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也就够农户们吃个把月。
就算是省着吃,夹着树皮一起吃,最多吃两个多月。
附近的流匪也都走得差不多了,这附近的流匪毕竟人数少,抢抢百姓和一些小地主还好,不可能去碰大地主和城镇。
不想是北方的流匪,人数更多,也更凶悍,什么都敢碰。
晚饭的时候,林渊和杨子安两个人在屋里吃,杨子安也跟林渊说了最近遭遇的事。
喝了一口米酒,吃下一口肉,杨子安发出了满足的叹息声,扭了扭脖子以后才说:“我们这算安全的,周遭没有流匪的影子,城墙也快修到一半了,依我看,得到明年,才有流民到这边来。”
林渊也喝了一口米酒,米酒其实更像是甜水,没什么酒精浓度,不过因为需要大米这种珍贵的细粮,所以只有一点点,要不是杨子安回来,林渊根本舍不得喝。
谁能想到呢?林渊在现代的酒桌子上喝酒喝到想吐,现在却希望能喝一口现代的五粮液或者茅台,一口就好。
一口就是至高无上的享受。
“我们的存粮足够了。”林渊说道。
虽然说庄子里有佃户,粮食只用上交一半,但因为现在是食堂制度,宿舍不能做饭,所以其实粮食全是存在一起的。
佃户们也不要求要到自己的那五成。
毕竟现在世道成了这样,他们唯恐被林渊赶出去,每天有吃有喝,每隔五六天能沾点荤腥,就已经很满足了。
今天开春,他们还把附近的地又开了一些,秋收的时候,产量是去年的一倍。
把粮仓填得满满当当。
杨子安:“这是好事,明年我们可以再收一批人进来。”
林渊点头,他们确实需要一批士兵,这个打算可以提上日程了。
杨子安说:“明年流民可能会往这边走,朝东南面去的不多,那边的几个城都封城了,流民进不去,里头的百姓也出不来,流匪也会变多。”
两人说了会儿话,林渊还有话想说,但又觉得天色晚了,便冲杨子安说道:“二哥若是不嫌弃,今夜就跟小弟我抵足而眠吧,正好再说说话。”
杨子安也不拒绝,笑道:“叫二两给我打盆水来,我得好好擦擦,一身的汗,还得去拿换的衣裳过来。”
二两去打了水,杨子安直接脱了衣裳擦身,他虽然看着削瘦,脱了衣裳体格倒是很好,胸腹肌十分结实,宽肩窄腰,只穿着亵裤擦拭身上粘腻的汗渍。
林渊看着杨子安,叹了口气。
杨子安闻声转头:“四弟因何叹息?”
林渊捏了捏自己不甚发达的肱二头肌,难过道:“我在想,我什么时候能变成壮汉。”
杨子安不住发笑:“似刀哥那样?”
林渊不由嫌弃道:“脚臭就算了吧。”
杨子安大笑:“哈哈哈哈,确实是臭,当年他赖在我家不走,脱了鞋子,我就走了,那味真是——”
“绕梁三日不绝。”
关于刀哥脚臭这件事,看来已经不是秘密了。
林渊躺到床上,看着杨子安背部纠葛的肌肉,羡慕到眼红。
或许他也需要砍砍柴?说不定能练出来。
第030章
“上那边去!”士兵甩着鞭子, “把东西搬过来!”
“没吃饭吗?!力气呢!”
做苦工的劳力们身上只穿了几片破布, 佝偻着身体,皮肤黑而脏, 明明不大的年纪,此时看去却像是耄耋老人, 他们哆嗦着去搬煤,大气也不敢出。
“这儿有人倒了!”
“没气了!”
士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扔外头的坑里去。”
劳力们没有过多的表情, 他们埋着头干自己的事, 就像不需要脑子的牲畜。
士兵拿着鞭子, 喝了一口随身带着的酒壶里的酒,冲周围的人:“把力气拿出来!”
劳力们没说话,沉默着,如老牛一样任劳任怨。
李从戎看着山坡后的这一幕, 啐了一口, 低声骂道:“都是鸟人,只敢欺负平头百姓,算什么好汉, 好好的人,叫他们折磨的跟猪狗牛马一般,动辄打骂, 便是只狗, 好歹也得喂了吃的才忠心。”
朱重八劝道:“刀哥莫急, 待天色一暗, 我便去烧了他们的粮仓,届时刀哥混进人群,振臂一呼,自然有人响应。”
虽然李从戎没读过军书,但也知道一句老话“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的重要性他们还是知道的,这里只是一个小煤山,镇守的士兵不多,最大的官不过是个百户,也就是百夫长,手底下的兵百个出头。
但这里的劳力可不止一百。
这些人多是附近的农户村民,一直被押在这儿挖煤运煤,他们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看着士兵们有酒有菜,内心的感觉如何,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李从戎和朱重八换上破衣烂衫,准备天一黑就行动。
“这可真冷啊。”李从戎一身腱子肉,冷得上下牙齿打架。
朱重八也没好到哪儿去,人都是肉做的,都会觉得冷,都会觉得疼。
“刀哥,忍忍。”朱重八说。
天色渐渐暗了,看到人们陆续收工走回棚子里,李从戎才从山坡绕小路下去,他站在棚子外面,有些踌躇不晓得进哪个棚子比较好。
就在李从戎左右为难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李从戎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
然而当他转身,看到的却是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他麻木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男人打量了李从戎两眼,不咸不淡地问:“新来的?”
李从戎僵硬的点头。
男人拉开棚子门口的破布帘子:“进来吧。”
李从戎跟着男人一起进去,棚子里什么都没有,一堆人躺在地上,看到有陌生人,他们抬头警惕地盯着李从戎,但是眼里却充斥着同情。
领李从戎进来的男人指了指一块空地:“你就谁那儿吧。”
于是李从戎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潮湿的地上,这里竟然连干草都没垫,李从戎问旁边躺着的人:“你们不弄点草铺着?”
旁边的人嘲讽地笑了一声:“老爷们能叫你去打干草?”
李从戎也不介意被人讽刺,他又问:“你们来这儿多久了?”
没人回答他。
李从戎自说自话:“我原先在坞城当脚夫,虽然不算什么好日子,但是吃喝不愁,偶尔运道好,还能吃一会肉。”
依旧没人回答。
李从戎抓耳捞腮:“对了,你们的孩子跟婆娘呢?”
说到这个,才有人闷声闷气地回答:“不知道。”
“我没孩子,婆娘可能已经跟人跑了。”
“我爹娘还在老家等我回去。”
“不知道今年家里秋收怎么样。”
李从戎连忙说:“现在外头乱得不成样子,许多人都自卖自身,你们还是得回去看看,家里没个男人,那还不是任人欺负?”
“你以为你来了还走得了?”有人翻了个身,“这里没有走出去的,只有死了以后被扔出去的。”
李从戎眼睛一转:“我来的路上听说,有服役的杀了看管的兵,逃了。”
棚子里很安静。
忽然有人开口道:“当兵的可有武器。”
众人不再说话。
“睡吧,明天的事明天再想。”
李从戎急了:“与其在这里过畜生都不如的日子,为什么不拼一把?总归是个死字,要是拼出来了,至少有活着的机会!”
有人怒斥他:“哪里有这么简单!你以为没人干过?闹事的几个被活活剥了皮!哪怕给个痛快,也比剥皮来得强!”
李从戎愣在当场,没想到这里管事的如此丧心病狂,难道他就不是人吗?心能狠成这样?
“就是不被他们抓住,又能好到哪儿去?”忽然有人小声说话,“我走的时候,婆娘还怀着,我想看看我的娃。”
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接着说:“我爹娘年纪大了,就我一个独子……”
“我走的时候,我儿子才三岁。”
一群已经麻木的人,此时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
“说什么呢!”外头有当兵的大喊,“还不快睡!明日耽误了事才有你们的好看!”
这人声音大的很,周围棚子里的人都听得见。
但是所有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都闭口不言,唯恐遭来一顿毒打。
毕竟就算遭了毒打,也一样要上工。
上了工,干得不利索再遭一顿打,不少人都是这么被打死的。
就在所有人都闭上眼睛准备入睡的时候,李从戎大喝一声:“爷爷怕你这个鸟人?!但凡有点胆子,就跟爷爷打一场!”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巡夜的士兵,他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刚刚谁在说话!滚出来!”
李从戎:“爷爷叫你呢,孙子!”
当兵的年纪轻,挽起袖子,抽出鞭子:“你等着,我活剥了你的皮!”
不少当兵的被喊声吸引过来。
和李从戎同一个棚子的人害怕的发抖。
就在脚步声接近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大喊:“粮仓着火了!快来救火!快!”
本来靠近的脚步声便远了。
李从戎转头看着已经坐起来的人,他面色冷漠:“但凡有胆子的,便同我一同冲出去,拼他哥你死我活!待在这儿,不是今日死,就是明日死,拼一把,还有活命的机会。”
“大老爷们,沦落成畜生,竟不思反抗。”
“男子汉大丈夫,七尺男儿,血性呢!”
“想想你们的婆娘!儿子!爹娘!”
李从戎掀开帘子:“上头的老爷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自己去挣一条!”
李从戎回头一看,却发现原本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不发一言,站在李从戎身后,李从戎终于松了一口气。
众人走出棚子,捡起身边的木头或石头,李从戎赤手空拳冲在最前方,高喊道:“跟他们拼了!”
一群骷髅一样的男人跟在他身后,眼眶赤红,随之高呼:“拼了!”
大约是他们这边的动静太大,其他棚子的人也胆战心惊地走出来。
还有没去救火的当兵的,见李从戎他们一行出来,连忙走过来,甩着鞭子说:“你们干什么!滚回去!否则叫你们好看!”
李从戎却在此时扑上去,他一手抓住对方的鞭子,坐在对方身上,用鞭子紧紧勒住这人的脖子,这人脸涨得通红,双手去抓李从戎的胳膊,腿不停的摆动,嘴里发出“呃啊”的声音。
“干什么呢?你们反了不成?!”又有人走了过来,但这次那些跟在李从戎身后的人却站了出来。
他们一拥而上,对方明显没想到平日乖顺如猪狗的人还会反抗,一时不慎,就被这些人按到在地,被石头砸破了脑袋,瞬间没了气息。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李从戎举着鞭子:“要活命的!要回去见家人的!跟我冲出去!”
当兵的分了一批人手去救火,另一批虽然有武器,但是根本无法跟人数众多的劳力们拼,他们这些当兵的没上过战场,世代都是军户,在下头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真的遇到不要命的架势,心里就先退却了。
然而生死关头,一旦退却,就是一个死字。
这些劳力已经无路可退,如果此时退了,事后被清算,没有一个逃得掉,还会连累家人。
到这个地步,他们就不拼也得拼了。
更何况情绪是会感染人的,周围人都冲上去,不冲的也会冲。
黑夜当中,人们看不到血迹,看不到被鲜血染红的地面,眼里只有仇恨和对面的敌人,劳力们的武器就是随手捡来的东西,有石头,有树枝,还有从已死的士兵手中捡来的刀|枪,他们都是普通平民出身,没有战斗的技巧,但是却有拼命的气势。
就像一群饿狼。
士兵就是他们的食物。
此时热血沸腾,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死亡的恐惧,不要命的冲过去,前方的人倒下了也似乎看不见。
头顶的月亮被乌云遮住,李从戎抬头看去,觉得月亮也是红色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夜,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所杀的第一个人。
在胆战心惊之中,他又有了另外的感受。
一种无法言喻的兴奋感。
他终于明白了林渊说的那句话。
“不反,就没有活路,反了,才能活下去。”
李从戎高呼道:“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