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试试么?
只要尝试一下便可知道那人心中所有的秘密,也可以知道那人是不是真如他所言,对他是真心……
沈离心中天人交战,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轻轻摇了摇头:“还是不了吧,我没有窥视别人的习惯。”
沈离起身朝内室走去,琉光眉宇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侧身挡在沈离面前:“可你不看,怎么知道他还瞒了你什么?”
“不管那是什么,我都不该私自窥视别人的内心。”
琉光没有动,他深深看入沈离眼中,低声道:“你不会被他那两句花言巧语就迷惑了心智吧,主人?他说他与书中的人不一样,他说他永远不会伤害你,你就信了?”
沈离抬头看他,眼睛眯起:“你不是没有偷听吗?”
琉光:“……”
沈离趁机推开琉光,三两步走到床边仰面倒下,琉光刚跟进来,便听沈离道:“我要歇会儿,你别管我。”
琉光脚步一顿,站在内室的屏风前看他:“沈离,你是不是忘了与我说过什么?”
沈离抬眼:“我说过什么?”
“目标明确,才能不迷失自我。”琉光唇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像是觉得极为有趣,“可我现在怎么觉得,某人已经陷进去了呢?”
琉光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枕头猛地迎面朝他飞过来。
在枕头击中他前,琉光的身形化作一道轻烟飘回沈离的储灵戒中,枕头扑了个空,直挺挺地朝前方飞去。
恰在此时,房门忽然被人再次推开。
祁长昭还未看清门内的情形,便被飞来的东西陡然一惊。习武者敏锐的反应力让他不经思考地抬手,一把接住了那雪白的枕头。
“……”祁长昭神情空白一瞬,偏头对上内室床边目光惊悚的沈离,悠悠问,“你准备用这东西谋杀亲夫?”
沈离:“……”
☆、第32章 第 32 章
沈离蹭地从床上站起来,风一般上前一把夺过祁长昭手里的枕头, 若无其事地转头, 将枕头准确无误往床上一丢——
干脆利落的动作堪比当年一人对阵上百正道修士。
祁长昭含笑倚在门边看他。
沈离敏锐地回头, 质问:“你又来做什么?”
祁长昭道:“方才有下人前来, 说相国大人在府中设宴, 邀我们过去。”
沈离神情一僵。
先前在外面遇上, 他还能戴着斗笠瞒一瞒沈陌, 若是去了宴席, 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了。
不等他说什么,便听祁长昭又道:“放心,我已经替你回绝了。”
沈离沉默了一下,回答:“嗯, 知道了, 多谢。”
祁长昭还想再说什么,沈离却率先道:“还有事?”
“……没有,你早些休息。”
祁长昭合上房门离开,沈离松了口气, 颓然坐回床边。
“你就这么怕他?”琉光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这次倒没幻化出形体,许是担心再被沈离的怒火波及。
沈离扬眉:“我这哪里是怕他?我像是在怕他吗?”
“……像。”
“滚蛋。”沈离冷冷说着,指尖亮起一道光芒往储灵戒上轻轻一拍, 直接封锁了琉光的灵识。
屋内终于安静了。
天光渐暗, 沈离没精打采地从床上坐起来, 揉了揉肚子。
……饿了。
沈离惆怅地盯着窗外的月色, 想起自己原本还想着来替郡主治了病,不管有没有找到法器的线索,顺道都能在相国府蹭顿晚饭。可现在倒好,不仅晚饭泡汤了,院子里还守了个讨债的。
他这么想着,腹中咕噜得越发欢快。
不管了。
沈离翻身下床,朝外走去。
刚拉开门,便看见一道素白的身影披着一身月华屹立在院中,身形挺拔,清冷至极,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沈离默默退后半步,刚想合上房门。
眼前陡然一暗,祁长昭三两步上前,抬手按在门板上。
祁长昭看上去心情不错,低声问:“阿离这是有事要出去?”
“……没有。”
祁长昭歪了歪脑袋,气定神闲:“当真没有?”
沈离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什么,腹中又是咕噜一声。
沈离:“……”
祁长昭眼中泛起笑意,不再与他装模作样:“走吧,我在城中最大的酒楼订好了位置,现在去时辰正好。”
“你……”
祁长昭不等沈离在说什么,轻轻推了他一把,将人推进屋内。
房门无声地合上,屋中黑暗一片。
沈离原本准备外出,刚熄了屋内的油灯,唯有些许月色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为屋内镀上一层银白。
沈离看着忽然贴近的人,下意识想往后退,却被祁长昭抓住了手腕:“你做什么——”
祁长昭一手握着沈离的手腕,另一手虚扶在他的腰侧,垂眸看他,小声催促:“快用传送术啊,你不施法,我们怎么出得去?”
“啊?哦,好的……”沈离定了定心神,掐了个法诀。
屋内一道清风拂过,二人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长麓国都城汴都的繁盛不比白玉京差,城中商铺酒楼鳞次栉比。祁长昭挑选的酒楼临河而建,此刻华灯初上,河岸边灯火辉映,水面上飘满了河灯,将长河映得恍如白日。
二人在酒楼视野最好之处落座,一偏头便能将整座汴都收入眼底。
祁长昭温声道:“我打听过,这酒楼做的菜是汴都一绝,试试看合不合胃口?”
堂堂天渝陛下就算是微服私访,也半点没有要体验人间疾苦的念头,就差将天渝皇族用膳那套标准搬来。明明只有两人吃饭,却准备了整整一大桌菜,且每一道看上去都价格不菲。
沈离肉疼了片刻,又想到反正花的是狗皇帝的钱,立即心安理得起来。
况且,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如何,祁长昭点的这一大桌,全是他喜欢的菜色。
沈离没和祁长昭客气,埋头大吃起来。
祁长昭眼神温和地看着他的模样,稍待了片刻,才倾身给沈离倒了杯酒:“先前欠你的酒。”
沈离动作一顿,狐疑地看向他:“你不会又要给我下毒吧?”
“……”祁长昭沉默一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下,“这下可以了?”
沈离还是怀疑:“万一你提前服了解药呢?”
祁长昭闭了闭眼,声音放低了些:“你还是不信我?”
“……我说过不会再伤害你了。”
堂堂天渝国君,什么时候在人前露出过这般失落委屈的模样,那双俊美的眉眼低垂下来,怎么看怎么可怜。
——偏偏沈离格外吃这套。
沈离看得心头一软,轻咳一下,正色道:“我与你说笑的,我喝还不行吗?”
他举起酒杯,朝前倾身,在祁长昭手中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祁长昭的脸色这才稍缓和下来。
沈离放下酒杯,却是皱了皱眉:“这酒……没先前那种好喝啊。”
祁长昭:“汴都的酒自然比不过白玉京,况且,上次带给你喝的,是进贡天渝皇族中最好的一种酒。”
沈离:“……”
他干笑一声,局促地移开目光:“我觉得这酒也挺不错的,喝酒喝酒。”
祁长昭没理会他生硬地转移话题,继续温声道:“你若喜欢上次那种,等回了白玉京后,我让他们再送些来。或者下旨,直接将那酿酒的酒庄搬来白玉京?”
沈离:“……”
沈离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浮现出“祸国妖妃”四个大字。
他被自己的想象吓得一个激灵,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有得喝就行了,这么劳民伤财的……”
话说到这里,忽然戛然而止。
沈离抬眼瞪他:“……我什么时候答应与你回白玉京了?”
祁长昭藏下眼中笑意,道:“喝酒吧。”
沈离小声嘟囔一句什么,又道:“说起来,你堂堂一个天渝国君,怎么这么闲,整日都在外面游荡不回朝。你就不怕被外面戳着脊梁骨骂昏君?”
祁长昭动作一顿,抬眼看他,眼中竟像是带上了几分幽怨之意。
须臾,他才淡淡道:“我若当真这么闲,就不会让你三番两次从我身边逃走。”
说到这里,祁长昭长叹一声,无可奈何道:“你迟迟不肯回京,我不来找你,难道要任由你在外面游荡?”
沈离被他这倒打一耙的能力惊得一时没反应过来该如何接话,张了张口,半晌才道:“……倒成了我的错了?”
祁长昭平静地与他对视,俊美深邃的眼里写满了四个字:“难道不是?”
沈离:“……”
沈离沉默好一会儿,明智地放弃与他争论,只顾埋头吃饭。
祁长昭从头至尾没动过筷子,一杯接一杯喝着酒,刚开始还会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沈离闲聊两句,后来便不再说话,只偏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等沈离吃饱喝足再抬头时,后者已经支着头,倚在桌子的另一头昏睡过去。
沈离凑上去轻轻推了他一把:“喂,你别装睡啊。”
没反应。
沈离眉头一皱,捡起他面前两个酒壶晃了晃。
已经全空了。
沈离一怔,旋即无奈地摇摇头:“你这什么酒量,这点就喝醉了?不会喝就不要喝嘛……”
祁长昭还是没反应。
沈离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将人扶起来,两人跌跌撞撞出了酒楼。
没办法,就算此人再讨厌,他也干不出将堂堂天渝国君丢在这人群嘈杂的酒楼内的事。更何况,要他真这么做了,以这人小气的性子,天渝陛下酒醒后的怒火他恐怕承受不起。
月色正好,夜风带着微凉从二人身侧拂过。
被冷风一吹,祁长昭总算醒了过来,不过仍然不怎么清醒。
他半个身体都倚靠在沈离身上,脑袋在沈离肩头轻轻蹭了下,轻声呢喃:“阿离……”
这人就算喝醉了也不怎么显得出,那张脸仍然白皙,只略微在耳根和脸颊处透出点粉色,倒比往日看着更俊俏了些。
沈离局促地偏开目光,将人扶稳了:“没事了啊,很快带你回去。”
好在祁长昭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返程的马车,马车将二人送回相国府附近,下了车,沈离直接施法将二人传回了庭院。
沈离把祁长昭扶回他的卧房内,将人丢上床,再想了想,上前帮他脱去繁复的外袍鞋袜。
忽然,一只手抬起来,抓住了沈离的手腕。
沈离抬头,那人已经睁开眼,只是那双眼依旧迷离茫然,显然还没清醒过来。
祁长昭歪了歪脑袋:“阿离?”
“是我。”沈离难得近距离欣赏天渝陛下酒醉后的狼狈模样,坏心地掐了把祁长昭素白无暇的脸,才去隔间倒了杯茶水回来,“快喝了,早些休息。明日还得去给郡主驱邪,你明天若起不来,我就告诉顾相国你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让他将你赶出去。”
祁长昭反应迟钝了不少,呆呆地看着沈离,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
须臾,他抬起手,却没去接茶杯,而是轻轻覆在了沈离的手背上。
对方的掌心滚烫至极,沈离忍不住瑟缩一下,没等他抽出手,却见那人用力一扯,将他扯到怀里。
茶杯应声落地,温热的茶水洒了满地,沈离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已被祁长昭翻身按在床榻上。
呼吸间尽是那人身上清冽的酒香,沈离明明没有喝多少,可他此刻却也开始觉得头晕目眩,仿佛那人身上的醉意也传到了他身上。
他轻轻推了推身上的人,可那人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反倒将他搂得更紧。
“阿离……”
祁长昭深深凝视着他,看上去仍然没有清醒,可正因为这样,白日里那些被他小心翼翼藏好的情绪,此刻毫无征兆的倾泻而出,漆黑的眼眸中满是令人透不过气的缱绻深情。
沈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两人如今的距离不过半寸,祁长昭只要一低头就能吻到他的唇。
可他没有这么做。
祁长昭鼻尖在沈离脸上轻轻擦过,直起身,叹息般开口:“我该拿你怎么办?”
沈离偏过头:“……你放开。”
“放开?”祁长昭眼眸一暗,按住沈离手腕的手稍稍收紧,却又克制地止住了。他低低地笑了一下,那一刻,沈离竟从他眼中看见了某种极为苦涩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开口:“你以为我不想吗?”
沈离眼眸轻颤,心口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蓦然攥紧了。
祁长昭将头埋在沈离脖颈间,声音轻得仿若呢喃:“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放手,可是……我放不开啊……”
“……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再也放不开了。”
☆、第33章 第 33 章
祁长昭的声音放得很轻,却足够清晰, 尾音甚至在轻轻发颤。那是压抑到极致后的结果, 沈离清晰地从那声音中感觉到了其中蕴藏的痛苦与挣扎。
那一刻, 他忽然想到先前琉光对他说过的话。
“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 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矛盾、恐惧、绝望以及癫狂……应该说, 他或许比你更甚。”
究竟是什么, 能让这个人出身便是天潢贵胄的人, 心中藏有这么深沉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