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解虽不知道浮黎的真正实力到底有多强,但仅凭那短暂交流,就可判断出自己的实力比之对方,如蝼蚁妄图撼动大树一般可笑。按照对方的本事,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做到自己根本难以察觉的事,然而如果浮黎所言不假,理应不会坑害自己。
纵然玄解对父母之爱毫无所知,可他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倩娘对他宠爱有加,赤水水待他耐心十分。包括入得俗世之后,容丹的母亲对她百般爱护,谢通幽的父母将他放在心尖上宠,甚至白鹿妖对水清清与白棉的影响,舒大娘对舒瑛……
这些情感,玄解纵然迷惘不解,不知缘何而生,更不明白凡人为什么会如此执迷继承与繁衍,然而却是能够感觉到的。幻境之中的紫衣人对他关心宠爱不假,一片真心无任何作伪,玄解很快就将他从嫌疑犯的名单里划去了。
这名单里如今只剩下了他。
往日玄解并不在乎沧玉要隐瞒他什么事,天狐聪明睿智远胜于他,更何况二妖都不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娃娃了,知晓怎样的禁忌不该碰,因此异兽从不事事都要追根究底。天仙女既谈到生死攸关,想来并非无的放矢,她不是那么无聊的人,若要报复玄解方才言语,本该有更好的办法。
她是真心规劝。
“沧玉,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玄解看向他,坦坦荡荡到无半分遮掩,已做好万全准备。
沧玉勉强一笑,刚要遮掩,却听对方道:“你不必担忧我,我自己闯了祸,犯下什么报应,是该我自己承担,这是自作自受,与你并无什么相干。你不必为了我好不与我说,那没什么用处,你难道能瞒一生一世吗?”
若是可以,我倒是愿意瞒你一生一世。
沧玉沉默片刻,忍不住闭了闭眼,好不去看这变化无常的大千世界,真是想说理都没地方找。玄解已经做好准备,等着接受他一无所知时犯下的罪行,然而沧玉怎能忍心说出口。
“难道我不懂得么,要你来教我。”沧玉微微一笑,神态略见轻佻。
玄解对天狐的避重就轻,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些事所以迟了半个小时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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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瞧见眼前这片海了没有?”
沉默许久, 沧玉到底是小胳膊拧不过玄解的大腿,从很早起他就应该明白,他与玄解之间看似自己占据着主动权, 然而真正掌控局面的是玄解才对。玄解于妖而言才是个孩子,可对人来讲, 已是个能承担自己责任的大人的, 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隐瞒未必是件好事。
“我没有瞎。”
玄解平静地回答道:“我看了很久了。”
不知怎么,这句话竟叫沧玉觉得啼笑皆非, 他回想起两妖之前来此的时候, 还无忧无虑地讨论着父母的事,哪知道转眼就成了“亡命徒”与“通缉犯”,惹出这般天大的祸事来。
“它原先被烧干了, 绵延数千里,不知道死了多少水族。”
沧玉伸开手轻轻比划了一番, 将天尽头海无涯全部都拢到了掌心之中, 随着他的举动,那无尽潮水掀起波澜,小小的漩涡蔓延在他们足下,形成漆黑的无底洞。
“这海水无尽, 谁都无法将它彻底掏空,连我都不能。”沧玉抬头看向了玄解,手上的力道倏然松懈下来,指间缠绵抚摸过异兽的脸颊,细细描绘这张陌生又熟悉的容颜, 他慢慢挨过身去,在昏暗的阴影下与玄解触碰着额头,手指往下蔓延,顺着胳膊握住了手,轻声道,“可方才有人做到了,他将海水阻绝了好几个时辰,海干水尽,几尽枯竭。”
玄解安静无声,他没有惊骇或是惊喜地询问是何人所为,黑沉沉的眸子彻底暗了下去,失了光彩,叫人看不清情绪,良久他才平静道:“你说的是我,对吗?”
“对。”
沧玉并不想回应他,然而不回应又能怎样,从第一个字出口起,天狐就已经决定让玄解一起来承担这件事了,要是犹豫,早该在下定决心之前,而非此刻,后悔都来不及。
这才叫玄解恍然大悟,许多事此刻都串在了一起,他对自己随手毁去多少性命并不在乎,更谈不上什么愧疚,只是想到方才杏姑娘的态度不对,这才心中明了,不由感慨道:“难怪方才她生气,原来是为了此事。”他说话向来刻薄到伤人,知道来龙去脉后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将沧玉看了一遍。
“刚刚在舒家,你对舒瑛说那些话,都是因为这件事。”玄解缓缓道,倒不像是在询问,反而是在确认自己所知晓的情况,他很认真地看着沧玉,要将天狐刻进眼中一般,从对方的态度里意识到了山雨欲来,“这是很严重的事?”
沧玉低声道:“很严重,玄解,这不是海鲜,更不是寻常渔夫捕鱼的事,那海域之中是龙王的兵将,你将海水烧干,不知道是否会动摇龙宫。即便我知你并无歹意,更非自己所愿,可人家是不会信的。”
比起沧玉来,真正摊上事的玄解显得格外从容平静,他淡淡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有无歹意又有什么意义。”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沧玉捧着异兽的脸,难以置信道,“你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吗?你就这么认了?”
哪料玄解并无意识到沧玉的慌张跟惊吓,反倒误解了天狐的意思,伸手抚过他的头发别在耳后,轻轻吹去挂在鬓边那咸湿的海风:“既是你说的,我当然认。”
最起初沧玉并没有反应过来,显出几分困惑,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味过来玄解这句话的意思,他是不敢相信桀骜不驯的玄解会就此认命,然而玄解却彻彻底底误解了。他对自己烧干海域毫无印象,对这罪责更没任何想法,只因沧玉说了这件事,便俯首系颈,甘心认罪。
“你连自己做没做都不知道,就认下来?”沧玉喃喃道,“你压根不知道,这事怎能怪你呢?更何况你是为了我才出事的,如果不是心魔,说不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而且咱们早已经劝过那龙王了,是他自己傲气不听,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玄解不似他这样百般推脱,试图寻觅借口来宽慰自己,只是平静道:“可是它已经发生了,便由不得你我了。心魔是心魔,此事是此事,追寻根源也并无任何意义。”
“我还以为你会说杀了就杀了,只要自己高兴就是了。”沧玉略有些落寞地苦笑了起来,他往常总盼望着玄解能成熟起来,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如今对方真正做到了,甚至远超出他的预期,却又不太习惯了起来。
玄解不该是这样的,他本是意气风发的。
沧玉明白,他都明白,他知道这世间的一切并非是那样运转的,然而……然而他只是狠不下心,只是没办法将那些东西同样束缚在玄解的身上。
“这不是小事,更不是由得我高不高兴的事,我看得出来,这是很大的麻烦。”玄解垂下脸来,轻声道,“从你的脸上看出来的,你从没这么慌过,只要你别为难,别像是方才对待舒瑛那样低声下气,神情卑微,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要你对任何人低头,哪怕是为了我。”
“是我们害了舒瑛……”沧玉低声道。
玄解摇了摇头:“不是我们,是我。”
“你……你想赶我走?”沧玉猛然直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玄解,“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玄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可思议道:“你怎会这么想,这错是我犯下的,自然与你无关。不过,即便天界要处罚我,你也要与我一直在一起,否则我绝不会乖乖领罚,既是如此,我又怎会赶你走。”
这话大出沧玉的意料之外,然而结合玄解往常性情,又实是情理之中,沧玉一下子懵住了神,心中忧虑散去些许,反倒生出些哭笑不得的情绪来。
那种为你好的狗血没在他们俩之间出现,这自然是很好的一件事,然而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如玄解这种犯了错有可能要“无期徒刑”的嫌疑犯,还想着坐牢的时候带上对象。
到底算是坑呢,还是算爱呢?
沧玉叹了一口长气,觉得自己满腔哀愁都被玄解驱散了,一时间沉默不起来,便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他牵着玄解站了起来,迎着海风点了点头,郑重许诺道:“好,我答应你,无论天界是何等惩罚,我都陪你一起。”
“你别为我求情。”玄解并无异议,只是补充道,“我不喜欢你对别人低头。”
沧玉点了点头,有几分无奈,不过提到此事,他不免解释一番,天仙女跟玄解的关系不算亲近,现在甚至还算得上有毫无感情纠葛的“夺夫之恨”,天狐怕玄解不明原因,便又详细解释了一番,他想起天仙女的决定仍觉得唏嘘,不由得感慨道:“她此举实在叫我为难,说出真相不是,不说真相也不是,只是说来,倒是咱们先为难的她,委实怪不得杏姑娘。”
“那个女仙很怕我。”玄解神色平和,突兀开口道,“她虽然很愤怒,但同样害怕我,害怕死,害怕我会不受控制。”
沧玉不明所以,满心疑窦,问道:“怎么这么说?”
“你说我烧干了海域。”玄解淡淡道,听起来倒像是喃喃自语,“她畏惧我是理所当然之事。不光是你说的那样,为了他们都好,她是害怕舒瑛会死在我手里。”
沧玉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扰乱婚礼一事,沧玉自己都曾想过那时地位调换后的心态绝不会如杏姑娘这般冷静沉着,着眼于大局,舒瑛不过是一介凡人,要是杏姑娘当时在婚礼上说出真相,很难保舒瑛会如何反应,杏姑娘能忍,舒瑛却未必……
而玄解的性情一目了然——即便看不出来,从面相来讲他完全就长得不是什么善茬样,海域之事另当别论,一个大妖随手杀死一个凡人简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更别提这凡人还是主动攻击他的。
拿舒瑛的性命赌舒瑛能不能忍住,赌玄解会不会手下留情,这赌注太大,杏姑娘赌不起。
沧玉微微一怔,随即就笑道:“你怎么变得这般明白?”
“她是仙子,既愿意跟凡人成亲,想必定是如我爱你这般爱着那个书生。”玄解平静道,“若今日换做是我,我不会为你做同样的事,我会带你一起走,不管你愿不愿意,但是我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做。”
沧玉道:“你……”
天狐的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过了良久,他都没有再说别的话了,而玄解理所应当地漠视了这句呼唤,询问道:“我们现在就去天界吗?”
看异兽的模样,绝不是去天界如此简单,要是让沧玉来描述,应该叫闯天界比较能恰当地形容玄解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
要是真应了对方,他们很可能要把无/期/徒/刑坐成死/刑了。
“去找春歌。”沧玉及时扼杀了玄解蠢蠢欲动的想法。
而此时此刻,正欲回到九重天的天仙女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熟仙,对方还带着一份令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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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来者正是在天有灵的君玉贤。
提起天仙女与君玉贤的结识那真是说来话长,不过由于事态紧急所以长话短说。君玉贤成功渡劫之后就飞升到了天界做了个清闲又受器重的小官, 他这仙说严格点属于勤奋努力加还有后台的类型, 相当遭人恨, 如无意外绝对会被陷害挖坑扎小人的类型。
然而好就好在他的后台洞渊真君职位不高, 且毫无威胁,更兼人缘极佳, 各大神仙都要卖他一分面子, 他这个爱徒与半子差不了许多, 更何况君玉贤本身能力出众,因而在天宫里倒也颇受敬重, 几乎没什么仙给他小鞋穿,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正因如此, 天仙女虽资历胜他许多,但如今仍是平辈相交, 地位相仿。
君玉贤本身就是潇洒随心的性子, 他这性格只有遇到他那个冤家师兄才变得苦闷,如今成了仙, 平日里逍遥自在,又好交际, 倒与他师父洞渊真君一模一样,是个不好名利又性情不错的好仙友。
君玉贤惯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可若有任务必然尽心尽力,因此天仙女多少有些吃惊对方怎会出现在此。
“见过君仙友。”天仙女停住了脚下云朵,俏生生行了一礼, 见他们俩不约而同都减慢了速度,不由得心下一跳,了然君玉贤此行必然是为自己而来。
他俩交情说是可以确实还可以,然而要是较真起来,不过是几面之缘,互相赏识,一同饮过宴上几杯仙酿罢了,算不得是什么知心挚交。
君玉贤在天界的好名声的确是出了名,除此之外,他做事从不徇私更不拖延也是出了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