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有新的人影出现在了身侧,修长挺拔。
是顾黎!
杜怂怂心头一喜,就要靠近。顾黎伸出手,先将杨达的胳膊紧紧捏在手里,他的手好像是烧热的炭火,甫一碰到,杨达的尖叫声便一下子响了起来,刺得人耳朵生疼。他嚎啕着,哆嗦着,被握住的胳膊颜色渐渐变浅,终于化作飞灰散在了空气里。
杨达浑身都在颤。他使劲儿想从男人手底下逃出来,但这阴气实在太浓厚,他不仅无法逃脱,反而周身都如火烧一般,扑簌簌落了一地的灰。
哀嚎声不绝于耳,杜云停怔怔在一旁看着,突然听到7777和他说:【快跑!】
他还没反应过来,【跑什么?】
【快跑,】7777急道,电子音都变了调,【你这会儿被渣攻弄出来了,你不是陆澄的模样了——你没感觉吗?你现在就是你自己!】
【顾先生来识海里找,却没找见陆澄,找见了你,他会把你当幕后黑手杀了的!】
杜云停一愣。
说真的,他还从未认真想过这个死法——真彻底地死在顾先生手里。
他挪动了下步子,不远处男人已经收拾完了杨达,回过了头。
杜云停对上了男人的目光。冷冷淡淡,里头没有平常可见的温情。
“……”
7777哀叹了一声,声音沉重。
【来不及了。】
杜云停的脚在地上生了根发了芽。他动不了,眼睁睁看着顾先生朝他走来。
恶鬼扬起了手。
7777闭上眼,不敢再看;杜云停心没砰砰跳,他这会儿是魂体,根本没有真正跳动的心,只能睁大眼,望着。顾黎的手触碰到他,却并没让他像杨达那样灰飞烟灭,反倒方向一转,摸上了他的脸。
随即,恶鬼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了寻常对着他的笑。
“怕不怕?”
杜云停愣愣的,小声答:“不怕。”
顾黎的手收紧。
“小撒谎精。”
他又摸了摸青年的头。
“但这一次说的是实话。”
他没从那双眼睛里头看到害怕。他凝视着这张脸,和陆澄的清秀不怎么相同,甚至能用秾丽来形容,不是什么良家长相。光是一张脸,教人联想到的都是烈火鲜花,焚烧着的那种美,熊熊的、热烈的。
可被他碰着时,却仍然是熟悉的神情,靠过来的动作像终于见着了主人的小宠。他对那种动作目光都熟悉,他知道这外表底下,小生人的心干净的其实像山泉。
顾黎的喉头动了动。他说:“回去吧。”
他轻轻一推。
杜云停在现实里睁开了眼。
他仍然在熟悉的地方,醒在熟悉的床上。恶鬼就在他身侧,让他枕着自己的臂膀。
杜云停嗓子有点哑,他喊了一句顾先生,想要说些什么。顾黎什么也没让他解释,手指放在他嘴唇上,轻轻一按。
杜云停的心安下来。
顾先生认出了是他。
7777也感叹:【他怎么能认出来是你的?你和陆澄长得完全不一样。】
陆澄这种要是属于纯情挂的,杜云停就是正儿八经祸国殃民的那一挂。他不是秀气,不是干净,就是纯粹的好看,眉毛眼睛,鼻子嘴,恰到好处,生的艳丽。
这点随了他妈苏荷。苏荷的魅力就在于外头燃的像红玫瑰,性子却清冷的像白莲花。男人吃的就是她这一套,爱的不行。
只是这长相放在男人身上不怎么讨好,不然,杜云停也不会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的腌臜气。
7777本以为,像顾黎这样的男人,应当相当反感杜云停这种长相的人。
如今一看,倒让它诧异。
杜怂怂这会儿说话有底气多了,【我们是心在相爱,你懂什么?】
7777:【……】
可快别瞎说了,就刚刚那架势,谁能一下子认出相爱的心?
倒是外表一眼就能看见。
但没被灭掉总是好事,7777还是老怀欣慰,【我本来以为,我的第一次系统生涯就到此结束了。】
甚至做好了和这个宿主永别的准备,扔掉了新华字典。
只可惜祸害遗千年……
杜怂怂狐疑:【我怎么听着你有点遗憾?】
我还到底是不是你最爱的宿主了?
7777没吭声。
最爱不一定,但最浪,你肯定属第一。
杜云停也有点心惊。他本来以为渣攻已经是翻不起什么水花的了,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临死一搏。他问恶鬼:“顾先生,那施法的人怎么样了?”
提及施法人,恶鬼神色又阴沉三分,道:“我废了他的三魂。他现在,应当已经受到反噬了。”
他拿出一只极小的东西,放飞了。那东西扑着翅膀,很快飞高,顾黎说:“让它去找。”
那是专用的寻踪虫。
片刻后,虫子回来了。顾黎确定了位置,立刻带着杜云停一同上了门。
他见过杨达,本不想插手对方生死。然而如今杨达直接危及了小生人性命,顾黎无论如何也留他不得,径直出现在房中,倒将渣攻吓得一哆嗦。
骤然见了渣攻,杜云停忍不住皱起了眉。
杨达模样已经变了,如今看来,早不是当初年轻、意气风发的样子,从头到脚透着苍老。他脸比先前更僵,像是一张面具直接长在了皮肉上,动动嘴角都显得勉强。兴许是因为附身的鬼魂太多,透着股腐烂的死气。
他见了杜云停,倒也没惊讶,只把眼睛一抬。
“我就知道,”他嘶嘶地说,“你肯定会来找我。”
杜云停难以置信,他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顾黎解了他的疑惑,“他结了阴亲。不止一次。”
阴亲损寿命,更何况杨达为了有效,直接结了四次。里头有老实的,也有不老实想要他命的,他还有点从盗墓贼那儿弄来的法宝,勉强克住了,可自己的肉身也快崩了。
他别无选择,要想活命,非得和杜云停换命不成。
杨达靠在床头,发出桀桀的笑。
“你愧疚吗?”他说,“陆澄,你看着我——你对得起我吗?”
杜云停不可思议,他为什么要愧疚?
杨达眼睛里头浸透了怨毒。
“你当初夺了我的机缘!下墓的明明是我,拿到红绳的也是我——活命的本来该是我!凭什么是你?你凭什么活?”
杜云停觉得稀奇,他真是少见害了人还这么理直气壮的。
“那可是你当初自己给我的。”
杨达猛地向前一挣,伸出手就要不管不顾挠向他。顾黎眉头蹙起来,半点不收敛力道,一脚将渣攻踢飞了。
他撞到了墙,再爬起来时,额头都是血。
“杀了我啊,”他喃喃说,“我的机缘——”
什么他的机缘,杜云停听了老大不高兴。
他在渣攻面前蹲下来了。
“你觉得是你的?”
杨达瞪着他,恨不能咬断他的喉咙,显然就是这么觉得的。
“那真可惜,”杜云停说,“命中注定了,是属于我自己的。——谁让你没找着门好亲事呢?”
他拍拍手,站直了,伸开手臂。
“顾先生抱。”
恶鬼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无奈,还是纵容地将他抱进怀里,点点他额头。“像什么样子。”
杜云停才不管,还要说:“顾先生亲亲。”
恶鬼当真是宠他,当着渣攻的面,也好好地把他亲了一回,亲的嘴唇软红,跟草莓一样泛着鲜艳的水光。
杨达目眦欲裂。
他忽的又笑起来,慢慢道:“你以为你能好?和一个鬼做夫妻,你——”
顾黎骤然伸手,于空中一握,杨达就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脖子,高高悬起来,眼珠暴突,血管发青,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杜云停不当回事,仍然靠着男人。
“鬼夫妻怎么了?”
他说,“兴许上一辈子,顾先生要娶我,却没有来得及——”
“所以这一次,才会化作鬼等我。”
他不觉得有半点不好。
顾黎的手松开了,杨达掉了下来,脖子却已经断了,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恶鬼将他扔在地上,环上了小生人的腰。
“他不会超生的。”顾黎沉沉道,“他入了饿鬼道。”
饿鬼道中没粮食,贫瘠干枯,鬼的嗓子细如针孔,肚子却大如西瓜,无时无刻不感到饿意。其中有强大的饿鬼,甚至会吞食小的,将其撕扯成碎片当粮食果腹。
杨达没了三魂,本就比其它鬼要弱。如今又入了饿鬼道,可见之后定然会不得安宁,不会再有转世投胎的机会了。
杜云停在阳世间过了许多年。
退休之后,他换了座大一点的房子,和顾先生一起住。偶尔会和恶鬼感叹:“他们都说如今墓地贵。”
还好他男人有前瞻性,建了座那么大的。
顾黎对他去世后的事并不担心,即使离开阳世,入了地府,那也是他的范围。他自然会顾着小生人,仍旧与他在一道。那时,他们就迁到陵墓里去住,顾黎死前身旁就有一个空位,他不知道是给谁的,却觉得小生人就应该躺在那里。
他们在里头做一对老鬼,等到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便到人世间走走看看。
他不打算让小生人喝孟婆汤。小生人该记住他,不该去转世投胎,他们就真真正正做一对鬼夫妻,也没什么不好的。
杜云停一直听他打算,关注的点却截然不同:“可我要是当鬼了,是不是看起来特别老?”
活人总归是会老的。杜云停如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早就不是年轻时鲜嫩多汁的模样了。
恶鬼不当回事,摸了摸他的脸,沉沉道:“好看。”
杜云停:“……”
顾先生的审美品味真的堪忧。
他最终倒在了病榻上,身上挂满了各种医疗仪器。顾黎陪在他身边,只是用的鬼态,其他人都看不见。
他拉着小生人的手,和他说:“别怕。不会疼。”
杜云停轻轻点点头,眼睛里头却有泪。
“没事。”恶鬼又说,声音温存,“乖宝,等你下来了,我带你去看我们的寝殿。”
他管他的大墓叫这个。
杜云停摇摇头。他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看着恶鬼,冲他最后伸了伸手。
“再见,”他挤出最后几个字,“顾先生,再见——”
一旁的护士有点心惊,她一面大叫着医生一面顺着老人指着的方向看——那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心电图上的线条变为了一道直线,人没了。
顾黎仍然在房间里,他等着他的小生人从这具身体上起来,他们好手牵手一同去寝殿。然而没有,他在那儿等了足足几十分钟,直到有人蒙上了小生人的尸首要将他推去火化,他也没看见小生人的魂魄。
顾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扭头去地府搜寻,疯了一样将所有的鬼魂搜了个遍。没有,哪儿都没有他找的那个,鬼魂这么多,可他把小生人弄丢了。
找不回来了。
……
他最终去了医院。
没了魂魄,他不能让小生人孤零零火化。
顾黎把人带走了,没有去别的地方,就带去了他的墓里。他让小生人躺在他身边,那地方简直是为杜云停量身打造的,身高,体型,都刚刚好——那是一个双人棺木。顾黎自己也躺了进去,他许多年没见自己的尸首了,如今和小生人的摆在一起,他觉得很好。
他没打算再去转世。小生人不在地府,自然也不会去转世。
他决定,就让自己停留在这里。
得过多久?顾黎不知道。
他缓缓把棺木盖子合上了,抱着怀里头已然僵硬了的爱人。爱人的身上仍旧佩戴着熟悉的血玉,他们头靠着头,像恶鬼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画面那样贴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棺。
这座大墓所有的入口全部被封存。许多年后,当终于有人将墓挖开,他们小心翼翼在保护措施下打开了棺木,只看见了两具紧紧抱着的骸骨。
其中一具已然时间久了,不知为何不曾化作灰烬;另一具矮一些,年份近一些,他们拥抱着,像是钟情不二的爱人。
当见到阳光的那一瞬,他们化作了飞灰,再也没有被拼凑起来。
将军府的人都知道,将军的房间里藏了一个人。
没人知道是谁,将军对那个人宝贝的不得了,从来不叫人看。他们只是在服侍的时候听到将军对着人说话,声音温柔的像水——他们从来不敢想,那个将军,正儿八经的战神,会有这样的时候。
送进去的饭菜永远是两份,洗澡水却是一桶。
第121章 金屋(一)
富贵在将军府里头伺候, 已经有段时日了。
他是中原地区的穷人家出身,当时胡人一直打到京城, 家里头老老小小都没了,就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人,没法子来了京城找条活路。他没那么多心眼子,就是力气大, 会干活;当初管家从一溜人里头挑中他,也就看上他这一点。
话不多好, 将军不喜欢话多的。
人又忠厚老实, 没什么脾气,说让干什么干什么。
凭着这点, 富贵升的很快,没多久就被调去当将军贴身伺候的小厮。他原本担忧自己做不好, 后头渐渐发现其实也没多少要做的——穿衣,用餐, 沐浴,休憩, 将军都关上门自己来。他也就每天送送洗澡水送送饭, 喊其他小厮备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