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玄青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京城?南洲君对这次的任务目标产生了一点好奇,这时候,他才开始用脑袋思考。
在他用脑袋思考的时候,玄青这个人物才从扁平的剧本中稍稍脱离了那么丝毫。不过,也就只有“丝毫”罢了。
只是略微思考了片刻,南洲君便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明白玄青这是怎么回事了。玄青是在放逐,自我放逐。
进退维谷,前后都是深渊。无论是留下,还是离开,都是背叛了玄青心中的准则。在这种情况下,玄青选择了自我放逐,以大火为分界线,割裂了从前的他和以后的他。
他选择让没有污点的镇国大将军活在记忆里。他生生地把自己割裂。那场大火过后,他便忘记了自己是将军的人生,便主动地遗弃今后的自己。
南桑脸上的笑容越发生动,他到要看看,玄青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从前有个位高权重的太监,太监指着一只鹿说这是一匹千里马,朝臣们便两股战战地附和道,好一匹不可多得的千里马。
现在有个专-权独断的皇帝,皇帝非要说那具焦尸不是将军,将军玄青没有死,上上下下也得跟着斩钉截铁,将军还活着!
经过这么一闹,陛下对将军不同寻常的感情,朝臣们饶是再迟钝也猜得个七七八八。即便猜到了,那又怎么样?可没见那个言官硬着头皮劝谏的。
这么一年下来,他们反倒是真的希望将军没有死,陛下早日找到将军。一天天的,陛下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他们身为臣子每日上朝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只盼将军早日归来,陛下不要再发脾气了。
哎,榜发出去许久,上面的奖励也是不断增多。前前后后到衙门“提供线索”的人从南城排到了北街,然后又被抓到了监狱。就这么过了一年,还是没有找到将军玄青。
“啧啧,要是将军藏在我们这儿就好了。”一个眉眼艳丽的男子一手嗑着瓜子,一手轻轻拢了拢身上松垮垮的纱衣。
“你就做梦吧。”另外一个看起来风-骚的男子啐了他一口,“将军会躲到咱们小倌馆来?我可是听闻将军洁身自好,最不喜欢这些风流。”
“我当然要做梦。”艳丽男子笑眯了眼,“我昨儿还梦见陈公子娶我做妻哩!”
像是说了什么可笑的话,风-骚男子也捂嘴笑道,“果真是个美梦。”
这段嬉笑暂时告一段落,艳丽男子又道,“啊呀,你瞧见了么?城门口的皇榜变了。”
“我可不像你这么闲,哎呀。”风-骚男子揉揉腰,眉眼间尽是媚态,“这几天夜里吴少爷实在勇猛,要得狠了,白天须得好好养养才行。”
听见这话,艳丽男子眼里闪过一丝嫉妒,面上却维持着虚假笑意,他也不接对方的话,“城门口的皇榜除了悬赏将军的线索之外,还贴了一张告示。”
“告示上画了一个男人,长得可俊俏啦。”
“可惜啊,这男人变成了鬼,不然呐,真想同他快活快活。”
“这男人听说是什么武林第一高手,杀人放火,然后被官府抓住了,然后杀了。”
“对哦,这男人是叫什么凡来着。”艳丽男子说得口干舌燥,双手捧起了茶杯,却也小口小口地抿着。
旁边忽的传出一道声音,那声音木木的,“江凡。”
“对对对,就是江凡——”艳丽男子回过神来,忽的吓了一跳,急忙捂住胸口。转头看过去,见是楼里的一个下人,便骂道:“你个没长眼的贱种,平白出声是要吓死我吗?”
顶着艳丽男子的责骂,那男人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不,是有表情的。只是那表情太过于悲戚,太过于绝望,因此也就没了表情。
那男人忽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通红,在他黑不溜秋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壹”爱卿的七瓶营养液~
☆、君为上,臣为下14
君为上,臣为下-14
那男人忽然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通红。赤红的颜色,出现在他黑不溜秋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以他为中心,从他身体里顿时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这股气场十分具有威力,令人胆战心惊。
“告示,在哪儿。”他的嗓音很是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一般。这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醇厚,若是在平时,定会十分迷人。可是现在,没人管这声音是否有磁性,是否迷人。因为任谁都听得出,这声音里包含着的恐怖。
艳丽男子嘴唇有些发白,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浑身哆嗦。这个奴仆在小倌馆呆了有一年,一直以来都非常沉默,看起来也是木木的,不惹人注意,只会沉默地做完该做的事情。有时候受到他们这些人的戏弄,也不会生气,显得十分老实憨厚。
然而现在,他被这个一直以来的老实人吓得浑身不敢动,他想呵斥对方,却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嘴皮都在颤抖,“在…在城西的…城…城墙上。”
好在,这个老实人并没有过多的为难他,得到回答之后,便离开了这里。
这一年来他一直待在小倌馆内,几乎没有出过馆,因此对这城里的路不算熟悉。在路上随便抓了好几个路人问路,那些路人们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均是浑身发颤,像是见到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人。
现在是初春,还没到草长莺飞的时候。刚踏入春天时,冬天其实还没有走远,就在一旁静默驻足观望。
空气里的温度还没来得及升上去,仍旧带着那股透心凉的冷冽。冷冽的空气一呼吸进去,经过漫长的旅途来到了肺部。即便是这时候,空气里的冷意还是没有被人体内部的温暖感化,相反,在这样巨大的对比之下显得愈发的冷酷无情。
那股像是裹挟着冰刺的空气,就这样毫不留情地撕裂着他的肺部。
他双目圆睁,告示上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一般,联合起肺部的冰刺在他的五脏六腑里舞蹈,肆意地破坏。
“……贼人沈凡……击毙于春风楼……缴获赃物双鱼环佩一只,该玉佩悬于顺天府门前警示众人……”
霎时,仿佛脑中突的一阵巨响,他只觉得心神俱裂,肝胆破碎。
眼睛酸涩得厉害,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地溢满他的眼眶,奔涌而下,在他漆黑的脸皮上留下一道道踪迹。
再往下看,在告示最底端的文字,陡然映入他的眼球,令他瞳孔放大,额上的青筋冒出。
这段文字看起来很奇怪,按照告示的标准写作模板,这段文字不应该放在这里。可偏偏的,它堂而皇之地出现,他明目张胆地威胁。
上面写着,还有几名犯人在潜逃中,希望能够主动投案自首。否则,一旦抓捕归案,便立即执行死刑。
这几名犯人的名字,他很熟悉。王柳、朱俊、程宏远……
这些,都是他们的化名,是他们卧底梁国时的化名。而他们的真实身份,也根本不是上面随意编造的。
他们是他的部下,是他的心腹。
他们把性命交给了他,而他却害得他们到了如此境地。
这段话的意思,他读懂了。现在出现的是化名,是编造的身份。那下一次呢?下一次告示上出现的,又会变成什么?是他们的死讯,还是他们通敌叛国的证明?
当然,这一切也很有可能只是一种把戏。一个英明的君主,是不会滥杀臣子的。
可是,他不敢赌,他不能赌。
因为江凡死了。
他的挚友死了!
当日他们逃离京城后,曾有一年之约。江凡双手抱胸,神采飞扬,挑眉道,喂,我给你一年的时间好好养身体。明年的这个时候,我来找你喝酒。哼,到时候我一定会取得天下第一。你给我听好了,你这次千万不能失约。
一年之约到的时候,他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两天两夜,都没有等到江凡。当时他心中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又想,可能是其他事情暂时拖住了江凡,江凡的武功奇高,横绝天下,不会遭遇不测,再等等,再等等。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江凡的死,不是他妄加揣测,而是那块挂在顺天府前的双鱼环佩,那块玉佩是江凡的珍爱。
他见过江凡目光温柔地抚摸着玉佩,暖红的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他见那块玉佩颇为新奇,只是多看了几眼,江凡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江凡一脸嘚瑟,瞅什么瞅?这块玉佩是我要留给我以后的妻子的。
都说春雨贵如油,在这初春时节,这天却下了一场暴雨。路上的行人都纷纷躲避,急急忙忙地想要赶回家中。
只有他,只有他执拗地站在城门前,固执地一遍一遍地读着告示。告示上的字迹已经模糊,可告示上的每一个字早就化作一把把刀戳在了他的心上。
大雨滂沱,比黄豆还大的雨珠砸在地上,在不停的冲击之下,砸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凹陷。雨珠砸在他的脸上,在雨珠碎成好几瓣的时候,脸上密集的痛感也传到了大脑里。
这场暴雨,恰如他此刻的心境。都说雨过天晴,可凡尘中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雨水的冲刷之下,他脸上的漆黑渐渐消失,逐渐露出了蜜色的皮肤。
这场大雨下了一个时辰,他在雨中站了一个时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其实也分不清这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有离得近的人透过自家窗户,好奇地看着雨幕中那道模糊的身影。这人莫不是傻了吧?这么大的雨还站在那里。
忽然间,一阵大笑声穿透厚重的雨幕传了过来,把偷看的人吓了一跳。
这笑声说不出来的古怪,似悲戚,似决绝,还似洒脱。
等他从这笑声里回过味来时,再去看那怪人,却发现那道模糊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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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照着镜子,歪了歪头。脸型硬朗,剑眉星目,分明就是寻常男子长相,不似女子如水,也不似男宠妩媚。
他注视着镜子里的人,镜中人也打量着他。忽的,他捂住了脸,肩膀微微抽动,这模样,分不出是在哭还是在笑。没过一会儿,声音陡然变大——那是笑声,几近癫狂的笑声。
等到笑声逐渐消失后,他开始唱歌。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这歌算得上是淫-词艳曲,本应从声若莺啼的歌喉里流淌出来,现在却被一道粗哑的声音唱出,竟也多了几分意趣。
他面无表情地解开了发带,任由头发随意地披着。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他打开了房间里的脂粉盒子,一点点地涂抹到自己的脸上。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他忽然又笑了,沙哑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绝望。他拿起眉笔,慢慢地为自己描眉。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他描好了眉,放下眉笔,细细地打量镜中人。
说也奇怪,那副阳刚的面孔画上这样的妆容,竟然也不算太难看。看久了之后,从中却也找不出和之前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看见这样的成果,他最后的心愿已了。
他站起身来,朝着角落里的衣箱走去。这条路不长,他却感觉走了很久。在走的过程中,他恍惚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像女人的男人,一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男人。
那男人说,你看,你如今也不成了我?
他没有生气,只是笑了笑,是啊,我也成了你。
兜兜转转十几年,他还是没有逃过当年的梦魇。爹娘死后,他被卖到小倌馆,因为他年岁尚小,所以暂且作为奴仆。
即便如此,在小倌馆的那几年,也是他最不愿回忆起的,最厌恶最憎恨的。但可悲的是,在厌恶和憎恨的同时,那些人,那些小倌的一举一动全都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中。
如今,
难过吗?绝望吗?
并不。
在他回答完那个虚像的话之后,恍惚之间,他听见了一声叹息,那声叹息好熟悉。紧接着,他又听见东西碎掉的声音。像是玻璃上出现了一条裂缝,然后很快,裂缝迅速布满整块玻璃。
下一刻,他的肉-体仿佛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陷入了永久沉睡,也有可能是死了。只有死去的人的形象,是不会再改变的。
他再次露出笑容,唱起了歌儿。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声音忽然变得柔媚起来,他来到了他要去的地方,掀开了帘子。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他打开了衣箱,从许多件衣服里挑出了一件。那是一件粉色纱衣,很漂亮的纱衣。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身上的粗布麻衣缓缓落下,他穿起了那件纱衣。
他最后轻声唱道,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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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首是《卜算子》严蕊,表达了反抗压迫渴望自由的情感。
后面一首是《玉树后庭花》陈叔宝,陈后主在和后宫妃子玩乐时写的
☆、君为上,臣为下15
君为上,臣为下-15
分明是棱角分明的面孔,脸上却擦了脂粉,带着放荡的暧昧。分明是健硕有力的身躯,却学着秦楼楚馆里的男妓穿起绯色纱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