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红颜知己还真是多,阿樱是谁?”
陈宇直把人抱稳,耸了耸肩,
“嗯哼,我也不知道。”
瞎编的名字罢了。
谢初云一步步往他那边走,陈宇直也下意识跟着后退,
“许是红颜知己太多,一个都记不住了,怪道天下薄幸人多。”
小没良心的。
陈宇直捏着他的脸,揪得怪模怪样,
“本殿对你可从未薄幸过。”
谢初云打掉他的手,抚着微红的脸看他,
“殿下若从未薄幸,何至于受这几日禁足的苦楚。”
“若不是你蒙骗我,又何来那日的事?”
翻旧账是吧,看谁翻的过谁。
谢初云不说话了,垂着眼,手指在他胸膛上画圈圈,看着竟有几分委屈。
陈宇直叹口气,摸摸他的额头,
“头还疼吗?下次别喝酒了。”
谢初云眼波流转,皆是情意,
“头不疼,奴的心才疼呢。”
陈宇直全当没听见,忽然把人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然后坐在床边替他把靴子脱了。
“殿下……”
谢初云没想到他会如此纡尊降贵,眼中出现了一抹真实的无措,陈宇直倒是十分淡定,把他按了回去,然后又抖开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不是喊着不胜酒力么,睡吧。”
说完还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
谢初云:……
事情的发展跟他一开始想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那奴睡了,殿下做什么?”
“我看着你睡。”
“……”
谢初云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那殿下便看着吧。”
说完裹着被子背过了身,呼吸平稳,真的睡着了一般。
陈宇直见状打了个哈欠,靠着床柱子也睡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就一直精神不振,就连系统也是,二人捆绑的感应越来越弱了。
一阵刺啦的电流声响起,系统断断续续的声音响了起来,
“精神力……精神力不够了……”
时空任务者并非长生不死,精神力就相当于他们的寿命,平均经过四个界面就会告罄,届时系统会解除捆绑,再去寻找新的宿主。
算上这次,陈宇直是第三个界面,等到投放第四个界面也就差不多了,到时解除绑定,他会永远留在那个世界。
常人性命不过百年,他已多活两倍有余,算算还是赚了,只是……
系统如果解除绑定,他就失去了灵魂查探的能力,到时候还能再找到这个人吗?
陈宇直想的太多,困意袭来,身子不自觉歪倒在了榻上,谢初云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悄悄起身,结果见他闭眼睡得呼吸沉沉。
谢初云翻身下床,轻轻替他脱了靴子,又替他脱了外衫,把被子搭在他身上,跟他并排躺在一起。
岁月静好,连呼吸也带了些微醺的意味,谢初云指尖隔空勾勒着陈宇直的眉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陈宇直迷迷瞪瞪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他下意识动了动手,结果发现怀里睡了个人。
陈宇直低头,对上谢初云黑亮的双眼,
“殿下可算是醒了。”
声音带着点幽怨,谢初云陪他躺了一天,身子都僵了。
人在睡醒的时候脑子是混沌的,什么都不想做,陈宇直愣愣的坐起身,然后摸了摸肚子,
“……好饿。”
谢初云跟着坐起身,
“那传膳?”
“算了,回长信宫吃吧。”
陈宇直说完看了谢初云一眼,对他嘻嘻一笑,补充道,
“你跟我一起呗。”
第78章 皇位
是夜, 新任的英王殿下赵启星被吴庸领到了乾元殿, 皇帝正坐在桌案后, 一豆灯火将他的半张脸照得明灭不定,愈发显出老态。
启星面无表情,给他行礼请安,声音依旧冷硬,
“见过陛下。”
皇帝许是在出神,被他的声音陡然惊醒,眼中聚起一丝焦距看了过去,
“是启星啊……”
皇帝扶着椅子费劲的坐直身体,
“起来吧。”
现在殿内除了他们两个,旁人都被屏退了, 包括吴庸, 启星垂着眼,瘦弱的脊背无端显出几分倔强。
“敢问陛下传召启星来有何事?”
更深露重, 让人遍体生寒,皇帝以拳抵唇,压抑着低咳,
“不论地位, 朕也是你的叔叔,何必如此生疏。”
“启星生于民间,长于山野,高攀不起。”
皇帝被他顶撞也不恼,
“你就如此厌弃你的身份?纵然不为你过世的父亲着想, 也得替你过世的母亲想想。”
“想?想什么?”
启星嗤笑出声,
“她等了一个负心汉五年,又整整念了他五年,临死的时候还等着那人来接她去享荣华富贵,何其愚蠢!”
启星是被外婆养大的,他生于河阜小镇,读了几年书,中了秀才,如果不是皇帝执意寻他,也许他这一生就会在那个小地方平凡的度过。
启星觉得自己被打扰了,他无心富贵,也无心皇位,偏生皇帝不觉得自己有错,
“你是赵家为数不多的血脉了,日后江山交予你手,又何苦生这许多的怨怼。”
“交给我?不是要交给九皇叔么?”
启星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你不过是见他投靠了那个宦官,所以才改变主意罢了。”
皇上是个很矛盾的人,大晋江山分明败于他手,他却死不承认,固执的想找一名后嗣接下这个千疮百孔的帝位,说白了,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倘若破罐子破摔的当个昏君,启星还能高看他一眼。
皇帝窝囊的很,少年时的壮志豪情被这些年的酒色尽数磨灭,被他如此讥讽也并未出声,只是疲惫的道,
“你既然都知道了,也该明白朕的难处,老九投靠了谢初云,这皇位是万不能交到他手中的,朕今日找你来,不过是想先交个底。”
皇帝手边摆着一副传位诏书,刚刚写完不久,墨迹还是湿的,上面正正写着赵启星的名字。
“我不想当皇帝。”
启星没什么抱负,他在河阜镇已有了心爱的女子,只想在那个小地方当教书先生糊口,然后把她娶回家,平平淡淡过完后半辈子也就罢了。
“你身上有着赵氏的血脉,容不得你说不,朕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日后登基为帝,把她带回来给个位分便是了。”
启星再没说话,不是默认了,而是皇帝的思维与他完全不同,便也懒得白费口舌,他飞速行了个礼,
“皇上若无事,微臣便先行告退了。”
说完后退一步,转身决然的离去,吴庸从殿外探进了半个脑袋,
“陛下?”
“你陪朕出去走走吧。”
皇帝将圣旨小心翼翼的卷起来,塞进了一个玉筒中,然后藏进袖子里,裹上披风走出了殿外。
长夜寂寂,星河皎皎,树梢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发出沙沙的声响,吴庸在皇帝身侧打着灯笼,一步步的陪着他走。
“朕有许多年……许多年未这样看过星星了……”
皇帝睁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瞳孔深处多了几丝亮意,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此刻看着周围的景致,忽然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这碧昙花,是朕当年同舒妃一起栽种的,如今已长得如此茂盛了……”
皇帝粗糙的手抚摸着那碧绿的叶片,指节都在颤抖,他似乎已经神智不清,问吴庸,
“舒妃呢?”
吴庸垂眸,
“舒妃娘娘十年前便仙去了……”
“啊,是了,朕想起来了,那年她小产,一直郁郁寡欢,没多久便去了。”
皇帝忽然用袖子抹了把脸,踉踉跄跄的往前走,然后一路到了上朝的大殿里,值夜宫人许是偷懒睡觉了,里头空无一人,寂静空荡,走路稍微响些都有回声。
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皇帝三年都没来过了,他一步步的走上那九十九道玉石阶,仓皇而又失措。
“陛下小心些。”
吴庸搀扶着他走上去,臂弯里的灯笼一晃一晃。
皇上愣愣的在龙椅上坐下,愣了会儿,忽然在上面站了起来,然后踩到了批阅奏折用的桌案上,他费劲抬头,堪堪能瞧见正大光明牌匾下的暗格。
“吴庸,”
他忽然出声,
“朕百年后,你要昭告天下,让英王继位。”
吴庸低低的应了,
“是。”
皇上缓缓从袖子里摸出玉筒,对准暗格轻轻一掷,叮铃一声轻响,竟被他扔了进去。
“唉……”
皇帝忽然长叹了口气,似解脱,似愧疚,似后悔,似乎还有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扶着桌沿颤颤巍巍的下来,吴庸连忙去扶,臂弯里的宫灯闪了闪,刷的一下熄灭了。
所幸夜不算黑,依稀能瞧见些轮廓,皇帝步下台阶,只觉遍体生寒,他拉了拉身上的披风,哑声道,
“回吧。”
吴庸找门口的宫人要了盏新灯,搀着皇上回了寝殿,等他入睡之后,又悄悄原路返回大殿,不多时便出来了,直奔长信宫而去。
彼时谢初云已经和陈宇直睡下,听闻吴庸有要事求见,不得不从床上起身。
陈宇直原是抱着他的,忽觉怀里一空,迷迷糊糊的哼唧了一声,
“干嘛去……”
谢初云下意识屏住呼吸,又返回去拍了拍他的背,
“我喝口水,马上回来。”
于是陈宇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吴庸正焦急的在书房等着,不多时谢初云就来了,他身上还穿着寝衣,只随意披了件玄色的披风,愈发显得皮肤苍白,面上是被人扰了清梦的愠怒,声音沉沉的道,
“何事深夜来此?”
吴庸赶紧请罪,
“奴才该死,扰了督公休憩,只是事关重大,奴才不敢拖延。”
说完将今日的事讲了一遍,从袖中将一件东西呈上,赫然是方才皇上扔进暗格的玉筒。
谢初云接过来把塞子拔掉,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布帛,一目十行的看完,忽的嗤笑了一声,
“这老东西。”
他挥手招了身旁的近侍,耳语几句,也不知吩咐了什么,那近侍出去片刻,再回来时怀中便抱了个锦盒。
谢初云打开,里面是一张明黄色用来书写圣旨的布帛,另还有一方玉玺,吴庸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乖觉的上前磨朱砂墨。
只见谢初云提笔,将圣旨原样照抄了一份,笔迹分毫不差,只是将“英王赵启星”五字改成了“信王赵握瑜”,末了他用玉玺在下方盖了印,吹干后塞原样进了玉筒,将东西递给吴庸。
“拿回去,放到原位,届时老东西驾崩,你知道怎么说的。”
“奴才省得。”
吴庸把玉筒塞进怀里,低调的离开了。
谢初云拉了拉滑落的披风,纤细的指节衬着玄色的衣料无端显得苍白无力,他的手握紧又松开,踟蹰片刻才入了内室。
陈宇直睡得沉,往日俊美逼人的容貌此时少了几分侵略性,谢初云半跪在床边,慢吞吞的俯身,与他额头抵着额头,声音一板一眼的道,
“殿下日后登基,可莫负了奴……”
他大权在握,纵然陈宇直日后登基怀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谢初云也是不怕的,照着他以前的规矩,一剑杀了便是,再扶一个傀儡皇帝登基也没差……
可谢初云到底不想那么做。
陈宇直是一个难得合他眼缘,不讨厌,甚至还有些喜欢的人,若是杀了,世间还有第二个么?
不,没有了。
谢初云心中摇头,就这么一个了。
陈宇直睡眼惺忪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抬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覆上了谢初云的脸。
掌心是温热的,脸颊是微凉的。
他迷迷糊糊的问,
“怎么还不睡?”
然后手往下,抱着谢初云的腰一个翻转,二人便都滚到了床的里头去。
谢初云悄悄解了披风扔出床下,如同往常一样,声音带着些软软的意味,
“喏,这便睡了。”
皇上昨日晚间受了风,第二日便不大好了,浑身高热不退,一直说胡话,太医扎针又喂药,却是半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中间醒过一次,却是让吴庸传召诸位内阁大臣进宫。
这是要交代后事了。
陈宇直与启星在殿内侍疾,心里一时也说不准是个什么感觉,也许他见惯了生老病死,心中更多的只是感慨和淡漠。
皇帝活了这许久,也享了这许久的福气,他不苦,苦的是要接下这个烂摊子江山的人。
朝中各路文臣武将,但凡有些地位的,都在乾元殿外面候命,说是候命也不恰当,只不过是在等着皇帝驾崩的消息罢了。
他们有的是真伤心,有的是假伤心,更多的大概是心如死灰,毕竟都是大晋多年的老臣,当初投靠谢初云一是为了保命,二则是因为皇帝昏庸,扶不起来。
他们之中,武将浴血疆场,文臣十年寒窗,年少时亦有拳拳报国之心,可如今皆已被尽数磨灭。
昨日的气候尚是寒凉,今日却是艳阳高照,谢初云抬眼望了望天,被烈日刺得沁出了些许泪意,恍惚间又听得殿内一阵嘈杂的惊呼,转身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