清都。晏家和季家接连出事,看上去好像是因为那个姓马的与旭王有恩,小人得志后的泄愤报复。但是,你不觉得马家灭门得太快了吗?”
顾月息不置可否:“当时有崔瑾帮他,以崔家向来的行事,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出。”
这是默认,马家灭门就是晏清都所为了。
诸葛霄颌首,若无其事说道:“若说是晏清都借了崔家的手,倒也说得过去。但你怎么解释,六扇门刚一查到晏清都身上,就有劫匪出来认罪,并且刚好在六扇门交接之前,主犯就死在劫狱现场?就像是安排好的那样,干净利落的灭口。这好像不是素来嚣张疯狂的崔家人,会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