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吃的话我们换成可露丽吧……”
他的话因霍鑫泓轻轻摁住他的手被打断,那人脸上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表情,冰蓝的眼眸似是波涛翻滚的大海:
“是你做的?”
缓缓放下勺子,今淼点了点头,正想着怎么蒙混过去,又听他问:
“是谁教你的?”
霍鑫泓真正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偷偷联系过我母亲?
但反复回忆,他根本没和今淼说过小时候的事,更别说这么细节的东西。
“我今天实习的地方,有位从爱尔兰来的花匠。”
神色自若说出早准备好的谎言,今淼留心观察霍鑫泓的反应,缓声解释:
“他招待我们的花茶和外面喝到的不一样,甘香可口,据说配方用来做甜点也不错,我便忍不住想试试,以为你会喜欢。”
那是原书里一段不起眼的剧情,其时霍鑫泓被原主毒害,大脑出现永久性损伤,时不时会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
书中霍鑫言发生车祸当天,因用药半睡半醒的霍鑫泓忽然睁眼,清楚告诉佣人,他想吃玫瑰花香布丁。
即便已病入膏肓,他的话依旧没人敢违抗。
但当佣人在他面前摆上各色从市内顶级餐厅买来的玫瑰花香布丁时,他仅是每个尝了一口,便拂到地上,说味道不对。
“是么?”
抓住勺子的手指关节发白,霍鑫泓绷着脸,竟是又伸手舀起一口布丁,这回他慢慢送入嘴中,任由轻盈丝滑的口感温柔包裹住舌尖:
淡奶油的奶香味柔柔在口中化开,而玫瑰的香气中带点微苦,两者完美融合在一起,甜而不腻;最独特之处,还要数藏在滑嫩奶油中的一丝微酸,如同甜美而调皮的精灵。
“我很喜欢。”
放下勺子,霍鑫泓嘴角微微抽了抽,端起手边的红酒,抿了一口:
“小时候,母亲喜欢给我们做这道甜点。”
静静握着他的手,今淼默不作声,漆黑清澈的眼睛柔柔凝视着他,等他慢慢开口。
“但自从和爷爷相处不睦之后,”
顿了顿,他反握住今淼的手,眼中没有半点波澜:
“她就没再下厨。我和鑫言曾找过很多个名厨,都做不出类似的味道,到我们长大,彼此默认再不提这事,自欺欺人当作是童年滤镜。”
微侧过头,大概是今淼的错觉,他原本冰蓝的瞳孔中似乎出现了一丝光芒,听见他哑声开口:
“谢谢你。”
“那,不如改天我们把鑫言邀请过来,他会开心吧?”
鼻头发酸,今淼赶紧拿起勺子送了一块布丁进口中,勉力牵起嘴角:
“好像变甜了。”
今天在温室喝到那位爱尔兰花匠泡的茶,今淼闻到他泡的茶中全有一股淡淡的甜酸味,是从前他没接触过的草药。
追问之下,才知道他有在茶中加一片酢浆草的习惯。
“酢浆草是爱尔兰的国花,又叫幸运草。”
记起今早花匠对他的话,今淼试着想象霍家两兄弟母亲的心境:
远离故国的少女,把思念的心情融入甜点中,也饱含了对两个儿子的祝福。
“对我们而言,但愿这会是一个句号。”
然而,霍鑫泓没有再碰那杯玫瑰花香布丁,擦干净嘴:
“那就按你的意思,过两天是该让鑫言过来。”
无论如何,过去就是过去,他握住今淼的手,垂下眼:
“下个月鑫言要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国,一起好好吃顿送别饭。”
今淼讶异:“怎么没听你提起?”
“他是担心我的身体,才在我一出意外就马上赶回来。在我醒来以后,他早不想呆在这里。”
站起身,霍鑫泓牵过今淼到花园散步消食,望向远方的眼神如同静谧的湖水:
“在我发生事故以前,他已经将近十年没回过华国,也没跟爷爷说过一句话。”
印象中,今淼还是第一次听霍鑫泓主动说起“家事”,但说家事又不对,他们看起来更像是被血缘绑在一起的陌生人。
今淼软声扯开话题:“那,等你放假,我们可以去国外探望他。”
“这个……”
露出一个不明显的苦笑,霍鑫泓长舒了一口气,转念道:
“差点忘了跟你说,等过几天你放假,我们去马术俱乐部吧。”
“真的?!”
心已飞到想象的草原,今淼眉眼弯弯,侧身用双臂环住霍鑫泓的脖子,脸颊爬起两朵红晕:
“我好喜欢你!”
因为心底有了期盼,第二天今淼到公司时神采奕奕,无视所有指指点点,看上去斗志昂扬。
“心情这么好,昨天霍先生是不是送了很贵重的东西向你赔罪?”
踩点到达准备室,梁乐见今淼嘴角带笑,忍不住好奇:
“他出手大方吗?”
但没等今淼回应,邱博雅强硬打断她:
“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吧。”
“我说,你昨天那个两眼发直的模样,该不会是在打霍先生的主意吧?”
飞快换过实验袍,梁乐斜眼瞥了邱博雅一眼,讽刺道:
“倒是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人家能看上你才有鬼。”
邱博雅面红耳赤:“你说什么?!”
“不要吵了。”
如果可以,今淼倒是挺想行使“老板娘”的权利让这两人滚,可是他不想为这点小事打扰霍鑫泓,遂迎上邱博雅闪缩的眼神:
“我不喜欢你们一直当着我面谈论我的家事,这让我很不舒服。再者,不只是你,我清楚,外面有一大堆人对霍先生感兴趣,要是我会给他们一分眼神,日子早过不下去。”
毕竟是他看上的男人,被人觊觎再正常不过,不如说以霍鑫泓的条件没爱慕者才叫神奇:
“要有人真想自取其辱,我总不能拦着。”
幸灾乐祸的梁乐看着转头就走的邱博雅:“嘻嘻嘻。”
三人没发现,这段话被准备室门外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那人太阳穴“突突”地跳,两眼发红,几乎把打开门的邱博雅吓了个半死。
“小、小姐,你没事吧?”
不自觉缩了缩肩膀,邱博雅瞄到她衣服上的胸牌,愣了愣:
“郑小姐?”
“一个个赖在准备室,是等着让人来请你们还是怎么的?”
名牌上写着“郑善如”三字,站在准备室门口的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头大波浪卷黑发,画上深紫色眼影,细长的假睫毛尖得能戳人;她颧骨突出、下巴尖细,鼻梁高挺,五官分开咋看不差,合在一起却有种微妙的违和:
“不想干就回去”
挑衅地睨了屋内三人一眼,郑善如的目光在落到今淼身上时,竭力藏起眼中嫌恶,扬声宣布:
“我是蕾雅小姐的助理,今天将由我负责向你们分配任务。”
皱了皱眉,今淼立起身,不卑不亢开口:
“我们看没到时间,多聊了两句,抱歉。”
“哪里的话,原来是我提早到了,要不要向你道歉?不过呢,我们赶项目,哪有正常上下班时间,大概管理层是不懂的。”
瞥了他一眼,郑善如向三人打了个手势,三寸高跟鞋踩在地上不停发出刺耳的“啪嗒” 声:
“请到这边来。”
莫名被cue的今淼:……管理层?该不会是说我吧?!
带三人来到一处透明玻璃房前,郑善如指着小样间里琳琅满目的香料,环起胳膊:
“请在下班前把这些香精分装完毕。”
“这么多?!”
按数量估计,每人每天至少得分一百来瓶,问题是这跟打杂有什么分别?!
梁乐禁不住抗议:“我们是来学调香,又不是来做苦工的,为什么?”
“不然你让公司贴钱让你学习?我们看起来像慈善公司吗?你说呢,老板娘?”
得意看向一脸蒙的今淼,郑善如小心藏起嘴边的轻蔑,傲然道:
“以你们现在的水平,远没到能上手操作的时候。那么,自便。”
“天啊!”
动手才没一个小时,这已是梁乐发出的第五次尖叫。
“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静一些。”
对她忍无可忍,邱博雅盖上手中散发着浓郁蓝莓香的瓶子,拉下口罩没好气道:
“难道你想刚实习就加班?”
“我这一股臭鸡蛋味!”
分到的是咸味类香精,满鼻子牛肉、烧烤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味道,梁乐接近崩溃:
“这根本不是用来调香的香精,为什么要我们来分装!”
邱博雅火了:“烦死了,让你分就分,那么多话!”
“你是木偶吗?没有思想没有嗅觉,别人让你去跳楼你跳不跳?”
一把扯下口罩扔到地上,梁乐精致的妆容因汗水花了大半,泄愤般指着邱博雅破口大骂:
“就你这样还想着勾搭有钱人,满身穷酸味,恶心,我不奉陪了!”
“咚”一脚踹向玻璃自动门,梁乐本是要耀武扬威离开,没料到钢化玻璃太结实,她的高跟鞋长细跟承受不住,她一踏下地便听见“咔擦”一声脆响,鞋跟断开两截。
重心不稳,梁乐双手抓空,狗啃泥一样头朝下摔趴在光滑的地板上:
“哎哟。”
围观全程的今淼:看来等会得让人检查门有没有被踹坏,让人送维修报销单去她家。
“你们是不是冷血啊?”
揉着摔肿的膝盖,梁乐难以置信地看着样品房里两个无动于衷的男生,忿忿骂道:
“基佬真恶毒!”
“什么奇葩!”
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邱博雅一转身,见今淼居然默默继续工作,像没事发生一样,咬牙切齿憋出一句:
“为什么你要装出一副努力的样子?”
“哈?”
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今淼仅是抬眼一瞥,漫不经心问:
“难道你说的是我?”
“这里还有别人么?”
嫉恨的情绪像烈火一样灼烧着他,邱博雅越看今淼越觉面目可憎,这人刚来时装成垃圾大学的毕业生,让其他人放松警惕;等他以为自己能稳赢时,才发现这不过是一场玩笑,凭什么?不就是凭出卖自己嫁个好老攻!
“我不懂你的意思。”
完成一组分装,今淼仔细归类好,接着进行下一组:
“自从我们进入实习项目,我每一项成绩都比你们优秀,难道不是你在装么?”
半昂起头戏谑地看了邱博雅一眼,今淼揶揄道:
“为什么你要装得比我弱?”
“你……”
被他咽得哑口无言,邱博雅拿烧瓶的手在颤抖,半晌才反驳道:
“明明是有钱人,为什么要装成普通实习生?你根本不需要这个职位,看我拼死拼活跟你竞争,耍人玩真恶劣!”
“你又不是我,凭什么代表我说不需要?”
难得停下手中作业,今淼转身面向他,满眼严肃拉下口罩:
“有钱的是霍鑫泓,不是我,请你搞清楚。你是拼死拼活,我同样是,我尊重你是对手,所以一直以来认真对待每一个任务,请你做人有点自尊。”
哪怕我随便就能碾压你,这句今淼没说出口,他继续说:
“在这里我给你一句忠告,不知道是不是你眼界有限,无法体会。在工作上拼命不是穷人的专利,大多数有钱人,努力的程度不比你低。”
打那之后,今淼和邱博雅直到下班也没说半句话。
反而看到今淼从样品室出来,郑善如惊讶得脸都歪了,她双手揣在实验袍口袋,装作随意走上前“关切”问:
“怎样?哎呀,味道好大,回家会不会影响?”
见今淼只是敷衍两句,丝毫没放在心上,她咬了咬牙,又旁敲侧击:
“做我们这行,就是这样子,前两三年过的都是这种日子,可苦了。”
我不需要两三年,今淼心想,平静答道:
“谢谢前辈提醒,我受教了,明天见。”
“可恶。”
用力绞紧手上的圆珠笔,郑善如气得七窍生烟,眼中快冒出火:
不让你自动走人,我就跟你姓。
“为什么要自己坐计程车回家?”
今淼讯息才发过来,下一秒霍鑫泓的电话随即打来,话中半是疑惑半是不悦:
“对我的车子有什么不满意?我们明天去买辆新的?”
“没有不好。”
轻叹了一口气,今淼哭笑不得,耐心解释:
“我今天分装了一整天小样,身上各种味道混在一起,闻起来就向一块泡在劣质香水里的发霉腊肉。”
在密闭车后座那就是生化武器,他自己闻了都要吐,打趣道:
“单描述可能想象不出来,但你闻到之后搞不好要跟我离婚。”
“胡说什么!”
不喜欢“离婚”两字,霍鑫泓灵光一闪,狡黠藏起话里不轨的心思:
“我办公室有淋浴间,你过来我这里洗完回去,不就解决了?”
“啊?真的?”
完全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今淼确实认为霍鑫泓帮了大忙,急声应道:
“好啊,我巴不得尽快洗澡,这可太及时了。”
止不住上扬的嘴角,霍鑫泓手虚握拳抵住鼻子,竭力忍住得意:
“过来吧,不用担心,我让杂务去买套新衣服。”
从内部通道直达总经理办公室,今淼十分介意身上的气味,隔开三米朝霍鑫泓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