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已了,一时间帝宫又平静了下来。
沉默趁着清闲,跑出了帝宫,回到他刚来此地时待过的九重闹市的街角,展开破烂的算命幡,再次开摊算卦。
此时因帝君战突然封了新国师,百姓们听到了些似是而非的风声,对算卦不再那么抵触,沉默的摊前一时热闹了一翻。
可这些求卦的百姓们,所求所问不过具是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而这些卦,并不能为沉默增加哪怕一天的寿时,所以除了每卦十文外,沉默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收获,而此时他贵为战天国国师,日日三餐皆有供应,又无其他所求,这累积起来的铜钱碎银,反倒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而在一月后,帝君战再次面见了沉默,让沉默卜算一日吉时,每年一次大考,也为科举殿试,要来临了。
是了,距离娄析一案已过许久,当时童乡试已过,到如今,竟是马上要殿试了。
今年的殿试,听说帝君格外重视。
帝君的重视,对当今朝堂的官员可不是好事,有新的人才提拔,就将有老人被代替,而那将要被代替之人……
各官员心中所想,又是另一番计较算计。
而这些心思活跃的官员们,似乎永远也逃不出帝君的手掌心。
在殿试在即之时,沉默却听闻了一件小事,说是小事,却令沉默心间涌起种种思绪,涟漪动荡。
昆潇的那名侍女子兰自缢了。
显然昆国天子对滞留在战天帝宫的几名宫女、侍卫并无任何印象,想当然也不会派人特意接他们回去,这些人就被宫内总管重新分配,作为战天国帝宫的宫人留了下来。
而在这之后,宫女子兰知道了昆潇身死之事后,神情恍惚,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再不吃不喝几日后,于房内上吊自缢了。
不过是一个敌国来的宫女死了,根本没人在意,偶尔被提起时,也不过是宫内又多了一处有可能闹鬼的地方罢了。
可这天子朝堂,十里宫墙,又有哪处没被鲜血洗礼过,不消几日,便再无人提起。
而科举最后的殿试,也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第40章
殿试乃一个国家最重要的一场考核,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由朝中重要大臣负责,没想到今年帝君却将此事交给了一个不过十几载年岁的毛头小子, 私下里沉默算是颇受到一些微词, 而其入神断事一则又被帝君隐瞒了起来,除了相关的闻璞、宿源欢几人, 再无人知。
因此小小年纪,成为当今国师, 无甚功绩, 不苟言笑,又不与各大臣联络的沉默,自是从一开始, 就被排挤了出去。
不过这些, 沉默本人并不在意,或者说并不知道, 而清楚的人, 却都不说。
所以沉默依旧顾我, 执事时,有闻璞在身旁, 又有谁会不听话呢?
所以殿试一事, 办起来并不费力, 总的来说不过是些安排时辰、监考、排场的事宜, 这对于现代而来经历过各式各样考试的沉默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此次参与殿试的一共三十六位学子,往年战天国的殿试只有三十位殿试名额, 就是说从全国大大小小的考场里慢慢脱颖而出,真正能够进入到帝君眼里的只有这三十位,而这三十位,哪一个都是在他们当地提出来人人赞不绝口、惊才艳绝的才子,而今年又额外多了六个名额,可见战天国发展鼎盛,人才辈出。
此时沉默手里拿着由下属官员提供的宗卷,里面是各位考生的资料和其所有考试以来的文章、策论整合,沉默对那些之乎者也的文章、策论并不了解,只是简略看了看这三十六人的资料背景,大都是十七□□的少年人,其中最大不过二十二,最小一个只有……十五岁。
十五岁,比十六岁的沉默还要小一岁。
沉默诧异的翻开这名考生的宗卷,陈珩之,战天关泉人士,关泉,具沉默了解,是个十分富饶的地方,在战天国中可排到前几,战天并无士农工商的等级分位,而这陈珩之,正是一名玉器商人之子,算是个富家子弟了。
沉默的注意力稍稍在这上面停留,而陈珩之的历次考试文章他却并没有看,主要是看了也看不懂,简略看完三十六位学子宗卷,沉默将他们打乱重排,分好殿试座位。
殿试时,这三十六位学子将分为四列九排,每一人间隔距离甚远,并由帝君全程陪同,抄袭肯定不存在,况且能够从战天国各地脱颖而出的学子们,怕是也不屑于抄袭。
随着紧锣密鼓的策划,还有三天,殿试就将正式开始。
而于日前,这三十六位来自各地的学子们也陆陆续续的来到了九重所设的学子堂,而接待学子这种事,沉默早已交于下属官吏,而于前几日他所注意到的十五岁殿试学子之事,又早已被他忘到脑后。
这几日除了忙于殿试一事,沉默也心心念念着凛暮,自从昆潇一事结束,沉默就再也没有见过凛暮,这于以往凛暮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沉默面前的情况大不相同,凛暮似乎忙了起来,但忙什么沉默一概不知。
这导致沉默内心莫名有些惶惶,却又因为殿试在即,事务繁忙,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去主动见一见凛暮。
忙碌起来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万众瞩目的殿试终于到来。
沉默作为主场监考,早早的等在了大殿门口,看着三十几位学子一个个意气风发的从他面前行礼走过,从天光炸破,到日头渐亮,殿中早已坐满了人,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殿试就将开始,而三十六位学子却只到来了三十五位,还有一人没有到。
殿内安静十分,帝君已于半刻前到场,正端坐于王座之上,沉默站在殿门口看去,遥遥看到一片漆黑面具,不辨喜怒。
沉默问身边随侍之人,“还有谁未到场?”
那人翻看手边的登记册,片刻便说道:“是关泉人士,陈珩之。”
陈珩之?
沉默稍一思索便想起了此人是那名十五岁的少年学子,他侧头吩咐道:“派人去学子堂看看。”
那人立刻应道,转身便走开了。
一直到一炷香的时间马上结束,殿内已经开始派发考题,沉默才看到一名白衣少年由两个宫人搀扶着走了过来,距离近了,便看清那少年一张白面似的圆脸惨淡一片,额角冷汗涔涔,双腿绵软无力,那两名宫人几乎是拖着他来到了殿门口。
那少年看到沉默,略一挣扎似乎想要行礼,“大人……”
沉默摆手,示意两名宫人直接将此人拖去了殿中座位,随即也进入殿内。
此时时间刚好,考题分发完毕,殿试正式开始。
而帝君对着这位由宫人拖进来的学子也无甚好奇,从始至终都安静的看着殿下,一张面具隔绝了各方窥伺,让人分辨不得帝君的所思所想,就是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也无悲无喜,山兴平淡无光。
那被拖进来的少年少不得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包括在座各位学子。
与沉默不同,这些学子之间都是互相关注,暗自较劲的,此届殿试有一位不过年方十五的考生,除了不关注科举的沉默,学子们可都是知道的,就是一些官员,也早早就了解了,毕竟殿试之后,该拉拢谁,该打压谁,他们早就有了些许动作。
而这陈珩之今日一副虚浮的惨样子,也很可能拜在座某位大臣之手,或者说,就是某位学子的所作所为,若不是沉默不懂规矩,叫人去拖了这人过来,这人今日怕是就要错过了这场殿试了。
由帝君所主场的殿试,不来参考,可不算什么小事,操作得当,便可导致这少年考生的前途尽毁。
沉默站在殿侧一旁,看了眼那陈珩之。
只见此人额角冷汗滴滴答答的落在桌上,一手紧紧按压在腹部,一手颤颤悠悠的打开考题,而其他学子此时早已开始奋笔疾书。
一些臣子看到此景,唇角微勾,瞬间便又隐去,便是来了殿试又如何,就是那等模样,又怎可能正常过了这场殿试。
沉默看着那少年提笔,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开始答题,心中却毫无波澜,这场殿试终将如何,还是看他自己了。
随即沉默便不再关注这陈珩之,而是随意往殿上看了一眼,这一看便顿住了,只见此时殿上,王座之上,一双眼睛正静静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是帝君,战。
以往沉默与帝君战相处之时,他似乎从不在意沉默的存在,不是忽视,便是带了些仿佛刻意为之的冰冷,而似如今这般平静,确是少有。
很快,沉默便先一步移开了视线,去观察殿内的情况。
不过那种知道有人在看自己的感觉异常强烈,沉默没忍住,再次回头,帝君仍旧在看他,不过此时已经换了个姿势,双手放在王座扶手上,雕龙金文的手杖被放在一旁,似乎十分放松。
帝君战很少以这种放松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平静而危险的。
站在殿门口的闻璞侧目看了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前一日,于汇涿州发现了尧族后人的踪迹。
尧族代表的,则是生死蛊存在的可能。
而生死蛊,可以让死人复活。
帝君此时的好心情,怕是与这有关,而那频频偷看帝君又侧首装作没看见的沉默,闻璞眉头微皱,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出口,不知帝君到底是作何想法,可无论如何,都不是他一小小侍卫能够左右的,他所要做的,只有忠诚。
殿试一共两个时辰,不算短的时间,随着日头逐渐升到了头顶中天,考试时间也所剩无几。
到了正午,随着一声钟响,殿试正式结束,考题以及卷宗纷纷被收了上去,而那一直一脸惨白的陈珩之,大大的呼了口气,似乎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随即就见他当着众人的面,颤颤巍巍的首先站了起来,面向帝君又跪了下去,说是跪下,几乎都要是趴下了,“禀……禀帝君,小生陈珩之,恳请帝君恩准,先行离去……”
帝君这才收了一直看向沉默的视线,抬手一挥,那陈珩之便千恩万谢的想要爬起来,随即又趴了下去,虚弱成这样,还能坚持考完整整两个时辰的殿试,可也算是个神人了。
沉默侧头吩咐了一声,便由先前的两名宫人再次前去托起了那陈珩之,向外走去。
那陈珩之由两名宫人拖着,临走路过沉默还想行礼,被沉默挥手免了,便听那陈珩之小声急切的对拖着自己的宫人说:“烦请二位,带我去茅房,快一点……谢谢。”
沉默心下微哂,原以为是胃痛或者什么,没想到却是如此下作的手段。
风光满面的十五岁少年考生,却要人拖着来殿试,又急匆匆的拖着离开,倒也是能够让人深刻铭记了。
殿试结束,便是由大臣协同帝君阅卷,说是协同,其实往年里帝君并不怎么参与,不过是会在最后着重看看前三甲的策论罢了。
不过沉默听闻,此次殿试,帝君似乎是有亲自阅卷的打算。
不过这又与沉默无关,殿试一事他算是可以正式交差,此时他满脑子想的,便是等这一众人走了,他就可以去千机殿,寻那许久不见得凛暮了。
第41章
说实话, 沉默并不知道凛暮在不在千机殿,可是相处月余下来, 他竟然不知道除了千机殿, 还可以去哪里找他。
然后千机殿内空空荡荡,凛暮并不在里面。
又一次扑空沉默只好回了窥极殿, 如今他有十几年的寿命,并不是太急于再去卜卦续命, 反而更倾向于去学习算卦系统中的磅礴知识, 在那些驳杂的卜算之术下,沉默渺小的好似一叶扁舟,便是终其一生, 也不能通透所有。
他却没有想到, 殿试一事并不算完,帝君再次召见。
依旧是帝君书房。
只见帝君正专注的翻看着三十六位学子交上来的策论, 对沉默的到来没有给一星半点的反应。
沉默习以为常的站在原地, 每一次帝君召见都会先将他晾在一旁许久, 也不知是为何,许是单纯的看他并不顺眼?
既然不顺眼又何必时常召见他?
又或者是怕沉默白拿月例不干事么。
沉默站在一边, 慢慢打量着帝君的书房, 看到帝君身后挂了一幅画, 应当是新画不久, 画上一白袍锦缎的小童正蹲在池塘边看池里的锦鲤,本该是一副孩童逗趣的画作,但奇怪的是画上的小童五官处一片空白, 帝君竟是画了人像,却不画五官就将其悬挂了起来。
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子生于启明一一二年七月初七,亡于启明一二零年三月二十九,终年八岁。”
画上的孩子竟然八岁就已经死了吗?
沉默竟是不自觉的看着画上的小孩子出了神,直到帝君出声打断他的愣神,“去把陈珩之殿试前中毒之事查清楚。”
沉默收回思绪,有些微的诧异,他本以为帝君并不会管这等事,最大的可能是视而不见,却没想到帝君不仅要管,还将此事交给了他去调查。
见沉默不出声,帝君战终于从策论中抬头,目光犀利的看向沉默说道:“黑令的用处你应当已经知晓,本君给了你权利,你就要学会如何利用它,此事你不用管牵扯多广,只需将牵扯其中的名单呈予本君便可。”
在帝君的逼视下,沉默不得不下跪应允:“是……我……下官领旨。”
“退下吧。”
“是。”
出了帝君书房,沉默便直奔学子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