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妞颇为健谈,她窝在暖和的被子里说:“外头不大好呢!我们逃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多人都在逃,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去的附近的城边,全是人,有时候好心的老爷们出来施饼施粥,后来老爷们就不施了。”
“朝廷也不管我们。”云妞想到那时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去年冬天死了好多人。”
“要是有人死了,旁的人就扒他的衣服。”
女孩们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云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我找了个男人,那个男人有几个兄弟,分点吃的给我,就活下来了。”
女孩们唏嘘道:“那男人呢?”
云妞说:“开春的时候抢吃的,他被人打死了。”
冬天最贫瘠的时候没饿死,偏偏在开春有吃的的时候被打死了。
云妞:“你们呢?你们过来的时候怎么样?”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我家是种地的,地主老爷跑了,我们也没处能去,就跟着爹娘逃难,眼瞅着过不下去了,我爹就做主,把我们一家都卖给东家了。”
“东家可是个好人,东家只收五成租子!”
“我们以前的东家,收八成呢!”
林渊是抽空见的秋娘,他收下秋娘的一个原因是见不得一条命在自己眼前没了,另一个原因则是秋娘是“小姐”,一般能被叫小姐的基本都是小富之家,再怎么样也是个小地主家庭,这样家庭出来的小姐,很有可能是会算账的。
现在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女人一嫁人,就得管家里的账簿收支,人情往来,尤其是地主家庭出身,一个主母要管的可不少。
她们或许不读四书五经,也不看什么圣贤书,但做账的本事很好,有些能比账房先生干得更好。
现如今会打算盘的人都不多,更何况会算账的了。
林渊觉得也是时候需要一些能管事的人了。
他自己可不会做账,现在做账都是让杨氏帮忙,但杨氏在这方面其实也不是很有经验——她在林家的时候其实不管庶务,都是管家在做,可惜管家在路上跟他们失散了。
如果这位小姐能做账就最好,做不了也没事,她识字的话,也可以弄一个扫盲班。
反正有文化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是少数,每一个都很重要。
秋娘得知东家要单独见她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东家会留下一个废人,虽然来到这里之后,所有人都说东家是个好人,可是秋娘总觉得不安心。
她什么也做不了,白吃饭,就是个拖累。
“东家。”秋娘被仆妇抱到椅子上,她身材瘦小,因为营养不良,皮肤发黄,脸上也有雀斑,完全看不出是一个青春妙龄的女子。
她瑟缩着脖子,不敢去直视林渊,只是低着头,看着桌面。
林渊其实不太清楚怎么跟这个时代的女性打交道,尤其是受过教育的,他坐在秋娘对面,轻声问:“这位姑娘……”
秋娘小声说:“东家,唤奴家秋娘便是。”
林渊:“咳,秋娘,你识字吧?”
秋娘点头:“琴棋书画,都粗通一些。”
这还是个全方面人才。
林渊更满意了:“做账会吗?”
秋娘奇怪的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男子的样貌,男子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嘴唇微翘,穿着一身棉衣,发黑如墨,是个富家公子哥的长相,但他表情温和,眼睛更是温柔,叫他看到他时就忍不住放下心防。
“粗通一些。”秋娘自幼学女红和管家,琴棋书画只是添头,她说是粗通,其实也并不是谦虚,只有做账是谦虚。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们的书,也不过是会认字写字而已。
真正能读书的,都是大家闺秀,或是书香门第的小姐。
而她们的学识,都是由母亲传授,女先生少之又少。
“秋娘。”林渊说,“你好好调养身体,待身体好了,便来给我做账房。”
秋娘讶异道:“账房?”
自古哪有女子做账房的?那都是男人的活计。
林渊十分感性地说:“谁说女子不如男?”
秋娘一愣,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林渊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林渊摸摸鼻子,也发现自己感性的不是时候,只好换了个口风:“如今庄子里没人会记账,只好叫你去顶一顶。”
秋娘这才安心说:“东家开口了,奴家自然是肯的。”
当天夜里,二两伺候林渊洗漱的时候,发现林渊正在哼着小曲。
二两端来洗脚水,好奇地问:“少爷,您唱什么呢?”
林渊笑道:“唱曲儿。”
二两:“少爷,您还会这个啊?”
林渊:“来,我唱给你听。”
“刘大哥讲那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
二两:“……”
林渊唱完,得意一笑:“怎么样,不错吧?”
豫剧他就会这一首,这是唯一能完整唱完的,小时候跟着电视学的来着。
二两:“这词儿……”
林渊:“讲的花木兰。”
二两恍然大悟:“讲得是花将军。”
花木兰的故事由来已久,算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故事。
二两昧着良心说:“少爷唱得好。”
林渊笑道:“也就一般吧。”
二两:“……”少爷似乎当真了,他就这么随口一夸而已。
二两学着林渊唱了两句。
林渊瞪大眼睛看着二两,把二两吓了一跳。
二两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怎么了?”
林渊拍了拍二两的肩膀,叹息一声:“江山代有才人出,二两啊,没想到你还有一把好嗓子!”
二两稀里糊涂的被夸了,也挺高兴:“是吗?少爷,您再教我两句。”
于是二两把这首花木兰学会了,对着狗子唱了一晚上,导致狗子的梦境里都是这首曲子,起床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很快,林渊发现庄子里的女人都学会了这首曲子,时不时的哼几句,干活的时候还一起唱。
林渊在听了十多天以后,对这首曲子也麻木了。
于是他又教了二两另一首,苏三起解。
然后耳边就变成了:“苏三离了梧桐县,将身来到大街前……”
行吧,有两首曲子来回着听,总比循环播放来得强。
杨子安回来的比刀哥和朱元璋要早得多,他走的时候只带走了人和锄头,回来的时候却拖着木车,木车做工简陋,一看就知道是临时赶着做的,到庄子的时候已经濒临散架,摇摇欲坠了。
不仅如此,杨子安走的时候带了二十人,回来的时候带着四十多人,其中二十多人是绑着回来的。
不过林渊看这些人的样子就知道,就算不绑,这些人也跑不了多远,一个个都瘦的皮包骨了。
其中只有一个最壮实,那也是跟别的相比,就体格来说,还比不上林渊这个不常运动的。
杨子安脸上也带着笑,他从一匹骡子背上跳下来,对林渊说:“我把附近找了一圈,就找到了他们这一伙人。”
林渊:“他们在附近安营扎寨了?”
那个看起来最壮实地男人说:“俺们只是迷路了!”
“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安营扎寨啊!”
“趁俺们睡觉,偷俺们的东西!”
旁边有人说:“我们那叫抢……不对!我们那是计谋!”
被捆着的人悲愤地说:“计谋个屁啊!你们就是趁俺们睡觉,把俺们敲晕了!”
杨子安咳嗽了一声,冲林渊说:“他们有刀,长砍刀。”
林渊看向那群人,他平静的问道:“你们怎么得到的这些东西?”
最壮实的男人冷哼一声:“你问俺俺就告诉你?你把俺当什么人了?”
林渊从推车里拿出一把砍刀。
壮实男人立马改口:“我们偷的!”
林渊:“上哪儿偷的?”
男人:“跑的时候,把城里几个铁匠铺都偷了。”
林渊:“……”他该怎么评价这个做法?
男人见林渊没准备来砍自己,就环顾四周,左右看看,他刚刚没心思打量,现在一打量才发现,这里竟然有农田,还有奇怪的四四方方的大屋子。
“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棺材!”男人被员工宿舍惊呆了。
他身后的小弟跟老大一样被转移了注意力:“得多大的人才能躺这样的棺材啊?”
林渊:“别说别的,先把他们带去关着,饿几顿再说。”
先要问出来他们之前干过些什么。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流匪没沾过人命的太少了。
结果一问之下,叫林渊大跌眼镜。
原来这群人原先都是脚夫,去城里挣钱,再叫同乡带回去给老婆孩子。
领头的人叫赵五六,算是脚夫的头头,看到情形不对,就招呼着关系好的兄弟们去打铁铺偷了砍刀,连夜出逃,回乡找老婆孩子。
结果一回乡,他们发现家乡一片狼藉,老婆孩子都不见了,只能四处游荡。
虽然有武器,但这群人都不是什么打家劫舍的材料,胆子又小,只能四处晃晃,看能不能捡到什么便宜。
结果晃着晃着就迷了路,被杨子安趁夜敲了闷棍,然后带到了庄子里。
赵五六在棚子里哭诉:“你们把俺们关在这儿,连口吃的都不给,拉着俺们兄弟走了这么长的路,一块豆渣饼都不给俺们吃,还抢俺们的东西!”
“老大,俺们跟他们拼了!”
赵五六瞪了眼小弟:“你说甚!小声些,你没瞅见他们的田,有吃的呢!”
小弟不明所以:“老大,你啥意思啊?我咋不懂?”
赵五六:“哎,俺跟你们说,俺看这地儿挺好的,要是能留下来,俺们就能吃饱了。”
小弟恍然大悟:“老大,还是你聪明。”
赵五六得意了:“那是。”
于是林渊去见他们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个都乖巧无比,果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智慧,这群脚夫出身的人,他们的智慧就是找一个好主家,能吃饱就行。
如果真是杀人如麻的流匪,估计现在想的就是怎么把林渊杀了,然后霸占这个庄子。
“东家!”赵五六热情极了,“俺们都想好了,您让俺们吃饱的话,俺们就给你干活。”
“那些刀我们也不要了。”赵五六小声说,“反正没用过。”
他们都是拿着砍刀砍柴,或是吓唬吓唬野兽。
林渊还是有些不放心:“再待几天吧。”
赵五六连忙扑上去抱住林渊的腿:“东家!发发善心吧!好歹给点吃的!俺们饿了几天了!”
林渊忽然想到,让他们饿几顿是自己说的,但他没说饿几天啊,这都三天了,这群人就靠着喝水维持生命,现在还能有力气抱自己的腿都算不容易了。
于是林渊朝外头的人说:“煮点粥过来。”
说是粥,其实除了一点米以外,就是糠和豆子。
饿久了的人不能一下吃太多,所以也克制着分量。
赵五六和小弟们狼吞虎咽,几口就把杂粮粥喝光了,还把碗底都舔了一遍,碗干净的就跟没用过一样,赵五六抹了把脸,虽然没吃饱,但总算不像之前那么饿了,他拍拍肚皮:“东家,您看,叫俺们干啥?”
林渊看着这些皮包骨的人,心里想着,我敢叫你们干啥?
他只能说:“你们先去……嗯……”
赵五六他们专注的盯着林渊,期待林渊接下来的话。
林渊:“嗯……”
您倒是嗯出个什么来呀?!
林渊:“这样,我叫杨二哥来安排你们,你们以后就听杨二哥的话。”
赵五六:“杨二哥?这人谁啊?”
林渊:“就是带你们过来的人。”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那个小白脸可凶了,打人特别疼。
赵五六:“东家……俺们打个商量?”
林渊奇道:“打什么商量?难道你们还想出去当流匪?那也行,你们走吧。”
“……”
没有武器当个锤子流匪啊!
一群人只能表示自己愿意听杨二哥的安排,一定听杨二哥的安排。
林渊听他们表完忠心,满意的点头:“这就乖了。”
众:“……”
这些人虽然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但他们还是知道一些情报的,毕竟一直在游荡,知道的不少,附近的村镇他们基本都去过,按他们的话说,村镇上的人现在都没了粮食,秋收的时候,朝廷下来的人,几乎把粮食全部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