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知晓他说的是那位病了的小公子,忙应是。
将军话锋一转,道:“但都得我知道,才能去。之后无我命令,绝不能擅入。”
富贵把头低的更低,几乎快垂到了地上。
“是。”
府里下人都听说了他的新差事,个个都好奇。不管是哪儿干活的,总要找到他问两句,
生的好看吗?
哪儿的人?
多大年纪?
什么脾气?
富贵被李管家专门嘱咐过,知晓祸从口出,从来不给他们漏口风。逼得不得了了,才说一句好看。
下人还要问:“有多好看?”
富贵想了想,答:“从没见过的那种好看。”
分明是个公子哥儿,却俊俏的像个姑娘家。
这么说,也难怪被将军藏着掖着塞进府里。
富贵开始常常往府外跑腿,刚开始时不过送些外传、话本,小公子得了趣,整日里头看。将军很快便忍不得了,没两天就把他又叫过去,说解闷归解闷,不能占住人心神,教他去买中庸、大学。
富贵暗自猜,应当是小公子沉迷话本,把将军都忽略了,这才引得主子不满。他听了吩咐,下一回就买了四书五经,小公子看了没多久就打瞌睡。
过两天,将军又吩咐:话本照买,少买点。
富贵一抬头,从将军脖子上头瞧见了印子,红红的。
坊间话本挺多,但小公子不爱那种名妓书生的,也不爱小姐公子的,偏偏爱那种断袖分桃的。这能有多少,没过多久就被买了个遍。小公子又觉得无趣,那一天他去送书,恰巧将军不在,偷偷摸摸嘱咐他:“买点新奇的。”
富贵不懂,什么叫新奇的?
“就……”小公子看着羞惭惭的,轻声说,“就那种,有画的……”
富贵是个实诚孩子,第二天给他买了一沓画。小公子翻着那些水墨画,脸都绿了。
“不要这些。”他只好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要那种有动作的,洞房前看的——”
富贵明白了,他脸也跟着红了。
他在之后费了好大劲儿,终于找来了小公子要的东西,挺厚的一大本,乍一翻开,里头全是缠在一块儿的人。
还是俩男人。买的时候,书坊老板看着他眼神怪异的不行。
富贵买时就翻开了一点点,就觉得心惊肉跳,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他把书递进帷帐里,小公子却好像得了至宝,在里头独自研究了许久,回头吩咐他不要往外说。
富贵自然不会说。这样的事,说出去才是傻子。
买回书的第二天,将军没起来。富贵端着早饭站门口时,听见里头的环佩叮当响,还有将军低低的声音,含着笑。
“现在知道怕了?嗯?”
“一个劲儿吸我——”
富贵心头一惊,没进去,转身吩咐厨房把早饭再重新热热。
不,还是直接做午饭算了。
他想,主子应该不需要用早饭了。
床上人慢慢睁开眼,也是精疲力竭的模样。他在白日里嗓子发不出音,连哭都是静悄悄的,这会儿睁着眼,又悄摸摸去枕头底下摸书。
还没摸着,帐幔被一把掀开,将军立在床前,微微笑道:“就知道你藏了东西。”
他把那书拿过去,床上人耻的不行,忙要去抢;将军比他更快些,举高了手臂不叫他碰,自己翻开看。两人挣着挣着,慢慢把床上褥子一角扯开了,那底下铺着的是满满的、用朱砂画了的黄符。
褥子下,床底板上,贴的都是。
顾黎瞧见了。
他不动声色,只轻轻把身体一转,悄无声息将那褥子再盖上。
床上人够不着,软声求他:“将军,还我——”
将军定定盯着他,眼里头好像含着一声轻轻的叹息。
“不用躲,”他说,揽过人,“一起看。”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初见这个人。他收了这个暗卫,总怀着小心思不着痕迹往他怀里头落的小暗卫——
到如今,正正好,已有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怂怂:我,失忆了也一样浪到飞起!(忽然自豪)
顾先生:……
第122章 金屋(二)
几天后, 一笼八哥也被送进了房里,给房中人解闷。
八哥很灵巧, 被教养的乖极了,一张嘴能往外头说许多诗词,简单的都能说上来几句,三字经背的也溜, 黑豆眼咕噜咕噜转。笼子里头摆了小戏台,插着几面印着脸谱的旗子, 八哥自己摇晃踱步而去, 扑棱翅膀插旗玩。
房中人看着有趣,伸出手指去笼中逗它。八哥颤着尾羽, 立在他手心上。
富贵在旁边说:“这是将军特意让给您送来的,说是您指定喜欢——”
他身旁还堆着许多别的, 都是这次进宫后皇帝的封赏。那些名贵的玩件如今散落一床,绸缎铺着, 上好的宫用布料堆在一旁,都准备留给房中人裁衣。
小少爷坐在这些绫罗绸缎里, 却只顾着用苍白的手去逗八哥。他将笼子放过来, 搁置在膝上, 打开笼子小门。
富贵也不急, 这鸟是驯化过的, 不会乱飞乱跑。他只道:“小心别扇着了。”
房中人伸出手指,鸟稳稳落在他食指上,紧紧抓着。
富贵见他和这鸟玩的挺好, 便退身出去。房中人自己在床上卧着,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鸟羽毛,过一会儿便松开了,任由它去。
鸟在帐子里来回扑腾,再回来时,身上沾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房中人失笑,“这又是打哪儿沾上的……”
他伸手一摸,自己食指上却也沾上了。他忽的微微打了个哆嗦,好像从那上头有细小的火苗一路烧下去。
外头响起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推开门来。他瞥见熟悉的靴子,男人迈动长腿,瞧着像是刚从练武场上下来,额角还滴着汗。
他并不往前去,怕汗味儿腌臜熏着房中人,只拿湿帕子擦着,问道:“玩的好?”
小少爷坐起来些,喊他来看。
“这鸟上也不知沾的什么……”
将军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又是寻常模样。他看了眼那只八哥,只道:“兴许是笼子里头的东西。”
随后便扬声,吩咐人把鸟提出去。
“等弄干净了,以后再带进来。”
床上人重新躺回去,瞧着怯弱不堪,身形细的像是能被人拦腰轻轻折断。顾黎让人提来了木桶,自己先脱衣洗过。他洗的时候,床上人也不老实,虽然不曾明着看,可眼神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瞟。
顾黎是从血雨腥风里头出来的,对人的眼神情绪都异常敏感,知道对方目光都在哪儿打转。他将一件里衣拽来松松披着,含笑问:“不怕了?”
青年猛地咽了口口水,向被中缩了缩,不吭声了。他被那只大八哥啄了也不止一回两回,可如今看着,还是忍不住感叹,怎么恁大。
不像他家养的,整个儿就一雏鸟。
还是毛都没长全的。
水被换了,将军从房中提出罐子,向桶中倒。里头加了许多药材,黑乎乎的,浑浊的很,几乎看不清水的颜色。他把人从床上抱下来,轻轻将人身上中衣褪了,教他坐进水里。
房中人身上相当的白,隐隐有些发青。将军的手撩起水,一下下帮他擦拭着。青年后背微微靠着桶,腿脚因为许久不曾走路,还有些瑟缩,男人拽着他脚腕给他按着。
他慢慢感觉到了疼,好像这水中有灼烫的火炭烧着。但他一声也没吭,只稍稍闭了眼。
这是药浴。
能疼是好事,他怕的,是自己连疼的感觉也没了。
桶里头人不怎么老实,脚尖沿着小腿,一个劲儿往将军身上蹭。将军感受的清清楚楚,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将人再抱出来放进床榻时就用了些力道。
“别闹。”
青年把他这话当耳旁风,半点要老实的迹象都没。终究是忍不得,顾黎本没这个想法,却还是将环取了来,将他套着,低声哄:“听话——”
环是五个,都是水头极好的玉。上头系着细细的金链子,青年一直不知道链子那头连着什么。
将军不是说了么,这对他身子好。
他便也一直默默带着。
他做梦也想身子好,不只为了从此处出去。他本来是个暗卫,哪怕如今生了病,也不想做这将军府里头的累赘。
将军把他的手臂小心举过了头顶,小心翼翼的像对待一尊名贵的瓷器。被亲着眼睛时,他忽的生出了点泪意,喉头微微泛酸。
他没发出声,将军却立刻察觉到了,放下手,哄他:“怎么了?难受?”
不难受,可他说不出的心里难过。他眼泪向下溅了两滴,被男人用指腹轻柔地擦了,不再继续,只拍着他脊背,一下下,像是拍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没事,”他沉沉说,“不会有事——”
他透过敞开的中衣领子,瞧见了从青年脊背上蔓延开来的青色。一大块一大块,转眼又像是被什么压下去,消失不见了。
“绝不会有事,”将军低声道,许诺,“你会好起来的。”
青年没有答话,他只听着男人沉稳的心跳声,微微闭了眼。
他睡得很熟了,将军才起身,轻轻将他抱起来,放至一旁的软塌上,又把床上被子掀起。
他贴上了新的黄符,厚厚一沓,上头的朱砂鲜红的扎眼。
第二日,房间里头多了花。
是从园子里的水池之中现剪下来的,新鲜的莲花,如今被泡在铜盆里,花瓣洁白,花蕊金黄。床上人拨弄着花瓣,爱不释手。
富贵在外头做活,瞧着人剪花,忍不住说:“咱们园子里莲花种的真多。”
李管家袖手站在一旁,道:“可不是。——原来宫七可喜欢这种花,不然,将军怎么会让人栽这么多?”
富贵还是头一次听见这名字。他问:“宫七?”
熟料李管家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
“什么宫七?”
富贵摸不着头脑,憨憨道:“就是您刚刚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李管家厉声道,“咱们府里没有这个人,不许瞎说!”
他猛地一甩袖子,转身走开。富贵仍然怔愣着,半晌没反应过来。
府里头的确没宫七这个人,下人都是新来的,谁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富贵晚上照旧往房中送饭,发现房里摆满了铜盆,养的便是管家说宫七最爱的那种莲花。
几天后,八哥被重新送回到了房里。房里头的小主子欢喜不胜,整日里拿着逗乐。
富贵也喜欢看他笑,美人笑总是赏心悦目之事。只是这位小少爷,身子当真太弱了,连下床都是件困难事,富贵看在眼里,心里着实为他可惜。
那一天正午,房里没有其他人。
富贵立在门廊处不远,低着头扫庭院,忽然听见什么东西摔落的声音,相当沉重,从远处的房里头传出来的。他心中一惊,忙向着那处一溜小跑而去,管家也已然听见了声响,匆匆忙忙跑着,吩咐他:“你进去瞧瞧,看看是什么——”
话音未落,窗子被人一把推开了。里头的小少爷勉强靠墙立着,焦急地把一只八哥捧出来——八哥的嘴上红红的,像是吃了什么,这会儿小小的身子一起一伏地抽搐着。
富贵唬了一跳,他还是第一次见小主子下地。
“爷——您怎么下来了?您先回去躺着……”
青年这会儿说不出话来,只用手频频指着手里头的鸟。富贵忙把鸟接过来,哪儿还有心思去管八哥,开了房门就要把人搀扶回去。他进了房,才知道是什么声响,房中的八宝架倒了,这会儿东西散落了一地。
但那些加起来,也不及他扶着的活宝贝宝贵。富贵忙搀着人,正要喊管家来帮把手,却瞧见李管家立在窗前,额头汗珠滚滚地向下落,脸色煞白,倒像是瞧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
富贵喊:“管家?……李叔?”
李管家没察觉,仍然死死盯着窗中人。青年也认出了他,微微瞪大眼,透出瞧见故人的欣悦来。
富贵心里头疑惑,却又顾不得,张嘴就要再催。
他忽的听见了李管家的声音,极轻极细。
“宫七?”
他望着那熟悉的脸,再也难以掩饰心中的惊骇。他声音打着颤,脚步慢慢地朝后头移了移。
“你不是……死了吗?”
富贵想说他说的什么胡话,这分明是个好好的活人,就立在自己旁边,李管家怎么信口开河! 他手里头搀扶着的青年身子却微微一颤,随即,房中人慢慢地把眼睛抬起来了。
他的手摸着胸口,声音轻渺。
“我死了吗?”
他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心中问自己。他手碰着的地方没有任何跳动感,一潭死水。
那儿没有鲜活的心脏,只有这一具已然要腐烂的肉身还在撑着。
是啊,我——
他抬起眼来,和风尘仆仆刚到了门口的将军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微微动了动嘴唇,没出声,将军却看懂了。
是啊。
他在喃喃地说。我死了。
他恍恍惚惚听见了许多声音。
像是熟悉的电子音:【去他的,怎么回事?怎么会出这种bug……什么叫没法正常抽身?你这什么意思?一个任务世界的npc——】
【……你男人把你扣了……】
【喂?杜云停,听得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