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沉默一直盯着凛暮看。
凛暮端着茶杯,八风不动的随沉默看。
许久,沉默才像是看够了一般,轻叹了一声,问道:“凛暮,你知道赵焕吗?”
凛暮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即目光冷冽的射了过来,那目光里似乎寒着千年的寒冰,刺的沉默浑身一颤,凛暮从未这么看过他。
“你知道了什么?”
这样冰冷的目光让沉默浑身不适,他的心脏正因为凛暮的视线而紧锁着,那是一种说不出的酸涩感觉。
他抿了抿唇,下意识的隐瞒了实情,试探着开口:“我只是偶然听到这个名字……”
凛暮放下了茶杯,走过来伸手捏住了沉默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自己对视,视线里带着探究,一点点在沉默脸上搜寻,“沉默,你记着,有些事,不要太过好奇。”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几乎交融,但此时沉默的心却并没有如同以前那般不自觉的加速跳动。
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却又陌生起来。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凛暮,看着他深潭一般的双眼,嘴唇紧抿,什么也说不出来。
凛暮又深深的看了一眼沉默,随即放手,转身大步离开。
两个人许久不见,再见却是不欢而散。
沉默坐在原处,看着大开的殿门,久久出神,半响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这颗心正在逐渐脱离他自己的控制,在他还没有发现之时,兀自的欢喜,兀自的悲伤。
当天夜里,沉默拿着陈珩之的生辰八字再次卜卦,却因心绪不稳,无一次成功,他竟然连一个普通的生辰卦都卜算不出。
因此为陈珩之卜卦一事就耽搁了下来,而自那天的不欢而散,凛暮再次失去了踪影。
直到学子堂死了一名学子,沉默似乎才渐渐从那天的不欢而散中晃过神来,此时已经过去了两天。
这次不用帝君传唤,沉默自己便急匆匆的赶去了学子堂,他不能再这么颓丧下去,他要找事情做。
一路飞奔到了学子堂,只见前几日还欢声笑语的学子堂此刻已经被执法堂的侍卫们重兵把守起来,不许任何人的随意进出。
宿源欢正站在学子堂门前,看到沉默似乎极为高兴,冲他扬了扬手,“小瞎子,来这儿!”
沉默走了过去,跟他一同站在学子堂门前,往里看去。
此时正有执法堂的弟子一起抬着那名已死的学子往外走,那学子身上被捅的乱七八糟,但并不是陈珩之,沉默眉头轻皱:“尸体已经查验过了吗?”
宿源欢打了个哈欠,笑道:“小瞎子,你这次可来晚了,此事已经解决了。”
沉默问道:“解决?不是刚刚发生?”
宿源欢:“是啊,刚刚发生,但也太过明目张胆,学子堂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学子被杀时的情形,似乎只是口舌纠纷后,一人怒气上头,便把另一个人乱刀捅死。”
沉默不信:“就这么简单?”
宿源欢笑了:“怎么,你以为所有人杀人都像你之前查过的几案那般复杂?况且……据我所知,此事帝君并未交付于你,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查案查上瘾了?你可是个国师啊,查案本是我们执法堂的职责。”
沉默当听不见,问道:“杀人的是谁?”
宿源欢道:“好像叫什么林良还是林琅来着?”
沉默点头,也不是陈珩之,看来此事应当与陈珩之无半点关系。
第43章
既然已经来到了学子堂, 沉默便穿过重重守卫去看了陈珩之。
此时陈珩之正老实的待在自己的厢房里,开着窗扇的一条小缝隙好奇的看着外面。
沉默的到来又一次让他诚惶诚恐, 他立刻让出来厢房内唯一的椅子, 看沉默坐下后有些局促的说道:“国师大人,您是来查案的吗?”
沉默顺着他的话点头, 问道:“此次事发相关的两人你可了解?”
陈珩之摇了摇头:“此次参加殿试的学子珩之都知道一些,了解却是说不上的, 只知道那名杀人的学子名叫林良, 死的那个叫……想起来了!叫杜湘!”
沉默:“当时两人的争执,你可看见了?”
陈珩之点点头,又摇摇头:“具体如何不知道, 只是我们这些住的进得先听到了一声巨响, 便都纷纷跑了出去,到了杜湘门前, 叫门不开, 里面动静杂乱, 便有几个学子一起把门踹开了,门一开就看到里面……林良压在杜湘身上拿刀不停的戳刺, 等我们一齐把林良脱开时, 杜湘已经咽气了。”
说完, 陈珩之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沉默, 他对这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国师是有些惧怕的。
沉默见他如此,问道:“你见了那么血腥的场景却不害怕,反倒怕我?”
陈珩之听了立刻摇头, 人眼看着就跪到地上去了, “没有!没有!国师大人,珩之只是觉得……只是觉得国师大人很厉害……”
沉默好奇:“哪里厉害?”
陈珩之看着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沉默:“但说无妨。”
陈珩之这才轻声开口道:“因为……国师大人明明跟珩之一般年岁,却已经成为了一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了……如果珩之能像您一样就好了。”越说到后面陈珩之音量越轻,但沉默还是听清楚了。
沉默有些不解:“你十五岁便可参加殿试,比我厉害许多,我不过有些许奇遇罢了,况且我比你年长一岁。”
陈珩之又开始慌乱的摇头,沉默看他白面团子似的脸上两团肉被摇的直晃,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起身离开了。
陈珩之此人明明小小年纪就已经学识渊博,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半点傲气,反而有些自卑怯弱。
沉默没想到出了学子堂,宿源欢还站在门口未走。
见他出来,宿源欢立刻迎了上来,似乎就是在等他:“小瞎子,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
沉默不理他,径直越过他想离开,却又被宿源欢伸手挡住。
“别啊,我等你这么久,你就这么不待见我?以前查案的时候还见天儿的往我这跑呢?”
沉默终于肯停下,看向他:“你有事?”
宿源欢突然正色起来,微微弯腰认真的盯着沉默的脸看来看去。
沉默忍不住后退一步,“你看什么?”
宿源欢摸了摸下巴,道:“小瞎子,你很不对劲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我刚认识你时,面部表情丰富了许多?”
沉默听后一愣,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吗?
宿源欢看他这样,立刻一拍手道:“你看你看,就是这样,你以前,可是半天没个屁来,成天绷着一张死人脸。”
沉默放下手忍不住瞪了一眼宿源欢:“你到底要干什么?”
宿源欢绕着沉默前前后后走了两圈,突然坏笑:“走,哥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说着上前拽过沉默的胳膊,强制拖着他走远,任凭沉默怎么挣扎都不松开,两人离开后,学子堂一旁交错的树后,走出一人,那人眉目深沉,唇角似乎天生带勾,正是凛暮。
他看着前方走远的二人,随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开。
宿源欢武功高强,又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沉默可以摆脱的,此时沉默站在街头,看着眼前长长的花柳巷子,额角抽搐。
宿源欢双手钳制住沉默的双手背在身后,逗他:“你也十六岁了,哥哥看你日子过得古板无聊,带你来长长见识。”
说着压着沉默往前走,边走边说:“来来来,看上哪家了告诉我,今日我请客,你大可放心畅快的放松一回!”
此时天色尚早,这花柳巷内正是冷清之时,大多都没什么人,所以沉默如此也不算丢人。
直到一声轻笑传来,二人都转头看去,只见一红衫少年正倚靠在门边看着他们二人轻笑,那少年歪歪斜斜的倚靠着门框,一身红纱鲜红如火,眉目也极为艳丽。
沉默一时看的有些怔愣,宿源欢诧异的松开钳制着沉默的双手,挑眉道:“没看出来啊,小瞎子,你口味如此与众不同,居然男女不忌……”
那红衣少年听了更是大笑起来,浑身懒懒散散没有骨头般歪在那里,看着沉默道:“进来玩玩?”
沉默不动,宿源欢在后面使劲一推,就再次压着沉默进去了,“好啊,我们就去你这儿玩玩?”
红衣少年立刻推开了半开的大门,让两人进去,他笑容就没停过,却并不谄媚:“我长欢楼从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二位要什么样子的?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二位若要,我这就叫他们出来,不过我们这里女人可是没有的。”
宿源欢见沉默不再乱动,松开了手,调笑道:“不用麻烦,就你了!”
红衣少年大笑一声,似是十分满意:“算你有眼光,不过我可是最贵的。”他言语十分大方,似乎并不因自己的明码标价感到不妥,也毫无羞愧之意。
这么说着便领二人去了一间十分雅致的厢房,内里装饰讲究,摆件雅极,完全看不出是个烟花场所。
“二位打算怎么玩?是先听曲儿下棋呢,还是直奔主题呢?”说着红衣少年抬了抬下巴,指向最里面一个雕花大床。
沉默看了看那雕花大床,眉头紧皱,又退了一步。
红衣少年嗤笑:“怎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宿源欢一推沉默肩膀,又将他往前推了几步,随后后退关门,门外传来他的调笑:“小瞎子,你好好玩乐,花费自有我给你结算!”
宿源欢这一推,一把将沉默推到了红衣少年身上,那少年身体也绵软的很,被他一撞险些摔倒,此时正虚虚的握着他的手臂道:“这么着急?”
沉默只觉得手臂上好像缠了一条蛇,立刻连连后退数步,直到身体撞到了放置摆件的展柜才停了下来。
红衣少年扬了扬眉,见他惊慌至此,只觉有些无趣,消了逗弄的心思,坐到桌案边,撑着头看他:“你看着不瞎啊。”
沉默还靠在那里,浑身紧绷如临大敌。
红衣少年讪讪的扬了扬手,对他道:“过来坐吧,没见过被人逼着来我这长欢楼的,你若不愿,我还会强迫你不成?再说了,我还不愿意呢,看你那样,行不行都不一定。”
沉默半响才从角落慢慢挪腾出来,他立刻想去开门,发现门居然被宿源欢从外面锁起来了,他背对着红衣少年,轻呼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走到桌案边坐下。
“瞧你那怂样儿。”红衣少年忍不住开口嘲笑他。
沉默指尖微动,握住了腰间豪素,这才冷静些,道:“门开了我会马上离开……银钱照付。”
红衣少年听到最后一句才满意的点点头:“不错不错,白来的银子谁不要,不过你可记着我贵的很,你这钱一个子都不能少了我的!”
沉默点点头,目光盯着眼前瞄着素花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红衣少年也不再理他,撑着下巴看向窗外,半响,轻轻叹了口气:“哎,他今天又不会来了罢,他已经半月没来了。”
沉默听他说话,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那少年见沉默看他,像是突然有了可以倾诉的对象一般,叽里呱啦的对他说起了他的心上人来。
沉默听了许久,打断他道:“你的心上人,是个男人?”
红衣少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我人都在这里了,你看我还像能喜欢女人的样子吗?”
瞪完沉默,他又自顾自的说着:“哎,他不来见我,我这心就日日酸涩难耐,看花也不美了,胭脂也不香了,就是连隔壁街的烧鸡吃起来都不那么香脆了。”
沉默听此,忍不住专注了些,听着少年说道:“只要他一出现,我就高兴,快乐的像林中的鸟儿,恨不得飞起来了。”
沉默点点头,的确,凛暮一出现时,他也会不自觉的高兴,自上次与凛暮不欢而散,他就是连平常的卜卦都无法集中精神了。
说着说着,少年再次感叹,“谁让我这么喜欢他呢。”
沉默心头一震,一股热气迅速蒸腾到了他的脸上。
他为何要拿对凛暮的心情与少年对心上人的心情作比较?
少年的那句“喜欢”仿佛当头棒喝,让他这些时日的异样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他是喜欢凛暮的吗?
喜欢……
这就是喜欢吗?
他的心绪会因为凛暮的一举一动而出现变化,会因为凛暮的出现而高兴不已,会因为凛暮的消失而酸涩难耐。
原来如此。
第44章
沉默在发现了自己原来是喜欢凛暮之后, 就听不进去红衣少年一直在说什么,直到夜幕降临, 长欢楼正式开门营业, 才有人来把门打开,沉默问过后发现宿源欢已经提前结账, 就打算离开,但被红衣少年叫住了。
“喂, 我叫念安, 你要是有需要可以来找我啊。”
沉默被念安音尾的颤音吓得转身就走,假装听不见背后传来的狂笑。
此时的长欢楼、花柳巷已经热闹非凡,沉默这样的少年从长欢楼里跑出来, 虽有人侧目, 但也不算显眼。
他一路飞奔回了窥极殿,却撞见了背对他站在寒潭边的帝君。
他记得赵宝说过帝君会在每年的三月二十九来寒潭边站上一晚, 但如今三月二十九刚过去不久, 距离明年的三月二十九还遥远的很, 不知为何帝君又跑到寒潭边来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