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所以,其实也不需要我帮忙?”
“……”
沈离不再逗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自顾自走到一旁坐下。
祁长昭在那桌前站定,隔着木质屏风,开始施法念咒。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他指尖浮现出来,轻飘飘地飞入内室,将床榻上的人包裹起来。
沈离的神情渐渐凝了下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银铃,一缕肉眼难以察觉的银白光芒悄无声息飘入内室。
做完这些,沈离不动声色地收了银铃,抬眼打量着面前那人的侧颜。
祁长昭眼眸微阖着,脸上的银制面具挡去大半张脸,些许灵力随着他的施法在他身侧回旋,激起发丝无风自动。
沈离支着下巴,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了一通,目光凝在对方形状锋利的薄唇上。
实在是个挑不出毛病的人,除了……总爱满口胡言乱语的骗人。
也罢,看在此人对他不错的份上,先前那些暂时既往不咎,若再让他发现一次……
沈离还没想清楚再发现一次又该如何,那道银白光芒已然飘回了他身边。
“如何?”沈离传音问道。
琉光的声音传到他脑中:“和宁郡主身上,的确有我们要找的东西的气息。”
沈离皱了皱眉:“只是气息?”
“不错。”琉光道,“那气息十分微弱,被包裹在魔气当中,几乎难以察觉。”
沈离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法器在那只对郡主动手的魔物身上?”
“应当是如此。”
“这么说来……”沈离话音未落,内室忽然传来响动。
他簇然抬头,对上了祁长昭睁开的眼睛。二人对视一眼,快速步入内室。
和宁郡主的身体在床榻上疯狂挣扎,她仍然昏迷着,清丽俊秀的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滚滚黑气在灵力的拉扯中从她的眉心以及四肢百骸缓慢溢出,却又在还未离开身体前,重新侵入肌理。
沈离道:“魔气太顽固了,再这样下去她受不了的。”
祁长昭没有迟疑,他上前将床上痛苦不堪的女子扶起来,抬手在她背心狠狠一拍。
女子猛地吐出一口黑血,在她眉心萦绕不去的黑气总算消失殆尽。屋内所有灵力流动尽数散去,女子身体一软,倒回了祁长昭怀里。
“咳咳咳……”
黑气被逼出时,和宁郡主便已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抬起头,看清了正搂着自己的人,微弱地开口:“霁、霁云仙长……”
沈离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是我。”祁长昭将她在床上放平,右手手指自然地扣在和宁郡主的手腕上,细细诊脉。
片刻后,祁长昭淡声道:“邪祟已除,郡主已经没事了。”
他说完刚想起身,却被床上那女子下意识抓住了衣袖:“仙长,我……”
祁长昭浑身一僵,只听沈离冷哼一声,随手抄起放在一旁的斗笠戴上,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祁长昭:“……”
☆、第35章 第 35 章
等祁长昭应付了和宁郡主追出庭院时, 沈离已经回到顾相国身边, 看样子已将和宁郡主醒来的消息告知了顾相国夫妇。
一行人正要进门, 见到祁长昭出来,顾相国问:“和宁当真已经醒了?”
祁长昭道:“是, 相国大人与夫人可以进去探望郡主了。”
顾相国没有再耽搁, 带着家仆婢女急匆匆进了庭院。
临要进门时, 沈陌却是脚步一顿, 下意识回望向沈离所在的方向。后者站在庭院外的树下, 双臂环抱胸前, 低垂着头, 浑身上下被裹在利落的黑色束衣中,身形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消瘦单薄。
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转头跟了进去。
门外的人乌泱泱进了庭院,院外一时间只剩下沈离与祁长昭。
沈离转身欲走,祁长昭率先上前拦住他:“你不高兴?”
“我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让开。”沈离略微抬了抬头, 由于黑纱遮挡看不清神情。
祁长昭不让, 反倒更上前了一步。
庭院外的人走了大半, 可仍留有不少下人看守。沈离局促地看了看四周,下意识后退几步,却被祁长昭步步紧逼, 直到背部抵上粗粝的树干。
沈离问:“你干什么?”
“你就是不高兴了。”祁长昭这句不再是问话, 他低下头, 轻声问, “是因为我方才抱她?”
沈离偏过头:“……不是。”
“当真不是?”
祁长昭话中的笑意丝毫未经掩饰,他又贴近了些,抬手去掀沈离斗笠上的黑纱。黑纱掀开一个角落,还没等他看清沈离泛红的耳垂,腹部忽地一痛。
沈离抬手一拐,毫不留情地狠击在他的腹部。
“嘶……”祁长昭吃痛一声,捂着腹部弓下腰,“你这是谋杀亲——”
“二位仙长!”一个声音恰在此时响起,祁长昭猛地直起身。
来者是一位家仆。此人在顾相国身边跟了许久,机灵得很,早学会察言观色。他刚跑到二人身边,便觉得此刻情势不对,仓促地移开了目光。
这两位的距离……是不是隔得过于近了?
祁长昭脸色还有些僵硬,他若无其事地后退半步,淡声问:“什么事?”
沈离满意地瞧着他的脸色,暗自偷笑一下,便听那家仆道:“郡主已经恢复过来,老爷请二位进门一叙。”
祁长昭:“知道了,就来。”
家仆行礼告退,祁长昭回头看向沈离,无奈道:“这世上也就你敢与我动手。”
“谁让你大庭广众动手动脚的,我这是教你识礼数。”沈离冷哼一声,率先朝庭院的方向走去。
祁长昭站在原地,揉了揉依旧钝痛的腹部。沈离那一下半点没留力,要是换了个没修为的,指不定此刻连站立都难。
“真是小气。”祁长昭无奈地笑笑,抬步追上去。
沈离与祁长昭一前一后步入庭院,顾相国与沈陌正坐在庭院中说话。见二人进来,顾相国眉开眼笑:“二位仙长辛苦,小女已经彻底清醒过来,脉象也已恢复如常了。”
祁长昭淡声道:“郡主吉人天相,自然逢凶化吉。”
“只是……老夫仍有一事尚且放不下心。”
祁长昭道:“可是那魔物所在?”
“不错。”顾相国道,“虽说仙长已替小女驱除邪祟,可那魔物一日不除,老夫便一日不可安宁,总担心它会不会卷土重来。”
祁长昭沉吟不答,沈离忽然插话道:“相国大人不必担心,我们替你除了那魔物就是。”
祁长昭回眸看他一眼。
“这……自然是好。”顾相国道,“不知霁云仙长意下如何?”
祁长昭收回目光,淡淡道:“降妖除魔乃修道者职责所在,在下会尽力为之。”
他话音刚落,一个声音从屋内响起:“我也要去!”
房门被豁然拉开,已然穿戴整齐的和宁郡主不顾相国夫人阻拦,大步走出房门:“爹爹,我也要去除妖。”
顾相国不满道:“胡闹!你病才刚好,除什么妖?!”
“我早好了,我要去报仇!”和宁郡主声音比顾相国还大。
沈离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位郡主。
这女子安静躺着的时候,看上去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就连方才刚醒来时,也是一派脆弱无助的样子,与普通闺中女子别无二致。
可此时她恢复过来,又精心打扮过,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整个人神采奕奕,精神气看着比沈离还足。
倒是个有趣的姑娘。
沈离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很快发现,这女子也是有点修为的。
这个世界的富家子弟大多都会送去仙山习武修行,可送去修行的女子却很少,这位和宁郡主显然是个意外。这或许就是她恢复得这么快的原因。
不过,她的修为也与大多数富家子弟一样,仅仅止步于入门,连金丹都尚未凝成。
果真,祁长昭也摇头道:“郡主身体欠佳,此时不宜劳累,还是留在府中休息为好。”
“霁云仙长……”和宁郡主收起先前那副不管不顾的模样,声音软下来,哀求道,“你就让我去吧,就算帮不上忙,我也可以替你们带路。”
祁长昭问:“你知道那魔物的所在?”
和宁眼神躲闪一下:“我……我记不太清了,但是我记得我那天都去过什么地方,我可以带你们去。”
“这……”
“和宁,别任性。”一直没说话的沈陌忽然开口,“更何况,你先前受了妖魔迷惑,记忆应当也并不准确,你贸然跟去,只会耽搁了仙长们除妖。”
和宁一点也不给面子:“本郡主就是想去,与你有何干系?”
“胡闹,怎么与世子说话的!”顾相国怒斥道,“来人,把郡主关回卧房,这几日让她在卧房内好生修养,不许再出来。”
“爹,你怎么这样——”
和宁郡主还想再与他争论,几名家仆率先上前,将她连拖带扶,请进了屋。
房门砰得关上,庭院内重新安静下来。
顾相国摇头叹道:“几位见谅,我这女儿性子顽劣,唉……”
沈陌道:“和宁自小在仙山修行,性子自然不比闺中女子,但也不失可爱,相国大人不比介怀。”
顾相国摆摆手,重新看向祁长昭与沈离二人:“二位仙长考虑得如何?”
祁长昭偏头看了眼沈离,后者朝他点点头,祁长昭这才道:“我们晚些时候便启程出发,尽快将那魔物捉拿。”
事情敲定,顾相国让二人稍作休整,等休息好了再出发。
沈离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一时半刻也等不了,恨不得此刻就出发前往去寻那魔物。相比起来,祁长昭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拉着沈离就往二人居住的庭院走去。
沈离正在想着要用什么理由催促此人尽快出发,却听祁长昭道:“和宁郡主自小在仙山修行,对修为高深者十分敬佩,也心向往之。若非还有婚约在身,也放不下父母,她恐怕不会回来做郡主。”
“……啊?”沈离没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茫然地偏头看他。
祁长昭轻咳一声,淡淡道:“她对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若在她面前露两招,她也会对你殷勤万分。”
沈离眨眨眼,听出了他话中的深意,小声道:“我……我没误会。”
祁长昭脚步一顿:“当真没有?”
“当然没有!”沈离道,“你与旁人搂搂抱抱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何要在意,我一点都不——”
他话说到这里,才忽然觉出不对味来,悻悻地闭了嘴。
……没见过他这么蠢的。
祁长昭许久没有回应,沈离悄悄偏过头用余光看他,忽然被人拉住手腕轻轻一扯。
沈离顿时撞入一个坚实的胸膛。
对方的心跳得很快,连带着沈离的心跳也开始飞速跳动,几乎有些呼吸困难。
“我很开心。”他听见祁长昭在他耳边低声道,“阿离,我很开心。”
沈离轻轻推了他一下,没推得开,小声道:“有什么可开心的……”
“不知道,但就是很开心。”祁长昭紧紧拥着怀中的人,轻声呢喃,“不会有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事了。”
“好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沈离耳根烧得通红,一把将人推开,快步朝庭院的方向走去。
他脚步未停,飞快地进了庭院,直奔卧房,把房门在祁长昭面前狠狠摔上。祁长昭在他房门前伫立许久,好一会儿才恍然清醒,笑着摇摇头,转身进了自己的卧房。
庭院内重归寂静,须臾,一道暗红的身影从庭院外的暗处走出来,神情复杂地看向庭院的方向。
屋内,沈离的斗笠被丢到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型趴在床榻上,耳垂上的热度未消,隐隐显出红晕。
“你这副模样,与我说昨夜你们睡了我都信。”他的身后,琉光冷冷开口。
沈离支起上身,回头瞪他:“你胡说八道什么?”
琉光:“你自己心里明白。”
昨日沈离把琉光禁锢在了同心铃中,整整一夜他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今日的情形,想来昨夜这两人没少发生些难以入眼的事。
想到这里,琉光的眼神中的不屑之色更甚:“你真觉得他有这么好?”
“不觉得。”沈离想也不想地否认,又小声自言自语道,“他哪里好了……”
琉光依靠在墙面上,眼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人家堂堂天渝国君,国力强盛安稳,容貌气质出众,修为高深,还偏偏对你一往情深。你说说,他哪里不好了?”
“他……”沈离险些顺着琉光的话说下去,眉头微皱,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你为何总对他敌意这么大?”
“我这不是敌意,我只是觉得有趣。”
“有趣什么?”
琉光深深看向他,须臾,才淡淡道:“沈离,你忘记我在祭坛中与你说的话了?我一直觉得祁长昭此人很有趣,而且我也很想知道,当你知道他的所有秘密之后,你会如何反应。”
沈离“切”了一声,嘟囔道:“反正你也不会将他的秘密告诉我。”
琉光不答,化作一道青烟飘回了同心铃中。
沈离又独自躺了一会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心烦意乱地翻身下床,决定先去催促祁长昭尽快启程。他刚拉开房门,却见庭院中正站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