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无意中救了一个女孩儿,带回了落镜山,教她法术,天长日久,渐生情愫。
那女孩儿向他表白心意,他却将她赶下了山。
画面一暗,再亮起时,便是一阵魔气冲天。
是忘天。
忘天……说起来,这魔头倒是有些本事,三番两次从他剑下逃走。
魔头以女孩相要挟,他便去了,只是伤得有些惨重。
后来自是被救。
醒世镜再次暗了下来,这回过了许久,才重新亮起。
醒世镜中的自己额前魔印流转,满目猩红。
“你竟然成魔了?不过也好,自忘天成了魔尊,魔界动荡不安,天道这是要你去治理一番啊。”炽彦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成魔之后的画面转得飞快,无非是两情相悦,白头偕老。
不过终究是有尽头的。
最后,她死在了他的怀里。
情劫一过,他自会恢复神位。
封离看过一遍自己的情劫,心里竟没有一丝波动。
所以……真的无情吗?
也没什么不好。
“有点可怜……”
封离听炽彦在一旁自言自语,有些疑惑。
可怜?他说谁可怜?
醒世镜一旦开启,画面便会一次一次地循环,此时恰好定格到他与忘天大战结束,女孩守着昏迷不醒的他,无助地哭泣。
炽彦扬了扬下巴,道:“那个仙侍……这救人的法子……三色仙芷?”
封离是不懂什么三色仙芷的。
一旁的广衍开口解释道:“三色仙芷是医仙宫的镇宫至宝,花开青白蓝三色,取一色活一命,醒世镜预示这仙芷一命救你,一命救你的劫数,最后却没能活下来,看来这第一色早已送出去了。能化形的三色仙芷少之又少,他能留在你身边,估计是感恩于你助他化形……怕是第一命也给了你。”
“三色仙芷这么珍贵,上哪找去?”
“机缘天定,不必担心。”
封离听他们讲得热闹,却是皱了皱眉。
方才他看得不甚仔细,并未注意到这小小的仙侍。
我助他化形,却是为了要他的命,他若知晓,作何感想?
封离是弑神,却未杀过无辜之人。
所以当炽彦替他寻来三色仙芷时,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要。
“我……我仰慕神君的声音。”
封离初听这话,竟是一愣。
他深知自己在六界的声誉不是太好,其实这也情有可原,谁让他整日与死亡打交道。
可这仙草却言仰慕他的声音,这难道真的是天命?
若是天命,我若放任他不顾,他是否会死?
情劫什么的当真无所谓,日复一日的神的日子,又哪里好了?
随缘去罢。
可后来,那仙草竟与自己攀谈起来。
当真是大胆。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少时养的那只兔子。
那兔子也娇贵的很,当初他给它找最嫩的草,搭最舒服的窝。
这样看来,他对这棵仙草的用心程度还不如那兔子的十分之一。
大概把他当成了兔子吧。
埋土、浇水……与搭窝、喂食没什么区别。
只是兔子不会有那么多问题,也不会口口声声说要救他。
“若是救你一命,那是无上的功德,化成人身也说不定……”
你是为了救我?还是为了化成人身?
封离在心反复琢磨了好些遍。
他隐约觉得,若是只为了化成人身,这事倒是好办多了。
“我可以常伴神君左右。”
常伴左右……封离暗笑他天真。
我是神,神的寿命无穷无尽,你要如何常伴左右?
可还是留下了他。
到底……到底是把他当成了一兔子,到底……是自己太寂寞了。
只是当得知这只兔子竟然为了救他舍弃性命,他心里竟涌起止不住的怒意。
在这怒意的深处,藏着恐惧。
“你是在怪我?你以为你是如何受的伤?封离,别骗自己了,这就是他的命。”
炽彦的话在耳边响起。
是啊,这是命。
只是心底却还是有着些许不甘,而这点不甘在黑蛇袭击那仙草时,牵带着内心深处的恐慌完全地暴露出来,即使他将黑蛇开膛破腹后,也没有半点消失,仍是剧烈地翻滚着。
封离知道,这人终究是要死的。
就像那只兔子。
这命,真的不能更改吗?
若是不再让他跟着自己,他是否还要受这般苦楚?
其实从前将他送去启阳殿,正是存着这般心思,只是不久便出了事,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这天下能解开他心中疑惑的,只有师父了。
师父没见到,倒是牵扯出破阵珠一事。
妖界一行,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人家那么喜欢你,还说什么要一直跟随你,你可别说你看不出来。”
荆烈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他的脑海里炸裂开来。
喜欢……是了,那样柔和的眼神,那样体贴的话语,那样柔软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是极暖的。
不得不承认……自己早已不把他当做是兔子。
不得不承认……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动了心。
说来真怪,他明明见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爱情,怎么就这么轻易就动了心?
无论是在天帝面前对他的偏袒维护,还是耐心地教他法术、下棋,亦或是许他放了青元……
他下棋时的专注,他在阳光下的笑,他苦练法术却不得长进时的沮丧,东海之边微微躲闪的眼神……一举一动都牵动他的心绪,起起伏伏。
说什么送他去云海境,说什么将他留在妖界,只不过是掩饰自己内心的借口罢了。
封离,你真的狠下心吗?
可是将他留在身边,又何尝不是狠心?
终究……终究是自己太自私了。
在那一刻,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缠绕,挥之不去。
这情劫……我若是不应,又如何?
所以,那一天,他没有去人界,没有去救该救的人。
逆天而行孽障起,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这世间懂理的何其多,守理的又有多少?
只是没想到,争天不过,苦果已落了下来。
从炽彦手里接过他原身的那一刻,封离只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重物狠狠敲击一般,疼得他喘不过气。
是自己的狂妄与无知害了他。
封离跪在醒世镜前,看着影像一遍又一遍地循环。
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当真……
无路可走了。
第51章 冷酷魔尊的小仙侍(十九)
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间, 季温良缓缓地睁开眼, 头顶是素白的帐幔, 身上覆着柔软的被子。
透过镂空的花窗隐约看到外面的翠竹倚着假山,潺潺流水顺着假山落下,积成一处清潭, 一派静谧清新之景。
他支着胳膊从床上坐起,看着房间的布局, 脑子里还有些发蒙。
门吱呀一声打开, 进来一个身穿道袍的童子,手中端着黑盘, 里面放着白玉碗。
“你终于醒了!”
一阵风顺着敞开的门缝偷偷溜了进来,扫在季温良的身上, 激起阵阵寒意,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怪我怪我。”
那童子急忙将黑盘放在红木圆桌上,转身关上了门。
“无事。”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带着些沙哑。
“还无事?”童子走过来,坐到床边,朝他伸出手,“拿过来。”
季温良没明白他要做什么, 愣了一愣。
下一刻, 胳膊便被轻轻地拉起。
童子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过了半晌, 才道:“这药果然有用。”
一举一动, 显然是个大夫了。
季温良赶忙道:“多谢……嗯……”
“我叫解石, ”童子转了转眼珠,“你便唤我……解师叔罢。”
“师叔?”季温良忍不住笑了,这小童看起来和青元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模样,居然自称师叔?
不过神仙的年龄通过外貌也判断不出来,可这“师叔”又是如何论的?
解石被他一笑,脸忽然涨得通红。
“叫一声师叔有什么不对的?你的法术不是封离师兄教的?”
季温良听他这话,忽想起弑神曾说过他的师父太清真人的事。
“这里是云海境?”
解石点了点头。
“那……我为何会在这儿?”
“你被天火所伤,不记得了吗?”
天火?
季温良想起来了。
在向阳村找到女主后,避火决忽地失灵了,又被掉落下来的梁木挡住了去路,没有办法出去,他才将衣袍脱下来给了女主……
原来是天火,怪不得避火决没坚持多久。
既然自己得救了,女主也应该没事了。
季温良马上看了一眼系统,果然,世界稳定值已经恢复到了70%。
“当日的事自然是记得的,那时我也不知是天火,所以受了伤,”季温良苦笑了一下,接着道,“我的法术是弑神教的没错,却不敢妄以师徒相称。”
“云海境里不论仙阶,先入门的呢就是师兄,后入门的就是师弟,只是这一辈唯封离师兄收了你这个徒弟,你修得是云海境的法术,怎么现在不承认了呢?”
解石说得头头是道。
他在云海境中辈分最低,好不容易有升阶的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
季温良不得不承下。
“那……那便多谢解师叔救命之恩。”
“我……咳……你师叔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是师祖救了你。”
他口中的师祖想必就是太清真人了。
季温良道:“解师叔当然要谢,师祖……不知何时有幸能见他老人家一面?”
救命之恩,自然是要当面致谢的。
“师父和我说你这两日便会醒来,让我转告与你,别的暂且放下,好好养伤才是正经事,”解石手里端着白玉碗,抬了抬,接着道,“这是师父吩咐我给你熬的汤药,里面有好多珍贵药草,现在也凉的差不多了,快喝了罢,你早点好起来,也不枉费师父这一番苦心啦。”
能得到如此照拂,季温良简直受宠若惊,汤药入口,温温热热的,连带着全身都暖了起来。
他喝完了药,好似想起了什么,转头问道:“对了,敢问师叔我昏睡了多久?”
解石伸出了三个指头。
“三天?”
解石要了摇头。
“三个月?”那可真够久了。
谁知解石仍是摇了摇头,“三年!你睡了三年!”
季温良大惊。
那剧情……
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他低头看着清澈的汤药,忽地开口问道:“神君这三年里……可曾来过云海境?”
解石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道:“没有。”
季温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季温良在云海境养起了伤。
养伤是件很清闲的事,醒着就发呆,累了就睡觉。
解石看着他都觉得无聊得紧,便从檀木柜子中翻出了几本书。
“这些书都是封离师兄的,你没事看着解闷吧。”
季温良这才知道他住的屋子是弑神从前住过的。
他扫了扫书名,都是一些修炼心法。
就算看得懂,也练不来,只是看着行间龙飞凤舞的批注,有些怀念。
这样不知不觉竟读完了好几本。
又过了好几日,伤已经完全好了,便委婉地向解石提出拜见太清真人之事。
解石说太清真人近日闭关,见不得。
可是整日里白吃白住,未免有些羞愧,季温良便想着能不能帮忙做些什么。
解石想了想,塞给他一袋子鱼食。
在居所不远处,有处亭台,下衬一湖清水。
季温良应承下喂鱼的活计,便一日三次来湖边报到。
水中的鱼吃完了食物,悠闲地甩着长尾,翩翩地游着,荡漾出阵阵涟漪。
过了午时,阳光也不刺眼,正适合休憩。
季温良倚着雕花长凳发起了呆。
云间一道白影掠过。
他细细一看,居然是一只仙鹤。
这仙鹤飞近,贴着湖水滑过,激起一片片水花,吓得鱼儿四散,最后收拢了翅膀,趾高气昂地停在了亭台边上。
季温良从未见过这样姿态优雅的鸟,起了亲近之意,站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前。
那仙鹤一动不动,想是不怕生人。
他便弯下腰,试探着伸出了手。
仙鹤似乎知道季温良要做什么,垂下了长颈,做出低伏的样子。
他心道不愧是云海境的仙鹤,果然是通人性的,便轻轻摸了摸它的羽毛。
云海境的仙鹤,当然是通人性的。
季温良刚触到羽毛,那仙鹤突然灵活地抬起脖子,朝着他的手指啄去。
指尖顿时凝出一滴血珠。
“你……”季温良想拍他一掌,顿了顿,又放下了手。
算了,跟一个畜生计较什么呢。
“鹤儿莫要胡闹。”苍老有力的声音响起。
仙鹤委委屈屈地叫了几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季温良抬起头,便见到一位老人沐浴在阳光之下。
这般仙风道骨,想必就是太清真人了。
他端正仪态,郑重施了一礼,“见过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