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今日去了澜院,见了柳絮?”
沈眠颔首,道:“是。”
云城望入他的眼眸,嗓音里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小心翼翼,他问:“为何,你为何去见她?”
沈眠默了默,道:“听说王爷结交了红粉知己,有些好奇罢了,若是惹得王爷不喜,沈淮在此告罪。”
又是告罪,他在他面前,总是告罪。
曾经,云城以为,这是少年秉性狡诈,如今想来,是因为他早已经不屑于解释。
因为他知道,即便认认真真地解释给他听,他也不会相信哪怕一个字。
他握拳,缓缓说道:“本王并非怪罪你,本王只是想听真话。”
沈眠垂下眸,淡道:“真话,假话,只在王爷的一念之间而已,既是如此,又何必来问。”
云城听着他冷淡疏离的语气,胸口骤然一痛,他不再拐弯抹角,道:“本王不知道,那些参汤是你亲手做的,倘若知晓,本王绝不会那么做。”
他说得情真意切,只是听的人,已然不在乎。
眼前的少年只抿了抿唇,平静地说道:“几碗参汤罢了,王爷不必介怀,柳絮姑娘说她喜欢,沈淮已经知足。”
云城凝望着他,试图判断他话中的真假,他问:“那你可愿再为本王下一次厨?”
沈眠沉默片刻,却是轻轻弯起唇角,他道:“王爷,成王殿下,沈淮虽然比不得您身份尊贵,可到底,也是血肉之躯,是在父母千娇百宠下长大的,您一而再,再而三地戏耍我,羞辱我,可曾想过……我也会难过。”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很轻,听在云城耳中,却如平地惊雷一般。
他道:“本王并无此意……”
沈眠道:“王爷,如今王府上下,乃至上京城里,都把沈淮当做一个笑话看待,王爷哪怕有一丝顾及往日情分,且手下留情,可好?”
他让他手下留情。
云城口中尝到一丝腥甜,他沉声道:“无论你相信与否,本王不会再伤你分毫。”
少年却只是轻扯了下唇,道:“若当真如此,沈淮感激不尽。”
——他不信他。
云城恍惚间,意识到这一点,原来,不被人相信,是如此地不好受。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沈淮要安歇了。”
云城轻轻“嗯”了一声,他痴痴看着他的背影,多日来的忍耐,这一刻终究化作泡影,他握了握拳,跟在沈眠身后也爬到床上,把他揽入怀中。
少年不曾推开他,也不曾给予他回应,好似只把他当做空气。
过了许久,云城轻声道:“本王明日就把柳絮送走。”
原先只是为了气他,才找了那个女人来,到头来,那个女人倒好像惦记起他的王妃来了。
怀中之人不曾给他回应,他也不介怀,自顾解释道:“本王不曾碰过她,这是真的。”
他怕他不信自己,所以刻意强调了一句,可少年已经鼻息均匀,入了梦。
云城弯起唇,小心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第43章 2-13
天渐渐冷了, 沈眠一向是怕冷又怕热,一身娇惯的毛病, 在这种时代生活,过得再奢靡,也还是不顺心。
他暗自琢磨,还是要早点做完任务走人, 才是正经的。
系统说:【说到底, 还是因为没有网。】
沈眠:“……”
007似乎变聪明了?
他这人,喜欢的东西不算多,总结起来只有三样:游戏, 钱, 器大活好的小哥哥。
从前的工作么, 能满足前两条, 现在的, 则可以满足后两条。
他也不是不知足, 关键是, 小哥哥太多了,他有点应付不过来。
直播间立刻炸了:
——不不不, 您太谦虚了……
——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我们眠眠, 潜力是无限的!!
沈眠:“……”
行吧, 反正也没有别的选择。
虽然满脑子不正经的思想, 面上却是十分正经,端坐于亭中,拢了拢衣袖, 他今日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面若冠玉,清冷自持,只微微抬眸,便显出几分冷厉的气场。
几个丫鬟在一旁煮茶,沈嬷嬷把一个镂金镶玉的汤婆子塞到他手里。
她笑道:“比起往年,公子似乎更怕冷了些。”
沈眠道:“今年,确是不如往年。”
沈嬷嬷不知他说的是天气,还是说自个儿的身体,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沈眠也不必她回答,抬起手,自顾斟了一杯热茶,问道:“明日回侯府的贺礼,可备好了?”
沈嬷嬷忙应道:“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一一备下了,只是……”
沈眠浅抿一口茶水,道:“嬷嬷,您有何高见,只管说罢,总归这里也没有外人。”
沈嬷嬷略一福身,道:“公子恕老奴多嘴,咱们侯爷喜欢热闹,每年寿宴必定大办宴席,上京的达官贵人少说也有半数到场,公子的贺礼,却是与王爷分开送的,届时,只怕少不得要听些闲言碎语。”
沈眠却道:“即便我恪守本分,处处规矩,如今外面的闲言碎语还少么。”
“这……”
他叹道:“嬷嬷,这生辰礼,是我对父亲的孝心,我尽我的孝,旁人爱如何去说,只管说他们的。”
沈嬷嬷低头应喏,却是明白,她家公子,这一回是对王爷彻底寒了心,再也捂不热了。
***
回到千秋院,云城正候在长廊下,男人穿着一身玄黑绣金亲王蟒袍,脖颈间围着黑色的貂毛 ,剑眉星眸,很是威风。
他怀里抱着一沓书册,堂堂王爷,却不敢进屋去等,只候在门外。
见到沈眠,他立刻大步迎上,道:“淮儿,你又去湖心亭品茗去了?这大冷的天,你又受不住冻,着凉了可不好。”
沈眠道:“王爷来找我,不知有何要紧事。”
云城道:“本王知道你喜欢看这些游记杂谈,特地去藏书阁给你找来的,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王爷费心了。”
云城跟在他身后,一道进了屋。
因着沈眠惧寒,地龙烧得很热,屋里又摆了四个暖炉,云城在北方待惯了,最受不住这热气,没一会就要出一身热汗,若是搁在从前,他只怕一刻也待不住,现如今,却是赶也赶不走。
他把书册放在桌案上,转而去握沈眠的手。
他指腹上有常年习武的薄茧,怕伤着沈眠,力道放得很轻,又从怀中掏出一瓶紫金色的小药瓶。
他挖出一勺白色的,散发冷香的膏药,抹在那只玉骨凝成的手指上,原先的伤痕,已渐渐淡去,他眼里都是怜惜,置于唇边,小心地亲了一下。
他亲完后,偷偷觑沈眠,可惜少年只垂眸翻着书册,根本不予理会。
云城被他无视惯了,此时竟有些窃喜,正要再偷亲一下,那只手已经被主人抽了回去。
沈眠道:“伤痕已经痊愈,王爷不必再费心了,也不必再浪费这千金难买的宫廷御药。”
云城立刻便道:“用在王妃身上,怎可说是浪费。”
沈眠便笑了,道:“王爷,你也不是受得住委屈的人,沈淮更不是什么软心肠,你我不妨掰开了说,你如今这些作为,我并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厌烦。”
云城没料到他说得如此直接,早被戳的千疮百孔的胸膛,又被戳了一剑。
沈眠道:“其实,我前些天做了一个梦。”
云城问:“是什么梦。”
少年将手中半温的茶水浇在炭火里,发出“刺啦”一声响,他低声道:“我梦到,我并非父亲母亲的亲生血脉,不是什么侯府嫡子,而是一个下等仆役的孩儿。”
云城一愣,便道:“不过是一个荒诞的梦境罢了。王妃许是过于思念侯爷和夫人,明日回府,可以在家歇息几日,等你歇够了,本王再去接你,可好。”
沈眠手里捧着一个瓷白杯盏,修长的指尖划过杯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就在云城以为,他们的谈话已经终止时,却听对面的少年,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那个梦里,我死了。”
云城斟茶的手一顿,因为力气过大,上好的青花瓷杯盏,在他手里被捏得粉碎。
良久,他抬起眸,凝视着沈眠,沉声道:“莫要胡说。你若是气恼,大可把气撒在本王身上,总归本王命硬,只是不要拿你自己开玩笑。”
沈眠只扯了下唇,道:“王爷,你不问沈淮是如何死的么。”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个字,听得云城眉头直皱。
少年自顾言道:“就在前院的清池里,有人追杀我,我很害怕,只能拼命地跑,最后失足跌落水中,应是深秋时节,池水上飘着一层红色的枫叶,很是美好的景致,我却只觉得冰冷刺骨,池水将我一点点淹没……”
云城打断他的话,已然怒不可遏,恼火道:“够了,够了!一派胡言!”
他一把扼住沈眠的手腕,眼里一片猩红。
“这是你报复本王的手段?在成王府里,本王的王妃怎么可能被人追杀,简直一派胡言!。”
沈眠定定地看着他,一贯清冷的面容,此时无悲亦无喜,淡淡说道:“因为,是王爷亲自下的命令。”
只一句话,便叫男人入坠冰窟。
云城沉默许久,宛如胸口被生生挖了一个窟窿,连呼吸都疼得厉害,他艰难说道:“沈淮,你比本王更狠。”
言罢,缓缓站起身,失魂落魄地离去。
系统道:【人都气跑了,还怎么攻略。】
沈眠勾起唇,道:“这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且看着吧。”
***
次日,永乐侯大寿。
沈眠带上贺礼前往贺寿,他是刻意和云城分开去的,总归全上京的人都知道他和成王不和,刻意做表面工夫,反而叫人背地里耻笑,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
沈洲,沈欣两人早等着他来,他这才刚下马车,两人就一左一右抱着他的手臂,一并入了府。
沈洲缠着他撒娇,问道:“兄长,你看我长高了没有。”
沈眠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浅笑道:“洲儿不仅高了,体格也结实了,倒越发像个大人了。”
沈洲红着脸颊,挠了挠头,道:“因为洲儿要保护兄长,不能让兄长叫外人欺负了去。”
他口中的“外人”,自然是指云城。
沈欣不服气,也问:“兄长兄长,你看看欣儿,欣儿可有变化。”
沈洲嗤之以鼻,道:“你自然是有变化的,变得又老又丑。”
沈眠忙捂住这小子的嘴巴,转头哄道:“莫要听洲儿胡说,咱们欣儿,永远都是个小美人。”
小姑娘已经气红了眼,压根哄不好,挥着拳头要打沈洲,两个人围着沈眠打闹起来,沈眠真真是啼笑皆非,手忙脚乱地劝架。
今日沈家来了不少客人,见到这兄妹三人,各个都看愣了神。
原先只听闻沈家大公子美名在外,是个极方正,规矩之人,不曾想,竟也有与弟妹嬉戏的时候。
他穿着一身华贵的服饰,腰间悬着环佩,唇边带笑,被两个孩子闹得团团转,少了几分冷清出尘,更添了几分烟火气,那张过分美丽的脸蛋,直把人看得丢了神。
不论外面有多少可笑的传言,只待见了他,谁又能说得出一个不好。
沈洲察觉到明里暗里不少视线落在兄长脸上,他眉头一蹙,道:“兄长,我们去见母亲可好。”
沈眠自然笑应道:“听洲儿的。”
沈洲便牵着他的手,把他往后院领去。
人群中,有一个人轻轻勾起唇,低喃道:“又见面了。”
分明不曾分离许久,却好似隔了好几个春秋,这回,他要把他握在手心里,再也不放。
第44章 2-14
沈眠与云城那点“家事”, 早已经传遍上京,永乐侯府自然也听到一些风声。
到了侯爷夫人陈氏的院落, 一个婆子候在门前,只请了沈眠一个人进去。
沈欣撇撇嘴,道:“母亲还是偏心兄长。”
说着嫉妒的话语,语气里却全是撒娇, 沈眠回过头捏了捏她的脸颊, 笑道:“兄长挑了几套头面首饰,已经命人送去欣儿院子里了,你去瞧瞧喜欢不喜欢。”
话音才落, 沈洲便巴巴看过来, 沈眠不禁笑道:“洲儿自然也有份。”
两个争风吃醋的熊孩子这才消停, 放兄长进了院子。
从前, 他们也会因为母亲过分偏心, 心底存了几分嫉妒, 不满, 可自从兄长嫁入王府后,那些情绪早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钦慕。
倘若易地而处, 面对兄长那般的人物, 他们也是要疼到骨子里去的。
沈洲望着那道墨竹般修长, 清冷的身影,低声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 兄长从前似乎并无这般美貌。”
沈欣一愣,她原先也有这种想法,但细细思索,脑海中只有一些很模糊的画面,接着,被沈眠那张惑人的脸蛋给取而代之。
她吊起眉梢,道:“尽是胡言乱语,外面都说兄长是大晟第一美人,岂会有错,要我说,男子成家立业以后,温和一些也属寻常。”
沈洲拧着眉,许久点了一下头,道:“许是我想多了。”
两人一道离去。
沈眠踏入屋内,只有母亲陈氏,还有两个亲信丫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