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沈离曾想用外力强行将这东西轰开,但最终也没成功。沈离正想说什么,却见琉光抬手在那屏障上轻轻一点。
原本坚实稳固的屏障随着他这简单的动作骤然破碎,无数碎片化作细砂,消散于虚无之中。
沈离:“……”
法器之间的心灵感应了不起哦。
出乎沈离所料,那屏障内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之物。
一枚泛着浅白光芒、不过拇指大小的明珠安静地躺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这是……法器的灵核?”
“正是。”琉光道,“我能感应到另外几件基石已在世间现身,可具体方位仍不清晰。加上古铜镜的力量,或许可以探查道。”
“主人退后些。”
沈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生生忍住了。他依言后退半步,琉光抬手将那灵核握进掌心。
沈离怀中的银铃疯狂颤动起来,刺眼的光芒自琉光所站立处亮起,将黑暗的镜中世界映得仿若白昼。
须臾,光芒散去。
“找到了,可是……”琉光睁开眼,眼底映着古铜镜灵核的光芒,藏起他眼中一抹疑惑的目光。
沈离问:“怎么了?”
“哦,没事。”琉光将灵核放回原位,回过头来,“找到了两件法器,一件在西南方向,而另一件在东边。主人想先去找哪一样?”
沈离眼角颤动一下,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与他商量:“那个,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琉光脸上显露一丝笑意,稍稍朝他贴近些:“怎么了,你不就是我主人?害羞?”
“滚蛋。”沈离笑骂一句,道,“总之就是不许叫,听得我瘆得慌。”
“好,我不叫了。”琉光道,“两个处都在天渝国境外,西南方与我们距离较远,我的建议是,去东边。”
“东边……”沈离思索一下大致方位,问,“是长麓国?”
琉光点点头:“的确是在长麓国境内。”
“好,那就先去长麓。”
确定了下一步目标,沈离转头离开灵核所在,没走多远,却发现琉光脚步缓慢,已经落后了一大截,不知在想什么。
沈离转头看他:“怎么了?”
琉光问:“祁长昭那边,你当真不再理会了?”
沈离敛下眼。
远处灵核的光芒已经很微弱了,二人站立的此处晦暗一片,几乎看不见彼此的神情。
沈离清瘦的身形完全隐于黑暗当中,他凝望着远处微亮的光芒,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你方才说我心狠,可我觉得不是这样。”黑暗中,他悠悠开口,“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我穿梭于各个世界太久了,若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快就会迷失自我。我必须让自己有个坚定的目标,才能随时记得我到底是谁,才会不被那些并不属于我的故事左右。”
“就像你日复一日困在那暗无天日的祭坛中一样,我何尝不是被困在这些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我只有把这些都当成假的,才能让自己竭尽所能,逃出这个地方。”
“你把这一切都当做是假的?”琉光皱了皱眉,又问,“可你有没有想过,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所有的爱慕与痛苦都是真真切切,这怎么能——”
“你这问题没有意义,琉光。”沈离打断他,语调平稳得近乎冷漠,“我明白你身为法器,本能地想体会我的感觉……若你体会不到,便当做我没有心吧。我有没有这样想过,我将他们当做活生生的人或是书中的死物,与我现在要做的事情没有什么联系,也不会改变我任何行为。”
“……我明白了。”
沈离点点头:“行了,出去吧。我之前还像祁长昭保证过,等处理完你和圣女的事,便将你交还给他。他这几日肯定派人盯着我,估计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已经将圣女下葬,我得赶紧逃。”
他说着,转头继续朝前走去。
琉光三两步跟上,没忍住,忽然扬声问:“若你有朝一日得见故人,若被你伤害过的人去而复返,你会如何?”
沈离脚步一顿:“没有这种假设。”
“可万一……”
“要是真的变成这样,”沈离眼前仿若又浮现出那道怨恨而痛苦的眼神,噩梦般如影随形。他轻轻叹息一声,声音轻得几乎飘散在黑暗中。
“那就把我的命给他,任由他处置吧。”
二人出了古铜镜,琉光伤势未愈,兀自回到法器里调息。沈离把同心铃和古铜镜都藏回储物戒,晃晃悠悠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晌午。
刚步入客栈,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大堂中。
沈离没有惊讶,悠悠走上去:“秦公子。”
秦牧之转过头来,局促地朝沈离点了点头:“阿离公子。”
琉光原本并未打算侵占旁人身体,因此没有对秦牧之下狠手。被沈离逼出躯体,收服过后,秦牧之也捡回了条性命。
不过他也因此元气大伤,直到今天上午才勉强醒来。
沈离在他身边坐下,笑道:“现在不想杀我替你家长老报仇了?”
秦牧之摇摇头:“阿离公子救了我的性命,我相信阿离公子并非那等杀人夺宝之人。此事我会再回去好生调查,还阿离公子一个公道。”
清虚长老的死,沈离始终觉得与祁长昭脱不开关系。虽说先前他问及时,那人已澄清过事情与他无关,可沈离到底还是有些怀疑。
不过他没有多说,他如今还有别的事要办,能牵扯的事情越少越好。
沈离笑着给秦牧之倒了杯茶,道:“那在下便等公子的好消息了。”
目送秦牧之离开客栈,沈离的目光在客栈外随意扫过一圈,转身朝手下吆喝:“圣子呢,上哪儿野去了。去去去,把他给我找回来,说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沈离一边吩咐着一边进了客栈大门,往二楼自己卧房一钻,再也没出来。
客栈外,几道黑影在暗处现出身形。
“……皇妃见过春归楼的秦牧之后,便回了卧房。后来天一神宗圣子回到客栈,与皇妃在屋中交谈了不到一炷香。圣子出来后说皇妃身体不适,已经早早睡下,连晚膳也没用。”
夜色已深,书房内,祁长昭正在低头批示折子,听到这里,他动作一顿:“他没用晚膳?”
堂下,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单膝跪在他面前:“没有,从下午就没离开过屋子,也没见有人送晚膳进去。”
祁长昭皱了眉:“白景行呢,我不是嘱咐过他三餐必须按时送到么?”
“那位圣子……”男子迟疑一下,道,“那人从皇妃卧房出来后,便径直出了城,也不知是去了哪里。属下本欲派人去跟着,可刚跟到城外就跟丢了。”
祁长昭脸上疑虑更甚:“跟丢了……”
不等他说什么,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门,一名小厮捧着个食盒走进来。
“陛下,天一神宗派人送来东西,说是……听说陛下这几日操劳,圣使亲自下厨替陛下做的糕点。”
小厮转述着听来的话,从他不确定的语气,能听出他对这话的信任程度近乎为零。
祁长昭默然片刻,无可奈何地扶额:“还亲自下厨的糕点……他想毒死我我倒是信。”
小厮一听这话,吓得腿一软险些跪下,战战兢兢问:“陛下,那这……”
“呈上来吧。”
吩咐小厮放下食盒,祁长昭挥退下属,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慢揭开食盒的盖子。
不出所料,那食盒中并没有任何点心。
一枚小巧的金色坠子安静躺在食盒底部,其上雕刻一只符鸟收拢羽翼,仿若正在沉睡。
“……”
饶是猜到这里面会是什么,祁长昭仍是没忍住,无声地咒骂了一句。
那小混蛋,又跑了。
☆、第29章 第 29 章
长麓国位于天渝东部, 与天渝隔一座封山遥遥相望。长麓地域优越, 国力却远没有天渝那般强盛, 疆土也不足天渝的三分之一。至今为止一直与天渝相安无事, 还要仰仗了那座封山。
原因无他,封山, 是天一神宗总坛所在。
百年前,天一神宗与天渝、长麓达成协约, 不受任意一方势力管辖。两国兵马永不得踏足封山,唯开辟一条封山道可供往来商旅百姓通过。百年来, 两国间从无战事,往来商贸倒越发频繁。
封山地势险峻,越过封山再往东车行半日,便是长麓国的地界。
春夏交际之时, 正是往来商旅最多的时节,歇脚的商旅挤满了长虞都城外的一间小小茶社。
沈离坐在茶社最内侧的小隔间内, 盯着眼前渐渐升起袅袅白雾的小铜釜,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不多时, 有人掀开隔间的珠帘走进来。
沈离顿时来了精神,问:“问到了?”
琉光摇摇头,揭开铜釜盖子,往里加了些细碎的茶末:“近三个月来, 此地并未发生任何异样, 也没有灵力异动与法器现世。”
沈离眉宇耷拉下来, 支着下巴睨向身边的人:“小琉光, 你那感应究竟行不行?我们来了长麓这么些天,一点法器的影子都没见到。”
“我说过了,我只能感应到它如今正在长麓境内,至于具体方位,我无法判断。”
沈离小声嘟囔了句什么,又听琉光道:“不过,我倒是听说了另一件事。”
“什么?”
琉光道:“你知道长麓顾相国的独女,和宁郡主么?”
“和宁郡主……”沈离皱了皱眉头,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她怎么了?”
琉光:“病了。”
沈离没答话,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三月前,长麓皇室登山祭祖,顾相国带着和宁郡主一路随行。和宁郡主在山上意外失踪,长麓国君派人在山中搜寻了整整两日,可两日后,和宁郡主竟毫发无伤的自己回来了。”
“祭祖归来后,和宁郡主便一病不起,至今未能痊愈,长麓境内所有御医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沈离问:“和宁郡主的病与我们想找的东西有关?”
“最奇怪的就是,顾相国并未替和宁郡主继续找寻大夫,反倒寻求了修真门派的帮助。”琉光道,“从相国府传出的消息,顾相国似乎觉得,和宁郡主当初在山中失踪是被妖邪掳走,如今的病情也是中了邪术。”
沈离:“那请去的修士怎么说?”
“寻常风寒,让他快些去请大夫。”
“风寒……”沈离哭笑不得,“中邪的不会是顾相国吧?”
釜中茶汤渐沸,清冽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
琉光倾身帮沈离斟了杯茶:“总之,这几个月来,顾相国请了不少正魔两道仙宗弟子与游方术士前往相国府为和宁郡主驱邪。若说那长麓近日有什么奇闻轶事,恐怕就是这个。”
他停顿一下,补充道:“只要我们能进入相国府一探,我应当就能看出,是否与我们要找的东西有关。”
沈离将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道:“那好,左右没有线索,去看看也好。说起来,我怎么总觉得这和宁郡主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是书中内容里提到过么?
他这么想着,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蔓延至舌根,沈离呛得连连咳嗽,皱眉道:“这茶也太难喝了。”
琉光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自然比不上天渝国君的手艺。”
沈离:“……”
他清了清嗓子,坐直了些,正色道:“没事提那狗皇帝做什么,喝茶喝茶。喝完茶赶紧进城,说不定还能赶在天黑前去相国府上蹭顿晚饭。”
琉光眉角抽动一下,欲言又止地看了身旁的少年一眼,什么也没说。
天色稍晚时,一身利落江湖打扮、头戴斗笠的少年出现在相国府门前。
门口两名小厮将他拦下:“这位公子您找谁?”
沈离掀开斗笠,朝二人笑了笑:“我来替贵府的和宁郡主看病。”
自和宁郡主生病后,顾相国大人寻觅天下能人异士的消息不胫而走,相国府权大势大,更是允诺了治好和宁郡主报酬不菲,因此每日都会有不少自称能治好和宁郡主的修士前来。
当然,来的人也不全是有真材实料的。
身形较高那小厮警惕地上下打量沈离,问:“不知公子出身何门何派,哪位仙师座下?”
沈离道:“无门无派,清闲散修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矮个子的小厮朝沈离歉疚一笑,“公子来得实在不巧,今日府上将有贵客登门,不方便外人进去。”
他这话说得客气,可话里话外,都透着股不着痕迹的蔑视。
“不方便?”沈离一扬眉,“你家郡主病成那样,不尽早医治,你们还有心思招待什么贵客?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邪祟入体是半点也拖不得,每耽搁一日都性命攸关,你们——”
“行了这位公子,您也别在这儿纠缠。”高个子的小厮不愿与他多说,打断道,“今日府上的确不见客,您若是有心,不妨在城中多待几日,改日再来?”
沈离还想再说什么,却见不远处悠悠驶来一队车马。
那队车马从长街一头浩浩荡荡驶来,为首那辆马车更是精致华贵,里里外外都彰显着有钱有势。许是这两名小厮口中所说的贵客。
不多时,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了相国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