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立即收了方才那盛气凌人的势头,忙不迭地迎上去。
沈离不屑地小声嘟囔了句什么,便看见那最前方的马车车帘掀开,踏出一双锦缎布靴。
一名气质温雅的男子走下马车。
男子青丝束冠,一袭暗红锦袍勾勒得身形挺拔修长,手中执一柄竹骨折扇,一眼看去便觉俊朗非凡。
沈离眼眸微缩,下意识后退半步,收回了目光。
“您这边请,当心台阶!”
那两名小厮殷切地迎着男子往府里走,男子经过沈离身旁时,却是脚步一顿:“这位是?”
一名小厮回答:“回世子的话,是来给郡主看病的,想着府里今日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
男子摇摇头,垂眸看向沈离:“公子当真能医治和宁?”
那双眼透过黑纱斗笠看向沈离,虽然明白那人不能看清他的模样,沈离仍反常地目光躲闪一下:“我……”
他没把话说完,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压低声音回答:“在下一试便知。”
男子偏了偏头,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想什么。
须臾,他朝沈离弯了弯嘴角,眉宇间竟透出几分与沈离极为相似的神韵:“那便与我一道进去见顾相国吧。”
顾相国在长麓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国府更是建得气势恢宏,堪比皇城。
不过沈离现在半点欣赏的心思也没有。
他恹恹地跟在那红衣男子身后,好一会儿才止住了身体的轻微战栗。
这是原主留下的本能反应。
沈离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原本不甚清晰的思绪在看见此人时变得清晰起来,他几乎是立即就想起来,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和宁郡主的名字。
在书中,长麓相国府与天渝永定侯府结亲,和宁郡主是沈离同父异母的兄长,沈陌的未婚妻。
沈离无声地暗骂一句。
没碰上狗皇帝,反倒碰上个比狗皇帝更麻烦的家伙。
这都什么事啊……
前方的沈陌被下人簇拥着,沈离跟在沈陌身后,偷偷在斗笠下打量他这位便宜兄长的背影。
永定侯府的长子自小就锦衣玉食,众星捧月般长大,与原主的生活可谓是天壤地别。这种差别日积月累,让沈陌生出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就算是换上最寻常的百姓服饰,往人群中一站,都能瞧出他与别不同。
身份差距令这兄弟俩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毕竟自小活在此人的阴影之下,原主对这位兄长有着难以磨灭的敌视与逃避。
这才导致沈离方才本能的退缩。
不过,那也只是原主留下的一瞬影响罢了。他现在反倒更担心,万一被此人看出了身份,会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沈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不自觉步子落后。前方的沈陌回头看他一眼,也有意放慢了脚步。
他偏过头,状似不经意道:“方才险些忘了,在下天渝国沈陌,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沈离隔着斗笠平静与沈陌对视,淡声道:“忘归。”
沈陌脚步一滞,困惑的目光在沈离身上打量片刻,最终落在沈离头戴的斗笠上。
他们兄弟俩的模样其实并不相像,沈离继承了母亲的容貌,而沈陌却与二人的父亲更为相似。唯有二人站在一起时,才能从眉宇间瞧出几分相似来。
沈离问:“世子这是怎么了?”
沈陌没说什么,笑着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公子像极了一位故人……或许是我想多了。”
二人不再多言,相国府的下人领着二人很快穿过庭院,来到了会客的堂屋。
顾相国早已等在屋内。
顾相国已年过半百,年轻时曾在仙山习武修行,因此容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不过许是因为和宁郡主的病情一事,神情憔悴不已,难掩疲惫之色。
直到看见沈陌的到来,那张脸上才显露出几分笑意。
永定侯府与相国府订婚已久,来往密切,顾相国早将沈陌当做半个子嗣看待。顾相国免了沈陌的礼,二人在堂屋落座。
顾相国问:“永定侯爷与夫人近来身体可好?”
“多谢相国大人关心,家父家母身体康健,反倒是有些担心相国大人的身体。”沈陌有礼有节回答,“此番前来长麓,家父还特意让小侄带了些珍稀灵材,还望能对和宁的病情有所益处。”
“侯爷有心了。”
他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沈离,问:“这位是……”
沈陌道:“忘归仙长,先前我们在府外遇到,听闻或许能够医治和宁的病,小侄便自作主张将人带进来了。”
沈离如今这打扮着实是有些奇怪的,不过这些天来,相国府里已经见过不少打扮古怪的奇人,相比起来,沈离也不算什么。
他沉吟片刻,正想说什么,一名家仆忽然从门外急匆匆跑进来。
“老爷,那位仙长已经为郡主诊治完毕,说是能找到治疗郡主的法子!”
顾相国神色一变,忙道:“快请他进来。”
沈离心头隐约闪过一丝不安,下一秒,一名身穿素白道袍的男子悠悠踏进门。
男子脸上戴着一块银制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隐约看见线条流畅的下颚。那双漆黑的眼眸在堂前扫过,毫无掩饰地隔着黑纱斗笠,对上了沈离的目光。
沈离:“……”
操。
☆、第30章 第 30 章
沈离与那双熟悉的眼眸对视一瞬, 心下重重一跳,下意识心虚地移开了目光。他这纯属本能反应, 直到转开目光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人现在根本看不见他的模样。
果真, 祁长昭的目光只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下, 便立即转开, 并未露出任何异色。
沈离稍稍放心了些。
“霁云仙长当真可以医治小女?”顾相国开口了。
“是。”祁长昭走到顾相国面前, 声音不卑不亢, “和宁郡主的确是被邪祟所害,在下可为她施法暂时驱除体内的邪气, 不过若想根治……解铃还须系铃人。”
“仙长的意思是……”
祁长昭:“收服邪祟。”
“可我们怎么知道那邪祟现在何处?”
祁长昭对此早有准备, 淡声道:“相国放心,待和宁郡主醒来后, 自会有定论。”
顾相国沉吟片刻, 点点头:“那此事便劳烦仙长了,只要能救回小女,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好。”祁长昭从怀中取出一张信纸, “这上面的东西,还望相国大人尽快准备, 在下也好尽快替郡主驱除邪祟。”
“没问题。”顾相国朝身旁的家仆示意, 家仆走上前,接过祁长昭手中的信纸, “今日天色已晚, 仙长便好生休息, 你要的东西我会尽快准备。来人,送仙长下去休息。”
祁长昭却没动。
他的目光落到了沈离身上。
沈离心头一跳,便听祁长昭道:“方才我在外面好像听到,这位公子也是来替郡主医治的?”
感觉到那道锐利的视线朝自己投来,沈离轻咳一声,刻意压低声音道:“原本是如此,不过既然这位……仙长已经知晓治疗郡主的法子,在下便不久留了。”
“等等。”
祁长昭出言阻止,回头看向顾相国:“相国大人,在下还需一名修为高深的助手,既然这位公子也是为了郡主而来,那便请这位公子留下助在下一臂之力如何?”
沈离:“……不了吧?”
顾相国脸上同样流露出迟疑之色,祁长昭又道:“公子既然敢揭下国相府的纳帖,想必应当深藏不露,临阵怯场,莫非公子与先前来的那群修士一样,是来照样撞骗的?”
沈离:“……”
……这人故意的吧?
屋内几道目光都汇聚到沈离身上,沈离强忍着想一拳往那人脸上揍去的念头,竭力维持声音平稳:“在下是不是来招摇撞骗的,要试一试才知晓,不是么?”
祁长昭凝视着他,略微弯了弯嘴角:“相国大人意下如何?”
顾相国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一圈,思索许久,才缓慢道:“那便按照霁云仙长的意思办吧。”
顾相国独留下沈陌,让家仆带沈离与祁长昭下去休息。
二人跟随家仆离开堂屋,沈陌的目光仍然注视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眸中泛起某种不易察觉的怀疑神色。
顾相国问:“世子说那名忘归仙长是府外遇见的?……世子?”
“……”沈陌被他唤得回了神,低声道,“是,小侄来到相国府门前时,恰遇他想要进府。”
沈陌想了想,又问:“相国大人,那位霁云仙长……当真信得过?”
“世子何出此言?”
沈陌温雅得体地露出一个微笑:“我不过是担心,若出了什么岔子,和宁会不会……”
“总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顾相国道,“和宁如今每日昏睡,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再这样下去,我只怕她会一睡不醒。那位霁云是我一位旧友引荐,据说曾在一处神秘仙山修行,修为极高。至于那另一位……虽然看不出什么,可既然霁云仙长说可以一试,应当不会有问题。”
沈陌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敛下眼,不知在想什么。
顾相国又问:“瞧我只顾着说话,世子可要先去见一见和宁?和宁许久没有见过你,如今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沈陌似是另有心事,他迟疑一下,滴水不漏地回答:“和宁郡主刚经过诊治,如今正是该休息的时候,我不便打扰,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顾相国脸上的神情僵了僵,只得应了一声:“如此也好。”
另一边,家仆领着祁长昭与沈离二人穿过宅院。祁长昭与家仆走在前面,沈离没精打采地跟在他们后面,忽然有种刚出龙潭又遇虎穴的感觉。
不过祁长昭倒是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像是并没有认出他是谁。
家仆将他们领到一个宁静的偏院,又吩咐了人在院外候着,这才向二人告辞离开。
院中只剩下他二人,沈离看向祁长昭,正想说些什么,却见那人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房门砰地合上,只留沈离呆愣原地。
沈离:“……?”
沈离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暗骂了句什么,转头走向院内另一侧的卧房。
合上房门,一道身影在他身后显形:“你打算怎么办?”
沈离没有回答,而是眉头紧皱:“你觉得,祁长昭为什么会在这里?”
琉光早适应这些时日沈离三句话不离祁长昭,正想揶揄一句,却听沈离又道:“我觉得不太对。”
第一次,他与祁长昭相遇,那人出现在了被古铜镜控制的村落,而后又阴差阳错去了春归楼。在春归楼夺取了古铜镜后,祁长昭便带着古铜镜不辞而别。
第二次,他奉命去调查灵脉,与祁长昭在云燕城重逢。那人的目的,是云莽山中的同心铃。
而这一次,他又出现在了这里……
沈离心头隐约泛起一个猜测,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你说只要你接近和宁郡主,就可以看出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是。”
沈离道:“我们现在去。”
他说着就要施展传送法术,琉光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我若是你,现在就该赶紧逃。”
沈离沉默一下,淡声道:“如果和宁郡主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立刻就逃。但如果她真的与法器有关,我不能眼看着它落入祁长昭手里。”
“可是……”
“好了。”沈离把手从琉光手里挣脱出来,打断道,“我都不怕被抓到,你担心个什么。先去看看郡主那边的情形,若真不是我们要找的,再走不迟。”
沈离没再理会琉光,施法将他逼回法器中,掐了个法诀直接消失在屋内。
他不知道和宁郡主居所的具体方位,但身为相国府的大小姐,闺房所在并不难找。沈离在方才经过的庭院中显出身形,略微判断一下方向,朝后院走去。
沈离一路避开府中看守,很快找到了和宁郡主居住的庭院。
那庭院里里外外少说有数十名看守家仆,将整个庭院围得密不透风,不像是在照顾一个卧病在床的病人,反倒像是在看守什么嫌犯。
沈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正欲施展隐身法诀上前,余光却扫到一物。
在那庭院外的围墙上,不容易察觉的角落中,贴了一张朱砂绘制的符纸。
沈离几乎瞬间就判断出,这是阻绝灵力波动的法阵。
若他没有猜错,这符纸如今正贴满了这庭院外的各个隐秘角落,将这庭院包裹得密不透风。
——只要这庭院内出现任何灵力流动,都会立即被法阵察觉。
这倒不是什么棘手的法阵,但法阵加上这里里外外的看守,想要不惊扰他人的进入,就有些不容易了。
沈离在那庭院外等了好一会儿,可毕竟是位高权重的相国府,看守严密,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沈离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重新掐了个传送法术,回到了卧房内。
沈离在卧房内现出身形,可就在现身的那一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
那瞬间的光景根本叫人来不及反应,沈离只觉脑后一道清风拂过,有人一手按住他的胳膊,一手拦腰,将他狠狠按在了门板上。
身后,一个熟悉得过分的气息覆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