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何时沉到了这水中的?
沉默开始挣扎,试图挥动四肢游上去,却发现四肢十分沉重,他扭头,隔着氤氲晃动的河水看到他的四肢皆被四具破碎可怖的抱着,那尸体破烂不堪,抱着沉默的力气却极大,正是沉默曾在执法堂冰室看到的其中四局尸首的模样,四分五裂后又缝合的尸体,他们正对着沉默裂开嘴微笑,边笑边从嘴里往外吐着鲜血和内脏。
那有男有女的笑声及其刺耳,穿透河水刺进沉默的脑海。
沉默心脏惊悸,长时间的缺氧让他头脑昏沉,渐渐半合上眼睛,意识飘远。
突然颈项间一阵刺痛,那痛顺着脖颈一路传递到大脑,刺激到他的神经,让他瞬间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他抬头,正对上一双冰凉的黑眸,眸中似乎带有怒气,唇边也不见笑意,正是凛暮。
只见凛暮垂头看他,唇边带了丝血迹。
沉默又环顾四周,他们稳当的站在河水中,并未如刚才沉默所见般沉到河水里,也没有那可怖的抱着他四肢的尸体。
脖颈边的疼痛让他歪了歪头,探手摸去,一个深刻的牙印,指尖轻点,伸到眼前一看,已经渗了血,凛暮咬了他。
凛暮转身,拽着沉默向河岸走去,他力气很大,走的很快,直拽的沉默踉跄。
上了河岸,凛暮松手,回头,脸上的怒气消失仿佛刚刚是沉默的错觉,他慢条斯理的整理浸水的衣袍,拇指轻佻的擦过唇边血迹,说道:“你失了神。”
沉默回头望着茫茫河水,回想他刚刚所见一切,道:“何为失神?”
“旁门左道而已,你不知何时中了失神药,便在刚才药性发作,自己站在河水中闭气,若我不叫醒于你,你怕是要活活憋死自己。”
中了失神的药?
何时?
沉默细细思索,他们一路过来,碰到的人许多,而可以中失神药的机会更多,此时想来便无任何头绪。
凛暮:“想来我们到了泽水城便立刻被人监视起来,此后行动一定要万分小心。”
沉默:“监视?行凶之人应当就是监视之人。”
凛暮不置可否,伸手拧了拧长袖上的水渍,道:“先回执法堂。”
回去的路上,沉默侧头看向凛暮突然道:“你大可打我一下或者怎样,为何偏偏咬我一口?”
凛暮唇角上扬,并不否认:“算你还我的,我们扯平了。”
沉默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不再理他。
回了执法堂,凛暮和沉默各去换了干净的衣裳,闻璞见二人如此并未多问,只是跟着凛暮离开。
换好衣服,沉默又叫了常厉,他在算卦系统中翻出了些别的卜算方式可以为死人试试。
常厉此时正皱眉,看向沉默反问道:“大人是要那十五人的生辰八字?”
沉默点头,“正是。”
他所找到的另一种可以在死人身上尝试的卜卦方法,便是算生辰。
他因景伯中一案摸掌卜卦成功,便只想到这一样,将自己禁锢起来,却忘了,算卦系统中的推演卜卦方式万千,他大可在其中寻找其他的演算方式,而这算生辰能否成功,却还是另说。
常厉皱眉,他虽对小国师的胆量十分敬佩,但骨子里是十分不相信什么卜卦算命的,更何况还是给死人算命,但国师吩咐,他只得将十五人的生辰一一呈了上来。
沉默便拿了这十五人的生辰,一一推演起来。
他手握豪素,凌空描绘当中一人生辰,一遍又一遍的去尝试去推算。
不同于掌纹,掌纹是一个人从出生到老死时时刻刻携带其身的命格,里面曲曲折折间皆蕴藏了机密,推算起来并不复杂,而生辰八字,又是死人的生辰八字,又是另一种推演方法,沉默也要慢慢尝试。
所以沉默的推演并不顺畅,一连十五个生辰,皆是无果。
凛暮不知何时靠在门边,看着眼蒙黑纱的少年额角汗水涔涔,湿透的额发黏在脸上,因在河水中冻了许久,唇畔苍白,此时握着豪素在那里一遍遍描绘,竟生出一种脆弱之感,脆弱易碎。
他叹了口气,似是不经意的开口:“正向算不出,逆向试试如何?反正是死人了。”
沉默一愣,隔着黑纱看向凛暮,舌头不自觉的舔了舔干涩的唇角,便开始按照凛暮说的将推演之法逆转用起,又重新将十五人的生辰八字一一演算开来。
这次,倒是真有一人的生辰八字有了动静,但是这卦,却也匪夷所思。
此卦无卦辞也无卦名,只一强烈的信念。
救我。
沉默低头,这个生辰来自一名女童。
是那名看不出缺失了什么的女童,但那女童的尸体也同样四分五裂,死的不能再死了又何来求救之说?
可这卦,却确确实实的传达了这名女童的意念,救救我,谁来救救我,这明明是活人卦的现象,可出此卦者,却并非活人。
怎么可能呢?她的尸体还冰封在执法堂地下冰室里。
沉默抬头,看着凛暮轻声说出了卜卦结果,“她在求救。”
求救?死人求救?
一旁静立的常厉浓眉皱起,突然开始觉得这国师大人不靠谱起来。
凛暮却眯了眯眼睛,转身离去,“跟我走,去地下冰室看看。”
沉默皱眉,想到凛暮应当是要去看那女童尸体,便立刻跟了上去。
常厉眉头越皱越紧,泽水城出了此等丧尽天良的大案,最着急的莫过于当地执法堂堂主的他,此时陪着国师捣乱,就连传闻中的千机殿殿主也跟着国师一起捣乱,心下有了些许不满,却又迫于权威,什么都不敢说。
到了地下冰室,凛暮指着那女童尸体,道:“找仵作来。”
沉默看着那女童,眉头紧锁。
除了这具尸体,其他每具尸体都缺了一块,这肯定不是巧合,一定有某种含义。
在等待仵作到来的时间里,沉默一直蹲在女童旁边,在得到了那样一个悲戚无助的求助卦之后,此时狰狞可怖的尸体倒显得平常起来,他看着女童紧闭的双眼,突然灵光一闪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头。
他顺着女童本该漆黑柔顺,此时却脏乱粘腻的黑发慢慢摸索,一遍又一遍,小心仔细,许久才缩回了手,站了起来。
常厉眼睁睁看着沉默似乎含情脉脉似的抚摸女童的头发,嘴角抽了又抽,艰难忍住到嘴的呵斥。
此时仵作到了。
沉默头也不回的道:“过来,把她脑袋打开。”
仵作此时匆匆赶来,满头大汗,气还没喘匀,听了沉默的话,一时岔了气,大咳起来,手里的东西也哗啦啦掉了一地。
把、把她脑袋打开?
打开?
第18章
第18章
仵作年逾三十,年纪不算老,却是泽水城执法堂的“老”仵作了,经验也算丰富,却也是此生头一回看到如此凄惨可怖的尸身,还一连五具,这些日来本就有些恍惚,此时又被沉默这看起来年纪不大,还奇奇怪怪眼蒙黑纱的少年国师吓了一吓,半响才捡起地上掉的工具,走了过去。
“大人,您是要打开这具女童尸体的……脑袋?”
沉默颔首,站在女童尸身旁等待。
凛暮饶有兴味的走近两步,却仍是站在沉默身后的位置。
仵作此时正在翻找他的工具,头骨乃人身上最为坚硬的地方,若想要不太难看、又破坏不大的打开,还是很有难度的。
沉默见他翻来翻去,掏出来个不算小的锯子,悬在女童脑袋上,犹犹豫豫半响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眉头一皱,上前一步伸手隔开仵作的手,抬手再次向女童脑袋上摸去。
他本想仵作应当专业些才对,却不知这并非现代,在这异古时代,随随便便打开别人脑袋是件多么惊世骇俗之事,这仵作已算冷静非常。
沉默这次双手其上,摸得十分仔细。
女童的黑发很长,大概是从出生起便小心翼翼的续了发,她家里将她照顾的很好,就算此时头发脏污粘腻的勾结成团堆积在一起,也可以想象到这头长发在干净的时候会是多么的顺滑黑亮。
也正是因为她的头发太长太密,才容易让人忽视了她脑袋上的问题。
沉默双手绕着女童后脑勺细细摸索,感受指尖下一条不算平整的缝隙,随后低头看了看女童紧闭双眼青色的面庞,慢慢将指尖扣进了缝隙之中。
在仵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沉默就这么徒手扣开了女童的头盖骨。
就连总是绷着面不改色一身正气模样的常厉都忍不住上前一步,双目大睁,无他,徒手掀头盖骨实在是太过惊悚了一些。
“原来如此。”
此时凛暮一声轻笑,似乎早已经知道缘由。
沉默轻轻将女孩的一半头盖骨放在一旁,招手示意仵作和常厉来看。
两人忍着不适看去,只见女孩脑袋里面空空如也,大脑已经不见了。
这五具尸体,一男两女一个男童一个女童,除开共同缺失的心脏,男尸手臂缺少一块,两个女尸一具左腿缺少一块一具没有了手掌,男童尸体没有了双眼,只有这个女童看起来是“完整”的,却不想她脑袋内部却已经被人掏的空空如也。
沉默举起指尖,上面有一层白色粘腻物粘连其上,是连接女孩已经被劈开过的头盖骨用的东西,他凑到鼻尖细细嗅闻。
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凛暮的声音突兀的在沉默耳旁响起。
“是糯米。”
常厉闻言大惊:“糯米?用糯米将已经分开的头盖骨黏上?”
沉默点头,接过凛暮递来的手帕将手上脏污拭去,“黏的并不牢靠,只是自执法堂发现尸体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的对待,自是不会轻易掉落。”
常厉恍然,这些尸首虽然可怖,却都是些无辜可怜人,死得如此凄惨,被扔回来时便破破烂烂,他们自是小心应对,也算是对这些死者的尊敬,而仵作又被这四分五裂的模样吸引了太多注意力,才会忽视本就不易发觉的头骨异样。
沉默:“你再去看看其他尸体,看看能不能有额外发现。”
仵作此时已经缓过来了,对于自身的疏忽大意感到十分惭愧,又对这年纪小小的少年国师有些肃然起敬,此时听了吩咐是万分不敢大意,立刻上前挨个查看。
半响说道:“没有,小人惭愧,没有任何额外的发现。”
沉默点点头,此乃意料之中,他沉思许久,才缓缓说道:“她还‘活'着。”
那仵作闻言只觉头脑一震,惊惧道:“活着?怎么可能?她尸首在此,如何情况各位大人都看的一清二楚,怎可能活着?”
沉默抬眼看向仵作,目光被黑纱遮住,无法辨明。
“死人卦出活人卦象,这本不该……但她的大脑、心脏皆不翼而飞,那是一个人的根本、生机所在,她能透过卦象求救,至少有可能说明她的大脑和心脏,还活着。”
这番解释并不能解了仵作的疑惑,听起来十分天马行空,但他却不敢追问,他不敢,却有别人敢。
常厉越发觉得这国师除了胆量无一处靠谱,忍不住问道:“一个人的心脏和大脑怎可能脱离了身体自行存活?此事闻所未闻,还望国师大人不要戏弄下官、戏弄执法堂为好。”
常厉这话已经带了些不敬之意,却也是人之常情,他身为泽水城执法堂堂主,出了此事却一直无所破获,心中急切,却又被沉默绊住手脚一直耗费时间在此处,纵使沉默位高官大,身旁又跟着位神秘莫测的千机殿殿主,他也免不了心浮气躁起来。
沉默并不回答他,他自己尚且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怎么解释给别人听,他只是蹲在地上用女童的生辰八字再次尝试着推演起来。
这女童既然还“活”着,那按照正常顺序推演几次试试?
这躺满尸首、昏暗无光的地下冰室,只见一少年蹲在地上,手握豪素奋笔疾书,可他面前却无任何一字。
半响,沉默停了笔。
凛暮垂眸看他,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问道:“不得?”
沉默摇了摇头,“不得。”
不仅什么都不得,就连逆向推算的求生卦也没有了。
常厉脸色有些发黑的站在冰室门口,似乎有夺门而出的冲动,压抑着开口:“几位大人,时辰已久,不如先离了这冰室,自有下人服侍几位休息吃食。”
沉默收了豪素,跟着凛暮离开。
出了冰室才知道,此时天色已晚,他们竟是在地下冰室呆了那么久。
凛暮清爽的气息拂过鼻端,沉默侧首,只见凛暮快步走到他前面,朝他伸手。
“执法堂的膳食过于无味,不如我带你出去打野食如何?”
纵使是打野食这般粗俗的话语由凛暮说来,也带着温文儒雅的气质般,仿佛他说的是多么高尚的行为。
沉默抬起手,又顿了顿。
他刚刚摸过尸体,不只摸过,还掀开了尸体的头盖骨,纵使拿手帕简单擦拭过也……
凛暮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停顿片刻便不再迟疑,上前一步拽过他的手,一手虚虚圈住他的腰,身形一转,便平地跃起几丈,脚尖点在屋顶、树尖,快速向城外略过。
沉默靠在凛暮怀里,凛暮身上总带着冰凉的气息,靠近却又觉得温热。他此时因为突然拔起的高度而不自觉伸手紧紧抓住凛暮衣襟,没想到武功高强之人竟真的有这仿佛飞跃般的轻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