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会知道这里?”季温良站在古树之下问道。
他话音一落,就有些后悔,身上没有带纸,叫小九如何回答?接着又有些惋惜,若是他能开口说话就好了。
可正是因为小九不能开口,季温良和他在一起时话才格外得多,好似要把他的那一份也说了。
他指着半树腰,好像想起了什么开怀的事,笑着道:“小的时候玩儿捉迷藏,师妹鬼点子最多,她顺着树干爬到了那里,用枝叶藏住身体,谁也没找到她,后来大家都散了,吃饭时也不见她回来,原来她有胆子爬上去,没有胆子爬下来,被我找到时,都哭成泪人儿了。”
“师父有时也会抱我们到最高的树枝上去,在那里能看到整个启昀宫的风光,后来我们长大了,师父就抱不动了,哎!你做什麽?”
腰被猛地提起,耳边尽是哗啦啦的树叶声,季温良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坐在了树枝上。
“你……你怎么不提前——”
唉,不生气了,这人不会说话。
专注看下面的风景。
好像是谁在黑夜里扬下大把的星火,一眯眼,闪烁成一片红。
小九又示意他朝上看。
这回,天上的星和地下的星连成一片了。
“你总来这里?”
小九从树上取下一片叶子,又折了根细长的枝条,在上面写字。
不知是叶片太薄,还是他太用力,总之只写了两笔,叶片就破碎掉了。
又摘下一片。
季温良看他折腾地麻烦,直接摊开了手掌,向前一递。
“有什么话直接在手上写罢。你……你看着我做什麽?我脸上有东西麽?”
摸了摸脸,又摸了摸头发,才发觉发带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左看看,右看看,也不见踪影。
“大概是被哪根枝条扯落了……你快写罢。”
于是小九就在手掌上写。
明,日,出,门,二,长,老,采,药。
季温良垂下眼睑,哦了一声,默默收回了手。
没想到这一走,再回来时,启昀宫内已是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才一不下心又按错了,没有检查错字
身为作者我不能剧透鸭
第96章 做武林霸主的男人(四)
“烦死了烦死了!”
一大早, 展惊鸢就被催命似的敲门声搅醒, 问是谁也不说话, 问做什麽也不言语,她只好踩着鞋下床。
我倒是要看看谁敢打扰我的美梦!
门扇一开,撞上一张笑呵呵的脸。
这人她认识, 是大长老的弟子程明。
“你做什麽!”展惊鸢没好气地问道。
“二宫主, 给大长老传话,今日木羽的晨课由您主持。”
“没时间!”展惊鸢合上门扇,“找别人去。”
一只脚不偏不倚地踩在门槛上, 程明的笑容不减,“不知二宫主有何要事, 弟子能否分担?”
“我要睡觉,你来分担?”
似是被她豪放的言语吓到了,程明表情一滞, 收回脚,又施了一礼, “哎, 弟子打扰,这就找别人去。”
他离开的如此爽快, 展惊鸢本来很高兴,可又觉得不对,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句。
“喂!你回来。”
程明立马折了回去, “二宫主, 还有什么吩咐?”
展惊鸢看着他的眼睛。
“今日的晨课, 怎么现在才通知我?”
“本不敢劳烦二宫主,”程明解释道:“安排上晨课的人突然犯了急症,又实在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才来叨扰您。”
“犯了急症?那不正好让大家来治一治?”展惊鸢嘟囔了一句,又道:“你这又去找谁?”
“给大长老传话,若是二宫主不应,就去找宫主,那个……时间不早了,二宫主您忙着,弟子到宫主那问一问。”
“给大长老传话”是程明的口头禅,怎么给我安排这么多堂课?给大长老传话,山下闹瘟疫,宫里有资历的人都忙着治病,要不,您辛苦辛苦?这月钱怎么这么少?给大长老传话,好些个弟子脩金一拖再拖,银两实在是不够,要不,您将就将就?这……这学堂怎么漏雨?给大长老传话,修屋顶的钱都用来发月钱了,要不,您凑合凑合?
简直是鹦鹉学舌。
展惊鸢瞥了瞥嘴,一扬手,“行了行了,你也不必麻烦师兄,我去罢。”
程明又笑呵呵地点头退下。
“还要讲学,真是烦死了。”
展惊鸢急匆匆地穿上衣服,在最后一撞钟声响起前进了学堂。
一跨过门槛,窃窃私语之声便响起。
“今日怎么是二宫主?”
“听说原来的先生告假,估计是大长老请来的。”
“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
“等着挨训呗。”
砰!砰!砰!
七寸六分长的戒尺敲了敲桌子。
“吵什么吵?”
众人立刻闭了嘴。
展惊鸢咳了咳,“昨日讲了什麽?”
“回先生,”一个声音答道,“昨日休沐,并未上课。”
几个学生低头偷偷笑出了声,又被展惊鸢的眼刀杀了回去。
前排的一个人道:“上一回先生留了《药果典例》,要我们回去背诵。”
展惊鸢胡乱翻了翻桌上的《药果典例》,这本书最无聊了……
不经意地一瞥,目光落在旁边的《毒医论》上。
兴冲冲地拿起,“今日我们不学《药果典例》,来学《毒医论》。”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展惊鸢见他们既不翻开书本,也不铺展纸张,道:“怎么,堂堂二宫主给你们讲课都不愿学麽?”
这时有人说:“先生,不是我们不愿意学,只是过一阵子就要考核了,《药果典例》是必定会考的,若就这样跳过去,恐怕……”
众人连连称是。
展惊鸢哈了一声,“笑话!你们学医是为了考核还是治病救人?难道病人都按照《药果典例》生病麽?”
大家都不说话了,七手八脚地拿出《毒医论》,一时间,屋子里尽是翻书的声音。
讲到芡栾时,忽然有人举起手。
“先生,学生有一事不解。”
展惊鸢放下书,“你有何不解?”
那人答道:“这《毒医论》中说,芡栾有剧毒,然与青苣同服能治风湿,这可是真的?”
说罢,想要得到确认一般,一眨不眨地盯着展惊鸢。
展惊鸢于是点了点头。
“没错。”
“可……众所周知,风湿之疾,源于寒气入体,而芡栾也属寒,以寒治寒,岂不荒谬?”
他话音一落,立刻得到了赞同。
“对啊,对啊。”
“这不合理了。”
展惊鸢环顾了一圈,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她朗声道:“你们是如何想的?”
又是一阵嗡嗡嗡的讨论。
展惊鸢敲了敲桌子,“别在私底下说,我听不清,站起来说。”
过了一会儿,有胆大的站了起来。
“先生,《百草药集》上有记载,芡栾性寒,多食可导致腹部抽痛,身体失热而死,可这《毒医论》却将芡栾用来治风湿,二者有矛盾。”
有人抻着脖子喊道:“那必然是一个对,一个错喽。”
“那到底谁对谁错?”
“《百草药集》乃是医仙陈宗耗费毕生所作,流传百年,若是有错,早就有人提出来了。”
“既然如此,就是《毒医论》错了。”
“对,对,定是《毒医论》错了。”
展惊鸢见他们讨论得差不多了,才道:“这《百草药集》没有错,《毒医论》也没有错,是——”
“是芡栾的错。”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回头。
一个手拿扫把的医侍站立在门口。
过了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
“大胆,你是何人,竟然敢扰乱课堂?”
展惊鸢朝他摆了摆手,那人立刻不出声了。
她又对抢话的人道:“你倒是说说,为何是芡栾的错?”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医侍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不紧不慢地道:“《毒医论》在江南一带的名气不高,可在北方游牧民族几乎是人手一本,游牧民族住无定所,逐水、草而居,常以野菜为食,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对他们来说是攸关生死的大事,《毒医论》的著者赵简编写本书最初就是为了教人辨识毒草,所以书中的图画都十分精致详细,只不过后来又添了些牧民药方进去。”
众人将书翻到画着芡栾的那一页,果然十分清晰逼真。
又听这医侍说:“《百草药集》的著者陈宗生于江南,药集中所记载的植物也大多生于南方,两本书中虽然都记载了芡栾,但却不是一种。”
立刻有人找出了《百草药集》中所画的芡栾,将两幅图放在一起对比。
“这……这也没看出什么区别啊。”
“对啊。”
听到质疑之声,他并不慌张,接着道:“两种芡栾外表极为相似,但也有不同,例如北方芡栾的茎秆为三棱,而南方芡栾的茎秆无棱,北方风沙大,芡栾伏地生长,而南方芡栾直立生长,北方雨水匮乏,所以根长且多,固水固土,相较而言,南方芡栾的根就小许多了。”
按照他的说法依依对照,果然条条皆中。
这些差别太过微小,若非心细如发,绝对察觉不出,因此众人再看他时,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
“可既然是两种药草,为何名字相同?”
有人切了一声,“这也不稀奇了吧,比如风七,也有两种。”
你举一个例子,我举一个例子,不知怎么的,话题又转到了形态相似的药草身上,轰地一下讨论开了。
展惊鸢连连点头道:“你们说的不错,两种药草共用一个名字的举不胜举,这其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至于芡栾……正如这位……所说,《毒医论》主要用来帮助分辨毒草,所以是属性寒或是温,并没有详细记载。”
又问这人,“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顿了一下,答道:“十六。”
有插嘴的道:“二宫主,您不记得了麽,这就是前几日所结的善缘啊。”
经他一提醒,展惊鸢才想起,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人器宇轩昂,说话又条理分明,是个有本事的,她平日里虽然嚣张跋扈,却很欣赏有才之人,当即道:“你去三长老那里领个木羽罢,就说是我说的。”
此言一出,瞬间哗然。
一个说:“今日又不是考核之日,不符合规矩。”
另一个说:“私闯课堂本就该罚,怎么反倒赏了?”
还有人亲眼目睹了当天救人之事,说这人和邪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该赶紧驱逐出宫才是。
展惊鸢被吵得烦不胜烦,大声吼道:“我是二宫主还是你们是二宫主?我说的话作不得数了麽?谁若是不服,站出来让我看看,能答上我出的题,我就升你为铁羽。”
这下便没人敢出声了。
消息七传八传,很快就扩散开来。
吃过晚饭,季温良貌似不经意地道:“听闻今日你破例升一人为木羽?”
“嗯!”展惊鸢手里握着鸡腿,满嘴是油,“就是我新结的善缘。”
季温良有些不赞同地皱起眉,“你也太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又不是考核之日,怎能随随便便就升弟子的羽级?”
展惊鸢嘿嘿笑了几声,道:“师兄你足不出户,还知道的这么多,真厉害!”
又说:“我是看他们啊,太懂规矩了,死板得像个老头,今后呢,师兄负责守规矩,我就负责破规矩,我们两个如此搭配,才叫做……嗯……阴阳相调!”
季温良忍不住笑道:“胡说什么。”
又有些不放心,迟疑地道:“你莫不是……”
“嗯?”展惊鸢十分豪气地啃着鸡爪,“莫不是什么?”
“没事。”
算了,这也不像个情窦初开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的小十六是个植物学小达人呀
声明:第四个世界的医书啊,草药啊,医理啊,都是编的,并无考证。
第97章 做武林霸主的男人(五)
季温良想来想去, 觉得这位宫主可能是怕直接接过启昀宫, 会有人不服气,才放着金羽不用, 从木羽做起,以稳固根基。
但其实不必如此, 每一年拜入启昀宫的人很多, 因各种缘由离开的也不少, 又有堆积成山的医书要看, 因此弟子之间的关系较为淡漠, 谁来做宫主他们并不在意,不过是立在那里的表率而已。
况且师父走时有言, 以手持金羽者为尊。
也罢, 安稳人心没什么不对。
暂且将理不清的思绪搁置在一旁。
这一日入夜, 季温良躺在床上翻来复起,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披上衣服, 点亮油灯,预备着看书打发时间, 可桌上只有那么几本,倒着都能背下来了。
翻来翻去,他忽想起曾经看过一本志异, 专讲些神话故事里的奇花异草, 虽为先人臆想, 却也不是无根无据, 读起来倒是很有意思。
这书并非正统医集,因此该在藏书塔的最底层。
找出一件斗篷披在身上,点亮盏红灯笼走出了门。
从卧房到藏书塔的距离不近,好在一路伴随着悦耳的虫鸣和夜里冷风中花草特有的清新香气,倒不是太过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