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默默对视,半响帝君才松开手,道:“继续。”
继续?
继续什么?
随后那条熟悉的热巾便“啪”的被拍在了沉默的脸上。
沉默:“……”
好脾气的把热巾从脸上抓下来,沉默看着正对着他的帝君,迟疑片刻,伸出手在帝君的肩膀处擦了起来。
不只是后背,就连正面胸膛、臂膀,也布满伤痕,也不知这些伤痕是如何而来,日积月累,变得如此细密可怕。
这一池热水是长流水,永远保持着一定的热度,直到沉默整个人泡的脸颊通红冒汗,帝君才猛然起身,掀起一片池水,泼了沉默一头一脸,再睁眼,只看到帝君披好衣袍拄着手杖离开得背影。
半响,沉默丢下手里的热巾,任它沉到了池底,才又慢吞吞的爬了上去,带着一身湿衣跑回了窥极殿。
赵宝见到沉默一身湿漉漉的回来,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半响才缓缓闭嘴有些艰难的摆出平日里冷漠的表情,声调里有故作平静的别扭:“大人,您怎么回来了?”还一身湿漉漉的?眼睛也不蒙了?
沉默盯着赵宝看了片刻,才反问:“我不该回来?”
赵宝立刻闭嘴,摇头。
沉默不管他,径自去二楼换衣服,待想要解开颈间湿漉漉的红纱时又犯了难。
那红纱浸了水,变得干涩,又被帝君大力拽过,后面的结早已系死,沉默双手背在后脖颈处,直到手臂酸涩也没能解开。
垂下酸涩的手臂,脖颈间湿泞的感觉虽然难受,却也不是不能忍受,沉默向来能忍,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拿了本书靠在窗边看了起来。
窗扇吱呀微动,一阵微风拂过耳边,低沉笑声已在耳边响起:“真笨。”
第14章
“凛暮。”
沉默没有回头,便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凛暮站在沉默身后,帮他解着红纱的死结。
“不是要秉烛夜谈?怎么回来了?”
沉默背对着凛暮摇头,表示不知,“册封礼你在场?”
凛暮:“当然,朝堂上下,谁敢不去?”
那死结如何也解不开,凛暮便拿出贴身匕首,直接将其割开,断开的红纱轻轻垂落到了地上。
沉默摸了摸脖颈,终于舒服了些,便问出了心中疑惑:“祭服一直是红色吗”
凛暮此时已经坐到了沉默对面,拿过他正在看的书翻了翻:“上任国师没有册封礼。”
沉默:“为何”
凛暮:“谁知道呢。不过你那一身红衣,倒是好看。”
沉默皱了皱眉,上任国师没有册封礼便没有对比,但对于凛暮的赞美他却无法接受:“如何好看?那更像女子的衣裳。”
凛暮笑言:“谁说红衣便是女子的衣裳?你年纪不大,倒有些古板无趣。”
沉默不置可否,书被凛暮拿了过去,他便抚向了腰间豪素,指尖在豪素冰凉的笔身慢慢划过,随即抽了出来默默注视。
凛暮目光随着沉默指尖而动,见他拿着豪素看来看去,也跟着看了过去,随后放下书,伸手把那豪素又抢了过来。
沉默并未阻止,看着凛暮拿起他的算命豪素细细打量。
凛暮握着豪素转了个漂亮的笔花:“这豪素的质地特别,如今看来,却是让我想到一物。”
沉默等着凛暮下言,却没想凛暮突然抬手用笔尖点了下沉默的眉心,将笔又放回沉默手上,不说了。
沉默抬手摸了摸眉心,看着凛暮慢慢皱起眉头,他发现凛暮说话总是藏藏掖掖只说一半。
凛暮:“看我看的出神了?”
说着便凑近沉默双眼轻佻的吹了口气,看着沉默下意识的眯上了眼睛,唇边笑意加深,颇有些浪荡轻浮的味道。
沉默侧过头,无法适应凛暮时不时的逗弄,总觉得的凛暮眼中有些别的意思,却又像什么都没有。
凛暮不再逗他,只是难得正色道:“从今日起,你便是战天国的国师,当事事小心。”
沉默看着凛暮直言道:“自当如此,毕竟我贪生怕死。”
凛暮扬眉,“贪生怕死是好事,毕竟人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不是吗?”
沉默点头,他想活着。
从有记忆以来,这个念头就十分强烈,他想活着,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
这么想着,却突然被眼前垂下的几条黑纱吸引了注意力。
凛暮手握几条黑纱晃了晃,“我见你总是黑布蒙眼,那黑布粗糙,并不透光,视线多受阻碍,便为你找了几条黑纱。”
沉默伸手接过,黑纱纤薄,与今日的红纱质地差不多。
凛暮抽过一条,站在沉默身后帮他蒙在眼前,“还是红色好看一些。”
沉默伸手摸了摸眼前黑纱,轻声道:“谢谢。”
凛暮:“举手之劳。”
话落,窗扇微动,人已离开,自从沉默认识此人以后,他总是来去匆匆,也从不打声招呼。
次日,沉默早早起床,为自己蒙上黑纱之时,突然想起凛暮昨日所说的“还是红色好看一些”,唇角不自觉的勾起又立刻压下,谁要红色那么鲜艳。
如今未济卦结束,他已有一年有余的寿命,却不敢懈怠,时间是最禁不起消耗的,他打算回街市继续摆摊算卦。
不料刚出窥极殿便被人拦下,来人是那总跟在帝君身边的总管。
“大人,帝君有请。”
沉默微怔,只得跟着此人一路去了光烬殿一处书房门外。
“大人,请。”
推开紧闭的房门,帝君正端坐于案前,一身玄袍一丝不苟,面上不曾摘掉的诡谲面具遮挡了一切窥伺。
沉默进去,帝君并未抬眸,只一扬手,一本奏折便准确的砸入沉默怀中。
沉默看了眼依旧垂眸忙碌的帝君,拿起那本奏折看了起来。
这是本请愿的折子。
所谓请愿,便是当地所发生的事情已经棘手到不是本地官吏所能解决的,便会上报。
层层递交,层层上报,最后到达帝君手里的一定是十分棘手难办的事情,只有这种事情,才会惊动到帝君本人。
而沉默手里这本奏折便是已经到了足矣惊动当今帝君的程度,上报关于九重附近城池泽水城的事。
泽水城城如其名,靠水而生,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有点水面上的营生,城中居民不论年纪,男女老少皆是一把泅水的好手,可就是这样一座城,突然接二连三的有人因溺水而亡。
从一二小儿,到少年少女,再是成年男女,至今日,林林总总,已经死了不少人,并且尸体全部失踪。
当地官吏查过,无果,便层层上报,层层追查,最后一直到了帝君手里时,已经死了十五人之多。
“此事交予你去办,你既然得上天垂怜有了些特殊的本事,往后寻常官吏查不出、办不到的,皆由你去办。”
说着帝君放下手中奏折,拄着手杖缓步走来,他走的不慢,但每一步都很稳。
到了沉默面前,帝君微微弯腰,细细打量沉默,然后抬手碰了碰沉默蒙着黑纱的眼睛。
“这双眼睛能看到什么,你又能做到什么,本君很好奇,别让本君失望。”
说着放下手,手掌一翻,一块漆黑小巧的令牌出现在手心,那令牌无多余装饰,只一潦草张狂的“战”字居于中央。
“此去我会派人跟随保你安全。”
说着便抓起沉默手掌,将令牌放于他手心。
两人的手心一触即离,不同于帝君面上的冰冷阴沉,他的手心却温热、干燥。
言罢,帝君便挥袖让沉默离开,而他又重新做回案前不再言语。
沉默已有一次卜算死人卦的经验,此次也算有所依托,并不算惊慌,立刻便回了窥极殿简单的收拾了些细软,并由赵宝为沉默准备了些银钱一起装进了包袱里。
帝君战并不小气,沉默作为一朝国师的月例不少。
刚出了帝宫,便有一架轻便马车驶了过来,驾车的人利落翻身下来,伸手挡住了沉默的去路。
来人竟是一直对沉默不假辞色的闻璞,随后马车帘子掀开,一张笑意盈盈的脸庞出现,向着沉默招手,“过来。”
沉默看到闻璞与凛暮后稍显诧异,他以为帝君派的应该是执法堂的人。
他走了过去,凛暮伸手拽着他上了马车,沉默问道:“是帝君派你来的?”
凛暮摇头,“帝君派的人是闻璞,我不过闲来无事跟着凑热闹罢了。”
沉默在马车内坐好,闻璞坐在车外驾车,并将车帘放好。
沉默:“闻璞是执法堂的人吗?”
凛暮轻笑:“自然不是,他是宫内的侍卫长。”
沉默:“侍卫长跟着办案?”
凛暮:“只要帝君愿意,有何不可?”
沉默颔首,不再多问。
此去泽水城的路程不算遥远,快马加鞭天黑前便已经到了泽水城外。
但比起此时近在眼前的泽水城城门,却有另外一件事情吸引了沉默的注意,便是从出发开始,凛暮一直在盯着他看。
哪怕沉默是个擅长封闭自我的人,但凛暮存在感太强,就这么被盯着看了几个时辰,沉默已经忍不住了。
他终于主动开口道:“别看了。”
凛暮:“嗯?”
沉默:“我说别看。”
凛暮一手撑着下巴,笑言:“做什么还怕人看了?况且你不看我,又怎知我在看你?”
沉默:“……”
沉默发现了他十六年的生活经历不足以让他在斗嘴方面赢得过凛暮,干脆放弃,当先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第15章
第15章
一下马车,沉默便闻到了阵阵浓郁的香味,远远看去,城墙边层层叠叠的槐树紧密相依,树冠上坠满了槐花,一从叠着一从,压得枝头微弯,那浓郁的香味,便是来自这些槐花。
凛暮跟着下了马车,看着那一束束的槐花说道:“如今才四月初,这槐花就已经开的如此旺盛。”
顺着城墙一路向西看去,槐花更是茂盛,那里有个小村落,名字就叫槐花村。
听说槐花村遍地是槐树,每年的四月中到五月末,槐花开满树,整个村落处处是花香,当地村民常常打了槐花回家,做几道关于槐花的美味吃食,而今年不过四月初,槐花就已经开的如此茂盛了。
闻璞牵着马车走向城门,“天色渐晚,先进城找个住处吧。”
沉默转头看了看城墙向西蔓延的槐树,道:“我想先去槐树村看看。”
闻璞闻言看向凛暮,见凛暮点头,便再次架起马车,载着二人向槐树村赶去。
槐树村村如其名,当真是处处是槐树,房屋旁,院子里,郁郁葱葱,长势极好。
“好安静。”
沉默望向四周,不禁开口道。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还不曾见到任何人。
这村落虽然整洁,却处处房门紧闭,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
凛暮和闻璞一左一右挨着沉默往里走,闻璞尚且和沉默有一段距离,凛暮离着沉默却要更靠近几分。
“呜……”
一声呜咽自不远处传来,几人皆警备起来,只见一旁槐树后面,滚出来一个棕色的小毛团,那毛团子走路东倒西歪,看到沉默几人也不害怕,哈着舌头蹭了过来,是一只棕色毛发的小奶狗。
小奶狗胆子大的很,一跑一颠的来到几人脚边,沉默倒底年纪小,忍不住想要弯腰将其抱起,却被凛暮握紧了手臂阻止他蹲下身去。
那小奶狗见沉默不理他,委屈极了,趴在沉默面前翻身露出柔软的肚皮来。
凛暮紧紧握着沉默的手臂,不让他乱动。
那小狗见如此不行,便气愤的爬起来,一脑袋撞到沉默脚踝,但因它身子太小,这一撞反而把自己撞了个倒仰。
闻璞突然厉声说道:“出来!”
沉默一愣,抬头看去,四周空荡荡的,并未有其他人。
半响没有动静,凛暮使了个眼色,闻璞便走向了一个角落,边走边抽出了腰间的宽刀。
待走的近了,突然一个小孩儿从角落里的草堆后面狼狈的跑了出来,脚软手软的跌在地上,颤声道:“你们是谁?来我们村要干什么?团团!团团回来!”
说着又去叫那小奶狗,看来那小狗便是他的。
见出来的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沉默放下了心来,凛暮却仍旧紧握沉默的手臂不放。
“你们村其他人呢?”闻璞问道。
那小孩一身布衣沾了草屑却不算脏乱,眼睛咕噜噜的,看起来机灵的很。
“大人们都去、都去隔壁村赶集了,今天是大集,小孩子们也去了。”
闻璞闻言,眸中厉光一闪而过,问道:“你为何不去?”
那小孩儿便又沉默了。
突然,远处渐渐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有轻有重,离得近了,便听到嬉笑怒骂、闲谈话语,沉默转头,看到一群人三两成伍的走了过来,男女老少皆有,他们手里、背上或提或扛着不少东西。
走在前面的几个青壮年看到沉默三人,神色一愣,便快步走了过来,再看到不远处满身草屑的小男孩时,更是神色了然。
当先的一名男子开口道:“几位大人想来是要去泽水城的吧?”
凛暮颔首,信口胡诌:“正是,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
那青年一听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我们槐树村挨着泽水城而居,时常有外地人或是往来商旅来此借住,几位大人请随我来,想来是恰好我们今日都去赶集,水生那小子惊扰到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