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事情注定不会按照林道的期待发展,谢茂听了林道解释,脸色顿时一霁,大度的一摆手道:“不用换了,朕今天也跟着永乐侯换换口味,正好宫里的菜色也吃腻了!”
林道听了这话差点没摔倒,十分痛心疾首的看着谢茂:皇上您真的不必如此勉强自己啊!还有菜色吃腻了什么的,让宫里的御厨们听见了会羞愧的上吊的!
虽然内心在咆哮,但是林道也只能耐着性子坐下来陪谢茂吃饭。
然而更让他不能忍的事发生了,见林道专门挑些蔬菜蘑菇吃,谢茂皱着眉给他夹了好几筷子肉菜,还不容置疑的命令道:“把这些都吃了!你还在病中,光吃素菜怎么够!真把自己当兔子喂了?”
林道见了把碗堆的冒尖的肉,脸立刻就绿了,敢怒不敢言的捏着鼻子谢恩道:“多谢陛下!”
然而更惨无人道的事还在后面,谢茂随即把盘子里剩下的素菜都扒拉到自己碗里,只剩下肉菜给林道。
林道:……当人有什么好,还不如兔子呢,至少还有草可以吃!
于是,整餐饭的过程中,林道嘴里食不知味的吃着谢茂夹的肉,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绿色的小可爱消失在皇帝那张可恶的大嘴里,眼神别提有多幽怨了。
谢茂的心情却很愉快,虽然吃了一肚子并不喜欢的蔬菜,但是逗弄永乐侯的感觉实在太令人身心舒畅,让他忽略了那点小小的不足。
谢茂也不知为何一遇到永乐侯恶趣味就全来了,大概是林道平日里的形象太过完美,让人总想看他破功发飙的模样。
好容易吃罢饭,仆役撤了杯盘下去,又给两人端上茶水。林道如蒙大赦,顾不得招呼皇帝,赶紧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冲淡嘴里的腻味,这才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谢茂见了他模样,心中暗笑不已。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林道看了看天色,忍不住破天荒的说道:“陛下,天色已晚,陛下是否要移驾寝宫……”
林道也不想这么失礼,但是今天的皇帝让他有点招架不住,生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还是赶紧送走了事。
谢茂听了林道的话,立刻一脸幽怨的说道:“爱卿这是要赶朕走吗?”林道一听这话,吓得立刻表忠心道:“微臣岂敢!”
谢茂听了这话立刻打蛇上棍道:“朕的后宫空虚,回去也是冷冷清清,朕今晚不如就宿在侯府,与永乐侯抵足而眠!”
林道:…继和我抢菜吃后,终于又要开始跟我抢床榻了吗?
林道听得这话心下大感不妙,连忙诚惶诚恐道:“微臣何德何能,竟能得此殊荣?”不,和皇帝同塌而眠的荣幸他一点也不想要,请给别人谢谢!
如果不是实在没胆,林道简直想扯着谢茂的衣领吼:那么多立下汗马功劳的臣子,你不去和他们抵足而眠,扯着我做什么?我们真的不熟啊!
可惜谢茂要是肯听人劝,他就不是谢茂了,林道换了好几种方式委婉的劝说皇帝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都被他装听不懂简单粗暴的挡了回去。
终于和皇帝躺在一张床上的林道,内心仍然是崩溃的,他感觉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与林道的忐忑不安不同,大概是身处一片静谧的黑暗里人都会比较脆弱,谢茂忍不住又想起了白天的事,不由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
“陛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谢茂的叹息立刻被毫无睡意的林道捕捉,下意识的出言道。
林道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这个时候不是该装睡吗,主动凑上去干什么?皇帝的烦心事那是自己能听的吗!
可惜后悔已经晚了,大概是因为林道也做过皇帝,某种意义上说和谢茂身份相当,他的话立刻勾起了谢茂的倾诉欲。
今日谢茂的种种反常举动,其实一点也不难理解:被那些桀骜不驯的大臣们气的七窍生烟后,再见到善解人意知趣守礼的林道,两相对比下自然是好感倍增。
再一想到他被人下毒暗害,却没有声张,只是暗地里遣人来告诉他,一点不让他为难,谢茂愧疚之下,对他的好感更是蹭蹭蹭的往上涨。
今日这些大臣的作为,也让谢茂分外心寒,第一次有了皇帝是孤家寡人的感觉,因此难得的对林道有了点同病相怜的感情。
因为对自己的臣子有了意见,面对部分大臣一致想让林道去死的心思,谢茂反倒生出了逆反心理:你们不是想害他吗?我就偏要保他!还要把人养的健健康康的,让他长命百岁寿终正寝,气死你们这帮孙子!
“…朕很难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皇帝幽幽的声音传进林道耳中:“邬军跟了朕那么多年,朕还是个小伍长时,他就在朕手下……没想到他却背着朕…”
“…朕才刚刚登基,他就敢截留传给朕的消息…若是人人都有样学样,长此以往,朕岂不是要变成一个聋子瞎子…人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难道就因为朕当了皇帝,他们就要和朕离心离德吗…”
谢茂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林道说这些,大概是因为太过迷茫,而普天之下能听他说这番话的,只有林道一个——同为帝王,他大概会更理解自己的心情吧?
谢茂一直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直到将心里的郁闷都吐露出来,发泄一通后,这才意犹未尽的准备入睡。
谢茂没指望林道会回答他,不料林道却在这时开口了:“陛下错了。”
听见林道的话,谢茂忽的坐起身来,恼怒的反问道:“朕错了?朕有什么错!——是不该给他们加官进爵,还是不该把他们一个个都提升高位?”
谢茂怒瞪着林道,那意思林道不给他个说法他是不会罢休的。林道暗叹一声,也坐起身来,看着黑暗中的皇帝道:“陛下错就错在没有把自己当皇帝,也没有把大臣们当臣子!”
“什么意思?”谢茂一头雾水,见林道起来了,下意识的伸手将他按回被子里:“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说着自己也跟着躺回去。
林道被皇帝的动作弄得很是无语,不过心中的忐忑莫名就消失了,此时的皇帝给他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友人一般,让他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因此说话也不再顾忌什么:
“陛下可知皇帝和将军的区别?——将军可以有千千万万,皇帝却只有一个;将军被部下夺权,不过是一支军队换了个指挥官,皇帝一旦被夺了皇位,一国的国本就会动摇,立刻就是烽烟四起,生灵涂炭。”
“将军和部下虽是主从关系,但是归根究底他们同为皇帝的臣子,所以,将军不可随意处置下属,但是皇帝…却可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臣之分,犹如天堑——因此,将军可以平易近人,皇帝却一定要高高在上。”
林道说完这番话,便静静的等着谢茂的反应。好一会儿,黑暗中才传来一声叹息:“永乐侯的话,朕明白了。”
谢茂说完话,沉默了一阵,还是忍不住说道:“只是,他们许多人与朕相交已近十载,感情深厚,朕又非铁石心肠之人,如何能不近人情?”
林道见皇帝还是转不过弯来,只好继续下猛药道:“陛下可知,什么样的臣子更容易心生反意?”
谢茂听得这话,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愿闻其详!”
“正是陛下方才所言,与陛下相交近十载,感情深厚的臣子,最易生出反心!”林道毫不客气的戳破皇帝的幻想。
“什么?”谢茂大吃一惊,忍不住想怒斥“一派胡言”,想了想还是忍了,勉强道:“这是为何?”
林道不理会谢茂的态度,毫无顾忌的说道:“因为他们在陛下尚在微末时便追随陛下,对陛下缺乏敬畏之心——如果伍长可以当皇帝,为何小卒不行呢?陛下推己及人,这些人的心思便不难理解了!”
谢茂听得这话,只感觉一个雷仿佛在头顶上炸开,他下意识的便想反驳林道的话,可是张了张口,却是无言以对。
一想到自己倚为心腹的重臣,心里或许在想着要造自己的反,谢茂只感觉一阵恐慌,不由得问道:“朕最为信任的心腹反倒最不可靠,朕该怎么办?”
林道下意识的想回话,想起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今天自己已经说的太多了,便敷衍的说了句:“陛下英明神武,心中怕是早有成算,何须微臣班门弄斧?”
谢茂不满的瞪了一眼关键时刻就打马虎眼的林道,虽然一片漆黑目不可视,林道还是准确的接收到了皇帝不满的目光,不由得略有些心虚。
皇帝瞪了林道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叹息道:“古往今来的帝王,称帝后第一件事都是收兵权,为此不惜肆意屠杀功臣,朕不想做个无情无义之人,也不想寒了将士们的心……”
“陛下错了!”林道一听这话马上又忍不住开口道:“兵权必定要收归君主所有:君主若无兵权,则社稷不稳,社稷不稳则国内叛乱频生,叛乱频生则百姓遭殃。举国的安定岂能寄希望于臣子的忠心!”
林道知道谢茂不是不明白,只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便又在他心上捅了一刀:“自从邬将军的事发后,陛下还敢相信臣子的忠心吗?”
谢茂听得这话,下意识的想大吼一声“放肆”,不过这话在嘴里转了转,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林道没有听见谢茂呵斥他,于是继续往下说道:“陛下不必担心收兵权会招惹臣下不满,若是臣下没有反意,不会不体谅陛下的难处……”
“如今天下已定,兵权握在手上也无用武之地,除了滋长不臣之心,招惹帝王猜忌毫无用处——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手握重兵的将领忠心耿耿,也难保麾下有人想搏一个从龙之功,此事陛下不可不防啊!”
“陛下不想杀人,可以效仿宋□□杯酒释兵权的旧事,封爵赐赏,保他们家族荣华富贵,如此便皆大欢喜了——倘若陛下不收兵权,及至有人真的举旗造反,陛下杀他不杀?若杀,陛下于心何忍;若不杀,陛下何以服众?”
“若此人最终死于陛下之手,岂非陛下纵容所致?”林道最终以这句十分冒犯的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谢茂听得林道越来越露骨的话,感觉心情十分的复杂。他觉得林道真是一个神奇的人,自己夺了他的皇位,他不仅毫无怨恨,还很自然的就接受了臣子的身份;可是自己问计于他时,他却能畅所欲言,好似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治他的罪。
他觉得自己也很奇怪,不仅对个前朝皇帝关怀备至,甚至还能放下戒心和他同桌用饭,同床共枕,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心怀怨恨,暗下杀手。
谢茂沉默了好一会,才没什么威慑力的说了句:“林道,你好大的胆!”
“微臣放肆了,请陛下恕罪!”林道立刻说道,不过并没有起身请罪。
“罢了!”谢茂也不以为意,不见外的继续道:“依你之意,这收回兵权之事当如何做?”
林道本不欲在这种事上多嘴,可是谢茂牛脾气一上来哪里肯轻易放过他,硬是要他拿出个章程来,林道推脱不过,只好勉强道:“依臣之见…陛下可先择一信重的臣子商量,令其牵头说服众臣上表主动上交兵权,届时陛下准其所奏,再赐以厚赏安抚便是…”
第24章 亡国之君(7)
天牢最深处的一间牢房里,邬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对周舜民哭诉道:“军师啊,你替我跟皇上求求情吧,皇上这次是生了大气啊——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外面啥情况……”
谢茂在把邬军关进牢里以后就没再理会他了,虽然也没人来给邬军用刑,但是整天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吃住环境比起平日里也是天上地下,此时的邬军早已没了当日惹事的傲气。
这几日的软刀子割下来,他甚至都期盼着有人来严刑拷打自己,至少那样还有人跟他说话。今天好不容易周舜民来看他了,虽然两人平日里并不熟络,但是邬军此时看他就和看亲人没两样,一见他就忍不住倒苦水。
虽然周舜民已经不是军师是丞相了,不过邬军叫惯了军师,一着急又把老称呼叫出来了,周舜民也懒得跟他计较。
见周舜民不理他,邬军又忍不住絮絮叨叨道:“军师啊,我也知道我做的事不对,可是皇上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把我砍了吧?那姓林的也不是他亲戚啊…至于的吗?”
“你到现在还以为这是件小事?”周舜民简直想晃一晃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水,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邬军这么糊涂呢?
难怪每次上战场与敌人交战,陛下都只让他当先锋,从来不让他独领一军,陛下果然知人善任啊!不过这样一来也导致了这家伙积功太过,居然登上了镇国大将军的高位。
“老邬啊!你要知道,现在王上已经是皇帝了,皇帝说的话是金口玉言,是圣旨!”周舜民觉得这样不行,看在同袍的情分上立刻严肃的警告他:
“你不听陛下吩咐擅杀永乐侯,还截留了传给陛下的消息,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欺君罔上,抗旨不遵——你犯了这么大的罪,杀你的头都不冤枉!”
“啊?”邬军听了这话吓的脸都白了,连忙抓着栏杆急切道:“军师,看在咱俩的情分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舜民见他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现在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损了他两句后,又苦口婆心道:“这事也怨不得皇上生气——你把他的话不当回事,他不罚你如何服众,帝王的权威何在?”
邬军现在算是彻底蔫了,一脸幽怨的看着周舜民:“军师……”
见邬军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周舜民叹口气安慰道:“放心吧,皇上应该不会因为这事就杀你头的,不过惩罚肯定是免不了了,我会去跟陛下求求情,让你早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