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桑常年没有表情的面孔,难得露出富有层次感的表情:震惊、喜悦、不敢相信、担心……
情绪太多了,吴阳一时间无法完全分辨出来。
他顺着南桑的目光看去,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群,跨过层层觥筹交错的喧嚣。最后,目光在阳台处停下,那是久别十年的故人——
陈文明。
他的头发还是当年的寸头,身上却穿着一身熨帖的西装。只不过当年的那股傻气,是一星半点儿都看不出来了。与之相反的,是一股精英的气息。
他背靠阳台的栏杆,右手和他们一样,拿着一杯酒,左手握着栏杆。他把上半身的重量放在栏杆上,伸出头,仰望天空。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按照吴阳这么多年从美人堆里磨练出来的眼光来看,很俊朗性感。
十年,他终于回来了。
这十年里,陈文明音讯全无。
陈文明不联系他们,不联系南桑,是理所当然。可是,除了他们之外,陈文明也未曾和陈家人联系过一次。
他就像是夏天的露珠,太阳出来后,就再也没有了踪迹。
吴阳震撼于陈文明的改变,他转过头,想跟发小说:人都回来了,你也别墨迹了,快过去!然而,等吴阳转过头时,却发现自家发小已经朝着人家过去了。
“你回来了。”
陈文明看星星看得入迷,猛然被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他本以为这句话是对其他人说的,转念一想,这里也就只有自己一个。陈文明这才意识到,是有人在跟自己说话。
陈文明收回看向天空的视线,站直身子,脸上挂上专用的营业笑容,看向来人——是故人。
看见南桑,陈文明脸上笑容的弧度没有半分变化,十分稳当。
“嗯,回来了。”他疏离有礼地回复道。这样的姿态,和十年前的南桑神似。
倒是南桑,他的呼吸一顿,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沉默,窒息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南桑终于找回了突然丢失的语言能力,问道:“为什么突然回来了?”
“目标达成,就回来了。”陈文明转过身,面向栏杆,从二楼眺望花园,“我想学的东西,已经学完了。”
这十年里,南桑时不时地把以前的回忆拿出来反复品味。直到现在,十年后的南桑才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十年前的陈文明。
我想学的东西,已经学完了。
陈文明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
这时候,南桑意识到,面前的陈文明还是原来的陈文明。尽管现在的陈文明看起来成熟优雅,和当初的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陈文明始终是陈文明,未曾变过。
“你还是单身。”南桑的语气笃定,“我们重新开始吧。”
“抱歉南先生,”陈文明忽然眨眨眼,语气调皮,“我现在有爱人了。”
南桑忽的一颤,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他很愤怒,心里奔涌的怒火在呐喊。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然而,他全都克制住了,他的声音已经冷淡,“谁?”
陈文明笑了笑,他说:“是科学和真理。”
南桑松了一口气,解除了全身警戒状态。
可是下一刻,他听见陈文明用他熟悉无比的真挚的语气说:“我没有开玩笑,也不是在说气话。事实上,我很感谢你。南哥。”
“你让我知道,科学和真理,是我唯一抓得住的东西。”
这一声“南哥”极轻,却让南桑如遭重击。
回去之后,南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生了一场很重的病,重到所有人都以为南家大少恐怕要这么莫名其妙地离开人世。不过还好,梦醒了,病也就好了。
病好之后,南桑时常想起那个晚上在阳台,他和陈文明聊了很久。他们的谈话无人得知,甚至,基本上没人知道他们有交集。
是啊,怎么可能有交集呢?
陈文明是国家一级实验室领头人,整天泡在实验室,全力搞科研。
南桑是商界大拿,一天到晚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办公桌前。
两人余生再无交集。
不过有一点相同的是,如此优秀的两人,竟然都是终生未婚。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芜”爱卿的营养液*2,感谢“月华”爱卿的营养液*5
2.感谢“苏荷”爱卿的地雷
3.第二个世界结束了,大概就是这样。嗯,这章删改了很久,始终不满意,写出来感觉干巴巴的,这章应该会再修改的。
4.莫笑短小,下章会比较粗长
☆、江山十八年03
江山十八年-03
【他在轮回处等你。】冰冷的机械音里多了几丝情绪。
沙石没有说话。
机械音似乎在笑,声音太过冰冷了,叫人分辨不出这笑是在嘲笑还是开心,【经历两个世界之后,他这也算兑现了诺言,在轮回处上等你了。】在最开始的时候,沙石之所以在奈何桥上等,不就是因为这么一个诺言吗?
【叮!恭喜宿主,反攻略进度100%!】系统早就设定好的声音响起。
听到这系统的声音,机械音卡顿了一会儿,分不清是真的激动还是佯装如此。机械音语气活泼,不需要捧哏,自顾自地说着,【哇,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啧,完美!你抓住了陈文明最内核的东西。利用陈文明被抛弃的孤独感……】
机械音强行在那里分析一通,分析到最后没有东西可以分析了,他才略显干巴巴地补上一句,【唔,恭喜你,达成夙愿。】
一片沉寂。
【看来我们要说再见了,希望……】
【你后悔吗?】
这一次,沙石没有继续沉默,他打断了机械音的话。
沙石没有给机械音插科打诨的时间,他继续道,【你后悔吗?——上一个轮回的我。】
沙石挑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何必说出来呢?】
这一次,不是机械音,而是人的声音。是沙石的嗓音。
机械音的主人缓缓现出人形,那容颜,正是当年南桑在奈何桥畔称赞的那句“霞姿月韵,貌美无双”。
若是没有了那满头白发,这就是奈何桥畔等待南桑,最后等来的却是南洲君的沙石。
没有如果,所以,他是沙石,也更是穿越司的创始人。
穿越司的发迹很是神秘,有人说它是诸天仙神中的叛逃者建立的,也有人说是更高位面的投射。
没人知道,穿越司背后的主人是低阶位面芸芸众生的一员、一个诸天仙神万千攻略目标中的一位。
【你后悔吗?】沙石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再次问道。
【无所谓后悔不后悔。】白发沙石难得一笑,【如果我当初不走这条路,你今日就只能走那条路。】
这是一个怪圈。
如果当初的沙石,没有踏遍荆棘最后成为穿越司的主人,那现在的沙石就不会遇见反攻略系统。南洲君会继续他的情劫,而这些情劫里,没有沙石的位置。
【你未曾放下。】沙石再次斩钉截铁,他了解自己。
【你说得对,我未曾放下,他成了我的心魔。可是那又如何?他不能奈我如何。】白发沙石笑得温柔,他走向沙石,轻轻地抚摸着沙石的发,【然而你不一样,你还没有经历那些。我试过了这条路,你就可以踏上新路了。】
我在旧路上所受的摧折,你不必再去经历。
我排除了错误的选项,你就可以尝试另外的答案。
这些,白发沙石没有说出来。不过,固然他们的经历不同,但他们的思维模式都是一样的。他不说,他也知道。
就正如虽然白发沙石没有说,他化作系统穿越时间来到曾经的自己面前,瞒过诸天仙神的探查,渗透南洲君的情劫花了哪些代价,而沙石却是能够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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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回台
沙石看着眼前这张日思夜想的面孔,心底原本的挣扎也全都平静了下来。
南桑与南洲君,南洲君与南桑。
他的小桑树和陌生人南洲君,陌生人南洲君和他的小桑树。
他何必在那里纠结呢?语气在那里耗费精力纠结他们是否是同一个人,不如放手一试。
于是,他说:“屏蔽系统,我和你同时封印记忆。让我来选定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结束后,我会给你答案是否签订灵魂契约。”
南洲君定定地看着他,回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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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夜深了。”太监轻声细语地提醒道,他有些心疼陛下。
前朝皇帝残暴,在他的统治下,民不聊生。各路豪杰纷纷揭竿而起,其中就有现任皇帝。和前朝皇帝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打下江山后,颁布新法,废除苛捐杂税。天下人心所向,人人都说新皇是天上的神仙派来拯救百姓的。南国上上下下,又有哪个不敬佩他爱戴他?
“朕知道了。”皇帝从一大堆奏折中抬起头,眼神若有若无地看向窗外。宫里不像前朝那般铺张浪费,可夜里起码的照明还是不差的。借着灯光,窗外的情状一清二楚。
皇帝很快地收回目光,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失望。他揉揉额角,缓缓吐出一口气,“朕,再看会儿奏折。”
新皇名讳沙石,鲜有人知。这名字很贱。都说命如草芥已经够贱了,可与沙石相比,也就只能自愧弗如。
说起来,新皇的出生也真如沙石那般低贱。一生下来就是孤儿,他爹是出去找吃食时,被人误杀的。他娘大着肚子去寻他父亲时,突然临产。那个全身瘦得皮包骨,就只有肚子是鼓着的女人也在生下沙石后死了。
贱命鬼难收。
他爹娘都死了,可他却活了下来。不止活下来了,还成了皇帝。
案台上的烛火摇曳着,在灯罩上留下一片妖冶多姿。
月上中天,更深露重,寒气也直往身上窜。
案头的奏折是一摞摞的,其中只有一半是这京城内的臣子们递上来的。这些折子里,不是鸡毛蒜皮的杂事,就是花式夸赞陛下圣明。
如果当真是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也就罢了。然而……
“混账!”
哐!封面是暗色的折子被他一下子扔出了有三尺远。
“小石头,你怎的又生气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陡然出现在室内。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所有人仿佛都视而不见。
当然只能视而不见了,毕竟他们已经习惯了。
在这里当值的,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他们,都是知道陛下和将军的事的。
天下人都知道,新皇是天赐的紫微星,将军南桑便是他的将星。皇帝是将军的伯乐,拂去了明珠表面的尘埃。将军便是皇帝的千里马,为他打下锦绣河山。
天下人还知,皇帝和将军互为生死至交,皇帝不畏关山险阻,只身前去蓬莱为将军求得解药,将军独自一人横跨千军万马,去往敌军营帐救了皇帝。
可天下人不知道的是,皇帝和将军不只是伯乐与千里马、舍命之交的关系,他们还互为鹣鲽、互为鸳鸯。
一听到南桑的声音,沙石的那股气就已经消去了一半,剩下的全都化为了理性的思考。
“你怎的现在才回来?”沙石睨了他一眼,看他满面风霜,眼带血丝的模样,又道,“又日夜兼程?你真当自己还年轻、身子骨硬朗?”
南桑摸摸鼻子,也不去管沙石这两个显得矛盾的要求。他讨好道,“嘿嘿,年轻人再好,你还不是只中意我这个糟老头子?”
南桑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他有一副十足的好相貌,怎么都不可能和糟老头子这四个字扯上关系。南桑是混惯了的,沙石也听惯了这些话不着调的痞话,他也没什么其他表示,只是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桑。
一见沙石这目光,南桑就怂了,只得无奈笑道,“遵命,小石头!”
这幅耍宝的模样,这些年来沙石见得多了。屋里伺候的人,早在南桑出现的时候就悄悄地离开了。这是这些年来的默契。陛下勤政不假,可一般时候,也不会批阅奏折到这么晚。所以呀,批奏折只是借口,谁不知道陛下是在等将军回来呢?
南桑当然也是知道的。
他每次都会在信里说回来得很晚,不要等他。可每次,他的小石头都会等。他的小石头呀,总是让他又爱又心疼。南桑忽然深吸了口气,压制住内心深处堆积的情绪。他弯腰把那封奏折拾起来,借着这个动作调整心绪。
捡起奏折后,本应该立即交给皇帝,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忍不住大致浏览了一下奏折里的内容。
打下天下之后,一般臣子会担心功高震主,被卸磨杀驴。而他就惨了,不仅是手握兵权的驴,还是贫贱时结发的糟糠妻。那话本里说的一朝富贵,休掉上不得厅堂的糟糠妻的人比比皆是。
这些担忧,都没有发生。
这头驴不仅好端端地活着,还升级成了金龙旁边的凤凰。
这些奏折,他都看得,小石头并不在意。
他一见这封皮暗纹的奏折,便猜到了小石头在恼怒什么事。明面里大臣们上的奏折,都是黄色的封皮。带有暗色的封皮,必定是在各地部下的暗桩呈上的。
这些暗桩相当于一个隐藏的监察机构。朝堂上的大臣或许隐约知道有这么一个机构的存在,但没有人知道有机构里的人有哪些。事实上,不是一个监察机构,而是两个。这两个监察机构互不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