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人听到羽牌二字,面露犹豫之色,却还是不肯松手。
女子于是更气。
“大胆!看我不——”
“惊鸢,你又胡闹。”
自屋内传出制止之声,清朗温润,柔和舒缓,仿若玉石相击,虽有责备之意,却意外的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展惊鸢喜道:“师兄,你起了吗?我有宝贝送给你。”
衣服窸窣作响微不可闻,过了一会儿,屋内才应道:“小九,让他进来。”
被称作小九的黑衣人这才松了展惊鸢的手腕。
展惊鸢扬起下巴朝他哼了一声,一把将他推开,走进了房里。
“怎么每次都对小九如此无礼?”
卧室西南边立一山水画屏风,自后面走出身着月白华服的男子,气质清雅,飘然俊逸,许是刚刚洗漱过的缘故,翘起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半坠不坠,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拂去,又恐亵渎了佳人。
还未束起的墨发,直直地铺散在后背,更衬得面白如玉。
这番景象,连从小与男子一同长大的展惊鸢也呆了呆,半晌才拉过师兄坐下,站于背后,自两侧各执起一缕青丝,又拿起桌上的白色绸带,熟练地打了个结,替他理了理碎发。
两人亲如兄妹,自然没有诸多忌讳。
展惊鸢做完这一切,嘟起嘴道:“那个小九,明明是我结的善缘,偏偏和师兄如此亲近,刚才在门口还想拦我,分明不把我这个二宫主放在眼里了,还不是仗着师兄的宠爱!”
她说的“结善缘”,是治病救人的意思。
展惊鸢十岁之前一直体弱多病,算命先生道她命途多舛,只有救人才能消灾解难,她便经常跑出宫去诊病,还时不时地捡些昏迷不醒的路人回来,美其名曰“结善缘”。
没想到这个办法还真管用,她的身体果然比从前好了许多。
这小九就是去年结的善缘,季温良还记得他那时浑身剑痕,若是再晚些性命怕是不保。
只可惜左脚的伤一直没有治好,还不会说话,武功倒是不错,季温良便将他留下打杂。
“你说的什么话?小九留在宫里,本就是偿还诊费的,你若是想,就让他到你身边如何?”
“我才不要!”展惊鸢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又丑又瘸又哑的——”
“展惊鸢。”季温良不赞同地皱起眉,沉声剪断了她的话,“师父走了以后,你真是越发不像话了。”
一提起这个,展惊鸢更是委屈。
“师兄你还说呢,师父都走了两年了,一点音讯也没有,还说什么要找金羽传人,这金羽我戴不得,师兄你还戴不得吗?”
启昀宫内等级森严,分为金羽、银羽、铜羽、铁羽、木羽五级,只有佩戴金羽者才可坐上宫主之位。
季温良佩戴的是银羽,不过是代宫主而已。
“放肆!”他拍桌怒道,“如今连师父的决定也敢质疑,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眼前一黑,捂住刺痛的心口。
展惊鸢见他真的动了气,忙帮他倒茶顺气,道:“师兄别生气,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季温良缓过神来,见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有些可怜的样子,才道:“你是不说有东西要送给我?”
展惊鸢小心地辨认着他的脸色,见他不那么生气了,才道:“是啊,我有东西要送给师兄。”
说罢,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根红绳,又抬起他的手腕,将红绳系上。
季温良疑惑道:“你弄这红绳做什么?”
“这可不是一般的红绳,”展惊鸢咬文嚼字地道,“这是有蛇精,不,蛇仙的仙气加持的。”
季温良挑了挑眉,由着她摇头晃脑地说胡话。
前几日,展惊鸢走在山里,忽碰到一道士,白须白发,仙风道骨,关键是胳膊上还蜷着一条一指粗的白蛇。
这蛇通体雪白,只有眼睛透着淡粉,很是威风漂亮,展惊鸢便问他这蛇是从哪抓来的。
那道士上上下下扫了展惊鸢一遍,倒是十分耐心地答道,这蛇不是抓来的,而是他供养的蛇仙。
展惊鸢道真是瞎扯,这世上哪有什么仙?
道士见她不信,又说这蛇仙周身带有仙气,可净化病障,自己年近古稀,仍然精神奕奕,全靠这蛇仙的仙气。
“那……那蛇仙凭什么白给你仙气?”
道士说供奉这蛇仙不需酒不需肉,只需白花花的银子。
“你说这蛇吃银子?你该不是骗我的吧。”
道士吹胡子瞪眼睛,“贫道骗你这黄口小儿作甚?”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放在手掌。
那白蛇当真懒洋洋地爬近,伸着猩红的长蛇将碎银卷进了口中。
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事!展惊鸢大奇,要去摸蛇的脑袋。
谁知道士一侧身子躲开了展惊鸢的手,不再理会她,大步朝前走去。
“哎!道士,你去哪啊?”
“贫道有事需要处理,不和你这女娃娃浪费口舌。”
展惊鸢追上他,“你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呗,说不定我能帮你。”
道士似是不信,瞥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
展惊鸢这回可不答应了,追着他不放。
道士只好解释道:“我要去东市,再晚一点城门就关了。”
“去东市?你去东市做什么?”
“卖蛇啊。”
“卖蛇?”展惊鸢惊道,“这……这么好看的蛇,又能净化病障,为什么要卖?”
道士叹了口气。
“蛇仙虽能治百病,却需要日日以白银供奉,我一个老道,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若没有钱,蛇仙早晚也要离开,倒不如趁现在卖个好价钱。”
展惊鸢犹豫了半刻,道:“这蛇真能治百病吗?”
“能虽能,但留不留得住蛇仙还要另说。”
“什么意思?”
“蛇仙毕竟是仙,要讲究仙缘,若是你与它无缘,买了它,它也会自己离开的。”
展惊鸢想了想,问道:“那这个蛇仙多少钱?”
道士说了一个数。
嗯……好像也不贵,几个病人的诊金而已,可万一蛇仙和我无缘,跑了怎么办?
道士看她踌躇不决,一甩长袖,道:“算了,看你这样子也不像出得起价钱的人。”
“谁……谁说我出不起了?”展惊鸢拉住他,豪迈地道,“我买了!”
“你可想好了?这蛇仙若是离开了不要怨我。”
“不怨!”
道士见她如此爽快,便递给他一个麻布口袋。
“小姑娘,看你也不像是被病障缠身的,为何要买蛇仙啊?”
展惊鸢兴冲冲地把蛇装进口袋里,答道:“我给我师兄买的,他身体不好。”
道士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道:“若是蛇仙离开了,你师兄的病岂不是好不了了?”
“总要试一试,不行的话就再想办法呗。”
此时道士又叫住了要离开的展惊鸢,掏出根红绳,说这红绳日日贴着蛇仙的七寸,凝聚了诸多仙气,系在手腕上,虽不敌白蛇亲自在身边,但也有些效用,价钱也不贵,只有这条蛇的十分之一。
展惊鸢一听确实不贵,便一起买下来了。
“所以这就是那条汇聚仙气的红绳?”季温良问。
“嗯。”展惊鸢天真地点了点头。
“那白蛇呢?”
展惊鸢面露惋惜。
“我得到了蛇仙,一路快马加鞭地往回赶,生怕它离开,还往口袋里扔了好几块银子,可在客店睡了一觉,醒来就发现蛇仙已经走了。”
季温良忍了忍道:“口袋里的银子呢?”
“银子也没了,应该是让蛇仙吃了。”展惊鸢理了理裙摆。
什么蛇仙?想来是那假道士驯化好的,专门用来骗钱。
“师兄,你怎么了啊,”展惊鸢见他面色不对,拉了拉他的袖子,“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一提起自己的病,展惊鸢总是这样敏感,季温良不忍她担心,笑着安抚道:“我说今日清晨起床觉得胸闷,怎么戴上这红绳不久就好了许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真的?这红绳真的有效果?”展惊鸢面露喜色。
“现在看来确实有些用。”
“那太好啦!等我们找到了——”
话说到这,突然被打断了,一个腰系铜羽的人急匆匆地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
展惊鸢看清他的脸,惊道:“什么不好了?吴清,我不是让你看着我新结的善缘?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吴清喘着粗气道:“就是,就是二宫主的善缘出问题了,人,人要不行了,宫主,二宫主,你们快去看看吧。”
“什么?怎么会这样?”季温良猛地站起。
“我……我……”
季温良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急道:“救人要紧,你快带我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超长的一章,却又分不出两章。
之前的世界节奏都比较慢,这个世界想试试节奏快一点。
第94章 做武林霸主的男人(二)
病榻上躺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从表面看不出是死是活, 有人说这是二宫主的新善缘, 只是不知为何突然犯急了症,像是救不了了,床边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十几个青衣弟子, 不时地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二宫主总是时不时地带回一些这样的人, 按照以往的规矩, 过几日这人若是醒了,交些诊金便可以自由出宫, 要是没钱, 那就留下来做一些晒书采药的活计抵作诊金。宫里的人早已习惯,所以这人被抬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有当作一回事。
谁知这新结的善缘突然就不好了。
最先发现的吴清, 他先是探了探病人的脉, 又哆哆嗦嗦地探了探鼻息, 被吓得摔倒在地, 嘴里喊着死人了之类的话,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
启昀宫里把死人救活不稀奇, 可把活人救死就是新鲜事了。
这要是真的,岂不是砸了招牌?
附近的弟子呼啦一声全围了过去。
人群中有人道:“你看他面色青白, 指甲发紫, 显然是经脉堵塞啊。”
立刻又有人跳出来反驳:“这可说不准, 万一是中毒了呢。”
“二宫主最擅长解毒, 若是中毒,二宫主怎么可能治不好?”
……
正讨论得热闹,不知是谁大喝一声:“都起开,宫主到了。”
“宫主到了,这回可好了。”
“宫主来了,二宫主也来了。”
人群自动地分成两半,把四个人让了进来,为首的是季温良和展惊鸢,后面跟着满头大汗的吴清和低眉顺眼的小九。
季温良半坐在床沿,先是挑开病患的眼皮看了一眼,又搭上了他的手腕。
转头对小九道:“帮我把针拿来。”
又问展惊鸢:“你在哪碰到他的?给他服了什么?”
展惊鸢回忆了一下,才说:“我是在宫外的杨树林里捡到他的,当时他半倚着枯树根,我上前问话,他还没开口,就昏了过去。不过我看他应该是重了脉枯草的毒,就对症下药了。”
人群又一阵骚动。
“脉枯草,原来是脉枯草。”
“脉枯草,这可不好。”
新来的弟子便问:“脉枯草怎么了?”
有知情人道:“这脉枯草是剧毒,人食后两个时辰经脉俱断,生不如死啊。”
“那又如何?启昀宫治不了吗?”
“不是治得了治不了的事,是能不能治的事,脉枯草喜干、寒,只有北面才有。”
他说“北面”二字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有什么要避讳的一般。
有人却是懂了,惊叫一声:“啊,你说的北面,难道是以千殊教为首的十二邪教?”
“这人如何招惹了千殊教的人?”
“他如何招惹了邪教的人我们不知,可若是我们启昀宫救了他,岂不是公然与千殊教为敌?”
“千殊教教主武功奇高,为人又心狠手辣,睚眦必报,听闻半月前素雪山庄与其发生恩怨,竟被屠了全庄七十三口,若是真的招惹了他,启昀宫今后在江湖之中该如何立足?”
“启昀宫素来不参与江湖之争,若是真救了眼前这人,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啊。”
季温良听得真切,想要开口,小九却已经把针取来了,想着救人最是要紧,他一连取出几针,依次扎在穴位之上,众人想要阻止,却又不敢。
倒是展惊鸢先说话了。
“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眼前有人生死攸关,不想着医治,偏要担心什么狗屁邪教——”
季温良瞥了她一眼。
展惊鸢立刻改了口。
“偏,偏要担心什么邪教,身为医者,关键时刻却要见死不救,医书都吃到狗肚子里了吗?”
众人面上露出惭愧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与这祖宗针锋相对,纷纷低头受训。
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咳嗽一声,嘴里喷出一股黑血。
“没事了没事了。”
“只要这淤毒清了就好了。”
围在床边的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时不知是谁提了一句,怎么好好的人突然会发病,季温良捕捉到,忍不住皱起眉。
收敛了神色,目光落到门口,沉声道:“吴清,你可知罪?”
众人纷纷循着季温良的目光望去,刚好抓到猫着腰要逃跑的吴清。
“跟吴清有什么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