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想啊,人啊,就是贱的,像我这样的,天生的贱骨头,没法改,哈哈哈……”
沉默听着念安笑嘻嘻的说着自己的惨状,因宿源欢带来的震惊与烦恼慢慢消失,他突然轻声问道:“写信,都写些什么呢?”
念安一愣,随即凑近沉默的脸,眼睛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圈,随即坏笑起来:“怎么,你也想写啊?写给谁呢?上次逼你来这儿的那个人吗?”
宿源欢不正经的模样涌现进脑海,沉默立刻摇头:“不,不是他,是其他人。”
这么说着,他的耳垂渐渐的红了。
“呦,还害羞了,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就已经开始思春了啊,来说说,你看上的那人什么类型的?男的是吗?我给你出出主意?”
沉默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脑海里想着凛暮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样子,斟酌着词汇:“是一个,一直在笑的人,大概是温柔吧……”
念安一愣,看着沉默慢慢红透的脸颊,随即欢快的说道:“那写信试试?情诗啊,多美妙啊。”
沉默心里细细研磨着这两个字,“情诗”……听着就让人手脚酸软,浑身发烫。
送别了沉默,念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息了下来,像是再说他自己,又像是再说沉默一般,自言自语道:“温柔的人啊,越温柔越可怕啊,越温柔就越无情……”
沉默带着一脸的红热往回走,步伐很快,脸颊被微凉的风拂过,好似这样才能让他好受一点。
等到了窥极殿,他的脸颊终于不再热烫,他脑子里转来转去都在想些以前看到过得缠绵诗句,这个不好那个不够真切,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写比较好,可他没有写过诗,还需好好钻研。
宿源欢的事情终于从他脑海里渐渐淡去。
直到放榜前的最后一天,沉默终于想好了给凛暮写的情诗,虽只有短短一句,却已经代表了他的全部心意,他找来张洁白的宣纸,用他珍惜的算卦豪素粘上了墨水,一笔一划认真的写道:
“天不老,情难绝,惟愿此生长相思。”
这只本是专门用来卜卦算命的洁白豪素,第一次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水,却是在这种时候。
写完这一句,沉默小心翼翼的吹了吹墨迹,待上面字迹彻底干透,才将它叠起来,小心的揣进怀里,只等下次再见凛暮,就亲手交给他,此时那封信隔着衣服放在胸口,明明只是一张纤薄毫无重量的纸张,却如有千斤般沉沉的坠在他的胸口。
第二日,殿试放榜。
沉默早早就去了朝堂,帝君位于最上位王座,沉默这次站在了帝君下首第一位,榜文已经由下人送了出去,会在正午之时张贴在帝宫正门。
而此时三十四位学子已经全部到齐,由博殿殿主宣布最终名次,并会在名次宣布完后,由帝君亲自为前三下命任职。
一共三十四名学子,杀人的林良和已死的杜湘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般无人提起。
博殿殿主上前一步,大声宣告名次,名次乃倒着念的,下面三十四位学子有喜极而泣的、有不甘暗自咬牙的,终于到了最后一人,博殿殿主苍老的声音贯穿整个朝堂。
“此次殿试的状元为——关泉人士,陈珩之!”
话落,陈珩之的包子脸先是一喜,后又变得苍白。
沉默不知为何陈珩之以如此之龄拿了状元郎还面有忧色,他视线一一扫过这三十四位学子后,目光不经意的向外看去,一黑衣侍卫的身形眨眼而过,是宿源欢!
沉默一惊,立刻又转头看去,目光在官员中间细细找寻,却是看不见了,难道是眼花?
不,不对,虽只是惊鸿一瞥,但沉默相信自己没有看错,那分明是宿源欢没错。
宿源欢果然又活过来了吗?他人已经回来了?
沉默有些心急,只想这宣榜赶紧结束,他要去执法堂看看。
朝堂上帝君已经开始任职,话落,突然殿上响起一片不小的惊呼。
“本君见本期状元陈珩之年少有为、学识渊博,未来不可限量,特赐予此子博殿副殿主一职,望你不要让本君失望。”帝君冷淡的声音落下,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哪怕陈珩之的年纪的确是往届状元中最小的一个,可也万万没有直接让状元直接任命博殿副殿主之位的,那可是一殿之主,哪怕是副的,却也是一步登天了。
陈珩之闻此立刻扑通跪了下去,面上的忧愁终于一扫而空,他年纪小藏不住情绪,甚至是激动的膝行了几步,磕头声清晰可闻:“珩之……下官,谢帝君恩典!定不负帝君所托!”
朝堂众人神色各异,这陈珩之会不会成了第二个小国师一般的存在?
终于这场漫长的宣榜临近尾声,沉默已经做好离去的打算之时,突然殿外由远及近传来一声急报。
帝君接过急报,只看了几眼就将其中一张撕下来扔给了沉默,沉默慌乱接过,垂眼看去。
只见急报上写着:
——榆溪城牟德镇全镇三万六千口子民,一夜暴毙,老弱妇孺无一人幸免。
沉默捏着纸的手一紧,不敢置信的看向仍旧面色沉静的帝君,他以为帝君能够随手扔给他看的不会是什么大事,却不想是如此惊天动地的屠镇之事!
只见帝君竖起食指,轻轻压在唇间,示意他不要乱说话,随即帝君沉声说道:“此事交给你去处理,由执法堂陪同,即刻启程。”
沉默沉下心口的浊气,单膝跪地,“是。”
随即沉默后退起身疾步在一众官吏不解的眼神中离开了朝堂,直奔执法堂而去。
他猜的没错,之前在朝堂时也并没有看错,宿源欢当真完好无缺的回来了,呼吸正常,身体温热,就是一个正常活人的模样。
他看到沉默立刻热情的跑过来打招呼,“小瞎子,就这么想你哥哥我?”
沉默看着在他面前活蹦乱跳的宿源欢,涌上口的疑问最终被压下去了。
他知道宿源欢什么都不会告诉他,不只是宿源欢,凛暮,闻璞,帝君,他们都是,无论什么事都不会告诉他。
他终于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只能够他自己发现,哪怕是凛暮,他也需要自己去了解他的一切。
沉默将他带出来的急报递给了宿源欢,并将帝君命令口述了一遍,他有黑令在手,并不怕宿源欢有何异议。
当然宿源欢也不会有什么异议,此等大事,真是片刻也耽误不得。
只是宿源欢在看到急报之时,神色有些异常,他低垂着眉眼,指尖却紧紧的捏住了急报的一角,那已经被沉默捏的褶皱不堪的纸张在宿源欢的紧捏下终于破了一角,宿源欢随即伸手将急报塞进了自己的胸口,面对沉默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此事事关重大,我们确实需要即刻启程。”
说着他就上前拽住了沉默的手腕,似乎这就要离开,沉默被拽住,确是挣扎一下停在了原地。
他犹豫了一下,在自己藏在胸口的书信那里轻轻摸了摸,问道:“你知道……凛暮在哪里吗?”
宿源欢挑眉:“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
沉默挣脱开宿源欢的手,抬头坚定的说道:“你等我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我会立刻回来去执法堂找你!”
说完沉默就飞快转身离开,他越走越快,到最后已经飞奔了起来。
他不知道此去牟德镇要待多久,他已经等不了了,他想立刻就把这封信交到凛暮手中,于是他飞快的向千机殿赶去。
千机殿仍旧是那般安静,沉默站在殿门口拉着门环不断的叩着,却一直不见人来应门。
“还是没人么……”
沉默深吸一口气,随即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自凛暮教过他千机殿阵法之时,就曾告诉过他,千机殿他可以随意进出,虽后来沉默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但此时此刻他却是忍不住了。
千机殿内部和凛暮第一次来时什么变化都没有,殿内寂静一片一个人也没有,沉默轻轻推开了殿门,进了凛暮的卧房,房内一切都摆放整齐,似乎是在说他们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沉默伸手轻轻摸了摸桌案,随即将怀中的书信掏出来放在了桌上,想了想又拿了镇尺压在上面,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而那封信孤零零的摆在那里,许久没有人理会。
因沉默至今不会骑马,宿源欢只好租了个马车,亲自赶车,带着沉默前往牟德镇。
牟德镇所在的榆溪城与泽水城相对,中间正好隔着一个帝都九重,离帝都九重快马加鞭要将近半天的路程,此刻两人坐着马车,自会更慢一些。
此时此刻,宿源欢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玩闹,严肃的说道:“我已派人赶去当地执法堂联络,那人专责此事,脚程极快,却一直没有与我联络,就连信鸟也无,此事应当万分凶险,我怕事出有异,你不会武功,毫无自保能力,此次跟紧我,不要乱走。我已经通知了九重执法堂,如果不出意外,支援的队伍会在我们之后一天赶到。”
沉默眉头紧皱,“既然牟德镇已经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又是谁将急报送往帝宫?”
宿源欢眸色狠厉:“怕是……故意,如此便是为了……”
宿源欢余下的话并未说完,沉默看了看宿源欢眼中的狠厉,指尖忍不住碰触在豪素上,随即握紧,哪怕是当时槐树村被灭村,宿源欢也没表现出如此神情。
榆溪城距离九重以宿源欢一个人的速度,大概是半天,这还只是沉默的估算,来回的话要一天,如果宿源欢再快一些,许是不到一天就可以,而从宿源欢出事突然消失,到他再次出现在沉默眼前,之间刚好隔了差不多的时间。
沉默看着在前面赶车的宿源欢的后被,暗自咬了咬嘴唇,他告诉自己,事情未有线索之前,不要轻易的去怀疑任何人。
此时他手中的豪素,几不可见的发出了一阵微弱的白光,随即消失,只见这豪素已经不是曾经的一片通体的纯白,此时笔尖上染了一片墨色,那是沉默写信时沾上的,他后来曾多次认真的清洗过,却不知为何,那明明是普通的墨水,沾上了豪素之后却如何也洗不掉了,但沉默一想到这是因为给凛暮写信才会如此,倒也不曾后悔,这倒是成了一种纪念。
赶路的时间过得很快,当二人又穿过一片树林时,在第二日的凌辰,终于遥遥看见了榆溪城的城门。
此时榆溪城城门紧闭,并不知内里情况,这一路上沉默想了很多,牟德镇不大,却也有三万六千口人,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到一夜之间屠遍全镇?
一个人怕是不可能,应当是一个规模十分大的队伍,是敌国入侵?
如果真是这样,敌国军队庞大,不会到了九重国都附近还不被发现。帝君也不会将此事只交给他一人,宿源欢也不会单枪匹马一个人带着他前往此地,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二人将马车停在了榆溪城城门前,宿源欢下车就要去叩城门,被沉默叫住。
沉默站在宿源欢身后,手中紧紧握着豪素,强自压下了心中忍不住升起的戒备问道:“宿源欢,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吗?关于此次屠镇之事。”
宿源欢一顿,慢慢转身看向沉默。
那一刻,沉默只觉得全身细胞都忍不住紧张战栗起来,他直觉此时的宿源欢十分得危险,他死命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异样,尽量面无表情的与宿源欢对视。
宿源欢看了他许久,终于垂下了眼睫,声音低沉:“是尧族。”
沉默一愣,上前一步追问道:“尧族?”
是了,沉默恍然,想到了槐树村,想到了泽水城,想到了水生,也只有尧族才有如此可怕的能力,才能如此悄无声息的灭掉一整个镇子三万六千口人。
“尧族曾经出现的那个屠城屠镇屠村的恶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听到沉默问起那个恶人,宿源欢转身,开始大力的扣门,回答的声音在巨大的叩门声下几不可闻:“他的死活,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样的语气,似乎是恨极了。
宿源欢叩门许久,才有城中守卫小心翼翼的开了城门一角,里面的侍卫各个神情戒备、手握兵器,问道:“来者何人?”
宿源欢亮出堂主令木林森道:“我乃九重执法堂总堂主,宿源欢,还不速速来见!”
城内守卫见到此令慌乱了一阵,才慢慢打开城门,城内走出一稍稍年长的侍卫,似乎是个侍卫长,他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下官恭迎宿堂主!帝君终于派人来救我们了吗?”
说着一个威武的汉子,尾音却哽咽起来。
原来他们得到急报的时间已经算晚了,此刻不仅仅是牟德镇,榆溪城内大大小小的城镇村庄,已死之人加起来已经临近四万了,不过几日之间,居然又死了几千人。
然而他们却抓不到任何犯人,甚至是无法判定任何人为犯人,因为所有人,皆是自相残杀!
每一个人,父子相残、亲缘相克,皆是死于自相残杀。
如若他们打算逃窜,只要出了这榆溪城的城门,便会暴毙而亡,死相凄惨却都是自尽自残而死!
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出了这榆溪城的城门,可不出去,又不知哪家哪户何时又会突然发起疯来自相残杀。
沉默听后大震,没想到榆溪城竟是出了如此邪异可怖之事,此次当真是万般凶险。
和宿源欢一起走进了榆溪城的城门,沉默回头看着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他的心突然焦躁起来,似乎在告诉他,离开,快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