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后,病人也陆陆续续进来。
黎锦让秦慕文坐在内堂,与外堂的他隔着一个门帘。
周贵笑道:“这门帘从里面从看到外堂,却因为光线缘故,外堂看不进来,您放心在这里坐着,有事情喊我和黎大夫都行。”
秦慕文见他如此客气,赶紧回礼道谢。
也正是因为周贵这句话,让他略微放松下来。
医馆对他而言是个陌生的环境,唯一信赖的人又不在身边陪着,他就算脸上强装镇定,内心还是会紧张。
但有了周贵的提醒,秦慕文就坐在内堂,视线落在给人号脉问诊的黎锦身上。
心底的焦虑果然很快缓解,内心只剩下自豪和喜悦。
过了会儿,有个穿着粉色裙装的姑娘,看起来十四五岁大小,手上拿着一封信。
在周贵高喊‘下一位’的时候,她直接坐在了黎锦对面。
却并不号脉,只把那封信递给黎锦。
“黎大夫,我家姑娘说,你看了信就会明白她的心意。”
第44章
黎锦并没有接过这封带着香气的信笺。
他依然保持着面对患者时淡定从容的态度,甚至都没有因为面前姑娘的话而皱眉。
因为他上辈子也见多了这种场面,一点都不为所动。
黎锦虽然不喜欢刺鼻的香气,但也因此对这些香气很敏感。
他分辨出来,这就是上月飘香苑那位头牌姑娘身上的香气。
周贵见黎锦没说话,已经明白他的意思,照着黎锦的规矩问道:“您身体可有不舒服处?”
翻译过来就是‘有病就医,没病就滚’。
周贵以前跟着吴大夫的时候,也见过这种不看病想要倒贴的人。
吴大夫的态度就是直接赶走他们,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说。
也不看看他的年纪都可以给这些小姑娘当爷爷了,居然还有人想嫁给他。
黎锦这边秉承着上辈子带过来的习惯,会确认无误面前人不需要诊治后,再赶走他们。
当然,如果这些人真的需要治病,他还是会尽自己的职责去治病救人。
这可能跟古代人一些观念不相符,但这就是黎锦的习惯。
他当年选择了从医这条路,开学第一天、入岗第一天就宣誓过,绝对不轻易放弃每一个生命。
那个粉色裙装的姑娘不明白黎锦的习惯,听到周贵问话,一愣之后回答道:“我没有不舒服,我是来给黎大夫送信的。”
黎锦开口:“信不收,你可以走了。”
周贵知晓他的规矩,直接抬高了声音:“下一位。”
那年纪小的姑娘还想再说什么,但下一个病人已经到她身后,就等着她起身让座。
飘香苑头牌给男人送信的事情可不能在镇上广为流传,要不然镇上的富人们就不会给她砸钱了。
那小姑娘瞪着眼,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一副受委屈了的模样。
黎锦看到了,依然不为所动。他只是医生,不提供其他服务。
小姑娘捂着脸跑了。
与此同时,内堂的秦慕文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不知道那姑娘是谁,但也能从姑娘娇嗔的动作中看出端倪。
原来,镇子上有姑娘瞧上阿锦了……
秦慕文没想到,如果真的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会一个人来医馆,而不是请媒婆上门。
不过,黎锦自始至终淡漠的态度给了秦慕文莫大心里安慰。
他这个人向来要求不高,自觉没有想要独占夫君的想法,毕竟想要独占夫君,就犯了‘七出’中的善妒。
秦慕文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嫉妒,却依然觉得十分难过。
果然,他还是在嫉妒。
幸好今日是中秋,过了中午那会儿,病人就不多了。
黎锦写了几张方子,给周贵讲明白其中区别,自己就坐不住,撩起帘子,进入内堂。
恰好掌柜的派人从来了红枣粥和一些甜口点心。
那丫鬟会说话:“早就听说黎大夫放在心尖尖宠的夫郎是个大美人,这下总算见到了。”
黎锦知道这姑娘跟周贵说亲了,那么她这个消息的来源就不言而喻了。
故此,他说道:“周贵这一看就是没好好背诵我布置下去的方子,罚抄二十遍。”
周贵一下子苦了脸,说:“黎大夫,是她非要我说的,我可没有主动碎嘴。”
丫鬟性格大方,笑道:“我这不是好奇么?不仅吴大夫说,就连掌柜的和夫人都说黎大夫是个好男人,疼爱夫郎。我这才央着周贵跟我仔细讲一讲。”
顿了顿,丫鬟又说,“黎大夫想怎么罚他就怎么罚,夫人那边还要人伺候,我先走了。”
秦慕文听着他们说话,有点紧张,刚刚的难过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不过,他心里却是十分赞同,阿锦确实很宠他。洗澡水都要给他烧热,还时不时给他带一点小玩意儿回来。
不说村里的其他哥儿,就连小安都十分羡慕他。
现在村里人没人觉得他所嫁非人了,之前李大壮还说要不是黎锦成亲了,还想把亲妹子嫁过来。
丫鬟走后,周贵在外堂整理药材,内堂只有黎锦和秦慕文两人。
黎锦坐在少年旁边,端起红枣粥,舀了一勺,对少年说:“张嘴。”
秦慕文愣住,黎锦也不是没给他喂过饭,刚生完小包子那会儿,黎锦就给他喂汤喝了。
但、但现在外面还有人啊……
秦慕文甚至还能听到周贵拉开装药材抽屉时候的木头摩擦声音。
可他这人面对喜欢之人,向来性子软。
最后也只是红着脸张嘴,乖乖吃完半碗粥。
黎锦知道他的饭量,也不强求,把碗放下,说:“以后多吃点。”
秦慕文点头,他身段很好,坐在光线不那么明亮的内堂,因为害羞略微有些垂下脑袋,露出一截儿白皙的脖颈。
略显昏暗的背景下,泛着冷白的脖颈尤为吸引人。
黎锦突然想把他抱在怀里,然后贴近他的脖颈,吻上去。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时候,黎锦自己都有些惊讶。
秦慕文就算是个哥儿,但也是男生啊。当时他接生过,所以也看到了,秦慕文身上身为男生该有的东西一个不少。
黎锦想,他倒不是反对同性恋,只是活了二十九年都没喜欢过什么人,就算有需求,也是自己动手。
当年追了他八年的系花最后无奈的说:“黎锦,你难道性冷淡?”
黎锦不置可否,因为他当时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性冷淡。
每日有医书和病例作伴,日子倒也充实。
可是此刻,黎锦发现自己真的对一个男生有了……欲望。
至于心底里的喜欢,好像也有,但更多的是怜悯还是心疼,黎锦这个从没谈过恋爱的人很难分辨出来。
黎锦想,日子还有很久,他不急,有的是时间看清自己的心。
这里是医馆,黎锦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抬手,在那脖颈上摩挲一下。
黎锦手上有茧子了,摩挲人的时候力道不轻,带着一股成人男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
秦慕文只是在他手伸过来时惊讶了一下,但很快就顺从的放松身体。
被黎锦的手贴在颈侧,他双眸像含了水一样,看着黎锦。
黎锦心情很是愉悦,要不是又来了病人,黎锦恐怕控制不住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不知道,在周贵喊人,黎锦出去后,秦慕文突然像没力气了一样,趴在桌上。
露出来的脖颈微红,不知道是被摩挲出来的,还是害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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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飘香苑,伶妹的房间里。
嬷嬷拿来一套精美又艳丽的服饰,说:“今晚可得仔细表演,你之前身子不好,歇息了那么久,再不折腾点什么出来,老爷们都要忘记你了。”
伶妹应下了:“是,嬷嬷。”
嬷嬷走后,伶妹看着那套衣服,露出怨毒的神色。
她不想再过这样整日卖笑伺候人的日子了,她想赎身,想嫁个良人,生几个孩子,安安心心过一辈子。
此前她从来不这么想,毕竟赎身后,她就再也没这么多银子花,买不起上好的胭脂水粉和绸缎做的衣服。
可自从那日在医馆看到黎锦后,伶妹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其实洗手做羹汤又有什么,如果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做这些又有何妨?
伺候她的丫鬟很快回来,不小心撞在了嬷嬷脸上。
嬷嬷说:“笨手笨脚,还不快去伺候你们姑娘换衣服?”
丫鬟赶紧弓着腰进去了。
伶妹见到她,眼睛亮了起来,问道:“信可送出去了?”
那封信笺上带了她最常用的香粉,黎锦不可能认不出来。
丫鬟眼眶瞬间就红了,跪在原地,说:“那黎锦,他居然不肯收!”
伶妹后退一步,一屁股坐在了床边。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大消息一样,震惊道:“什么?”
丫鬟说:“那里是医馆,我没敢提姑娘的名讳,只说了我家姑娘送来的信笺,结果他不收!”
伶妹蹙眉,道:“你可以小声告诉他我的名字啊!这也怪我,最近这段时间小产了养身体,跟嬷嬷抬杠,不想出去接客。
黎锦肯定是因为最近没见到我,所以忘记我这香气了。”
丫鬟赶紧道歉:“是我的错,我居然忘记小声给黎大夫说了。”
伶妹说:“算了,我本想趁中秋节给他说我打算赎身的事情,如果他也同意休夫,那我就直接赎身嫁给他。”
伶妹想,她知道黎锦现在穷,所以她自己备好了银子赎身,甚至还剩了些银子,可以买几处田产。
黎锦如果知道这些的话,没道理不娶她。
毕竟她是黎锦喜欢了这么久的人,又自带‘嫁妆’,甚至余钱还能给黎锦置办笔墨纸砚。
伶妹说:“我这可算放弃一切,以后跟他过清苦生活了。
他要是知道,高兴还来不及。”
丫鬟说:“姑娘跟了他,以后可就要受苦了。”
伶妹道:“受苦又有什么?谁让他上次在医馆分明诊断出我有喜了,却还顾全我的名誉,帮我隐瞒。
甚至还为了我,在医馆澄清我不是花柳病。
虽然那时他假装不认识我,可我已经知晓了他的心意。”
丫鬟听到她说话,吃了一惊:“姑娘这是真心喜欢上他,所以最近才不接客?”
伶妹说:“喜欢么,也许吧。他护着我的时候,我心里很欢喜。”
比其他人为了博她一笑,砸几十两银子的时候都要欢喜。
如果周贵知道这些,肯定会挠挠头,说:“那些事黎大夫行医的原则啊。”
不暴露患者隐私,不能因为自己的言行而让患者受到非议……
当然,这些也是周贵跟了黎锦后,才学到的原则。
他想,这也是为什么吴大夫和掌柜的都不因为黎大夫年纪小而小看他,反而于他平辈相交。
第45章
丫鬟从伶妹这里得到证实,原来她最近不愿意接客的原因,竟然真的是打算赎身从良了。
而且,为的还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黎锦。
丫鬟伺候伶妹好几年了,知道她这些年都怎么过来的。
那些富商们一个个虽然出手大方,但玩的花样也多,有时她早上伺候姑娘穿衣,都不忍心看身上的痕迹。
青青紫紫一大片,甚是可怖。
想到这里,丫鬟红了眼,虽然姑娘说一定是因为她没说名字,所以黎锦才不收那封信。
但她却觉得分明是黎锦不把姑娘放在心上,所以才不收啊!
丫鬟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她虽然年纪小,但出生在青楼里,从小到大见过最多的,就是女人的眼泪。
她知道以自己的绵薄之力根本做不了什么,只能提早给姑娘敲个警钟,让她不要沉溺于自己编织的美梦中。
伶妹此时当然是听不进去她这种话的。
她觉得丫鬟在杞人忧天,黎锦之前就说过不嫌弃她的过往,要把她娶回家。
伶妹起初是有些震撼的,结果入目的男人从骨子里都透着怯懦和窝囊,她对此相当的瞧不起。
伶妹好歹也是飘香苑的头牌,这些年来多少男人没见过。
那种窝囊的男人一般都是嘴上说一套,实际把你骗回家,又是另外一套。
楼里有不少比她年纪大的姐姐们满心欢喜的凑了钱赎身,以为自己遇到良人,结果却所嫁非人。
伶妹记得,上一任的头牌就是这样,她为自己赎身后,带着攒的钱嫁人了。
两年后,伶妹再见到她,居然第一眼没认出来那个穿着粗布衣裳,手上满是冻疮和茧子的人来。
伶妹想,黎锦怎么看都是良人。他跟那些男人不一样,黎锦眉目俊朗,态度从容,虽然年纪尚小,却有着绝对的威严。
伶妹那天在医馆打量了黎锦很久,从他身上再也看不到窝囊、懦弱的气息。
剩下的仅有清贵的书卷气。
这样的气质在伶妹所见过的人中,都是顶尖的。
再加上后来黎锦当众护着她的名誉,她心里从没这么欢喜过。
面纱下的唇角一直都勾起着。
伶妹见丫鬟还想继续给她泼冷水,语气也有些冷淡了。
“伺候我把衣服换上,一会儿要去表演。
今日你送信不利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不许说这样的话。”
丫鬟咬着唇,只能低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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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林堂。
周贵发现,一旦没了病人,黎大夫就再也坐不住,起身直奔内堂。
这跟以往的黎大夫很不一样,以往黎大夫抽空就练字,或者默写《四书》《五经》。
最多就是写累了起身活动活动肩膀。
周贵因此还感叹过,难怪黎大夫小小年纪医术就有如此造诣。
他这种学一会儿就走神的人,一辈子都达不到黎大夫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