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方才吐了口血出来,面若金纸,双眼瞪得老大,一副呼吸困难的模样,他胸膛像是风箱一般,哼哧哼哧的喘着粗气,
“太医都退下……启星……老九……你们……你们上前来……”
陈宇直闻言半跪在了床边,启星也沉默着跪下。
“老九……朕……朕对不住你……”
皇帝迎着陈宇直疑惑的目光,断断续续的道,
“启星还小……等朕百年……你……你要好好辅佐他……”
言下之意就是皇位会传给启星,陈宇直心想这年头皇帝说话都跟放屁似的吗,说过就不算话,要是没记错的话,他之前好像说会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吧?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人都快死了,让他走的顺畅点吧,陈宇直正要点头,外间便传来了一道细细柔柔的声音,
“陛下何出此言,您乃真命天子,何必妄言生死之事?”
转过头,是谢初云站在外间,他双手揣在袖子里,一步步的走来,经过一名太医身边,毫无预兆的一脚把人踹趴下了,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去给陛下诊治,一个个跪在外面是等本督公给你们赏钱吗?!”
声音又狠又厉,那名被他踹倒的太医慌忙起身,不着痕迹的抬头与他视线对上,然后赶紧磕了一个头,
“微臣该死,这就去,这就去。”
说完一众太医拎着药箱挤到了床前,陈宇直后退给他们让出位置,悄悄到了外间,跟谢初云说悄悄话,
“皇兄约摸是想传位给启星的。”
陈宇直说这话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告诉他一声,岂料谢初云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
“陛下这几日病得昏昏沉沉,脑子也是糊涂的,怎么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说完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嘴角不着痕迹的微微勾起,
“这皇位一定是你的。”
“是不是的也不打紧,人好好的最重要。”
陈宇直说的敞亮,心里其实也虚呢,他当不成皇帝就得被发配到末世去,丧尸满街晃,肠子流一地,吃了上顿没下顿,这种日子想想都令人头秃。
谢初云正欲说些什么,殿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天的哭嚎声,
“皇上!”
太医院院首哭着跪爬了出来,
“督公,皇上他……他驾崩了!”
二人闻言俱是一惊,不同的是,谢初云的惊是惊喜的惊,他眯了眯眼尾,见吴庸从内阁中走了出来。
第79章 夜深莫摘瓜
殿门大开, 外间群臣下跪,吴庸红着眼睛道,
“皇上已留下后事交代,传位于信王,遗诏便藏于大殿正大光明牌匾之后,还请诸位大人与奴才前去一同开封。”
启星跪在内室,将外间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心下一时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他抬头, 正正对上陈宇直有些怔愣的眼神,像是他自己也没想到皇位会是如此结果。
谢初云抖了抖袖子, 对陈宇直略微躬身,以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朗声道,
“请殿下与臣等同前去大殿, 启先皇遗诏。”
他这一个动作, 让诸臣心中都有了数, 齐齐叩首跟着道,
“请殿下与臣等同去大殿。”
事情比想象中发展的更加顺利, 有了谢初云的支持, 再加上是皇室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这个皇位板上钉钉,只会是陈宇直的。
庆历十一年五月,乾元殿内阁,庆历帝驾崩, 享年五十九岁。
庆历十一年七月,新帝继位,改国号为元景。
老实说,陈宇直觉得当皇帝和当王爷其实区别不大,只是头上没压着那座山,到底自在些。
他在清辉阁中伏案批改奏章,只觉得这些大臣真是没事干,屁大点的事都得来报备一声,怪不得先帝不愿意上朝呢。
陈宇直打算阅完手上这一份就不阅了,低着头一目十行的匆匆略过,脖子忽然传来了一阵痒意,
“陛下已看了两个时辰,该用晚膳了。”
谢初云微凉的指尖故意去挠陈宇直的痒痒,笑得乐不可支。
陈宇直头也不回,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悄无声息的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腰上捏了一把。
谢初云一惊,痒得站都站不住了,弯着腰后退了好几步。
陈宇直淡定的放下毛笔,嘴角不着痕迹的勾了勾。
成功反杀,耶!
宫人很快传膳上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只是正值盛夏时节,陈宇直没什么胃口,再一看谢初云,他也没吃几口。
大晚上不去浪一会儿多可惜,陈宇直眨眨眼,对他勾了勾手指,
“出去溜溜?”
谢初云茫然挑眉,
“溜什么?”
狗吗?
陈宇直笑嘻嘻的道,
“我们出去溜溜,过二人世界。”
“……”
见谢初云不说话,他径直站起身把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半拖半抱的往外带,
“走走走,说不定能看见萤火虫呢。”
谢初云只能笑,
“陛下还真是……童心未泯。”
“那当然,朕永远十八岁……不过话说回来,你年岁几何?朕还不知道呢。”
谢初云嘴角一僵,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被陈宇直牵着走出殿外,用白皙的指尖点了点自己如桃花艳丽的容貌,娇笑着问道,
“陛下看奴像多少岁的,奴便是多少岁的。”
陈宇直说,
“我看你像八十岁的。”
“……”
第一天发现,这厮的嘴巴这么贱。
陈宇直赶在谢初云发飙之前拍拍屁股一溜烟跑远了,一众宫人打着灯笼在后面追,
“陛下慢些!”
“夜深路陡,陛下当心啊!”
谢初云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也跟过去了,只是一张脸拉得老长。
陈宇直也没怎么逛过皇宫,稀里糊涂走到了凤凰台,此处临近刑狱那个鬼地方,也没什么人来,像是荒废了许多年的样子,栏杆上都爬满了壁虎草。
挥手示意宫人去四周守着,陈宇直把谢初云拉了过来,指着天上的星星说,
“看!”
谢初云头也不抬,
“看什么?”
陈宇直万丈豪情,
“朕为你苟出来的江山!”
谢初云这下再怎么有气也憋不住了,心中无奈,只是面上依旧似笑非笑不冷不热,
“陛下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说人话好吗?
“那边有个瓜。”
陈宇直手指着台下的荒草堆,里头正正长着一个大西瓜,他把衣袍扎进腰带,拍了拍谢初云的肩膀,
“等着,我给你摘个瓜回来。”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手撑着栏杆借力,轻巧的越了过去,踩着一堆枯藤枝叶往那边走。
谢初云皱眉,
“夜已深了,不若明日再来摘吧。”
他说着一个利落飞身跃下栏杆,正欲把陈宇直拉回来,却听得啪叽一声,然后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摔到了地上。
陈宇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起身,结果触到一手粘稠,心里顿时一咯噔,再一抬眼,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狰狞双目,在漆黑的夜幕中无端渗人……
“……”
也许这时候应该喊一嗓子“有鬼啊”,但是陈宇直吓得声音都出不来了,他僵硬片刻,然后若无其事的站起身往回走,然后一回头就看见谢初云神色凝重的望着自己……
的身后。
陈宇直腿真的软了,尼玛不会真的是鬼吧?!!
谢督公,阔爱!阔爱来救你的狗皇帝!!
谢初云眼睛瞪的老大,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他朝陈宇直伸手,嘴唇蠕动了几下,像是怕惊醒了谁似的,
“快过来……”
陈宇直撒腿就往他那边跑,然而一步还没跑远,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刀便架上了脖颈。
陈宇直:……
哟西,跑不了了。
“狗皇帝……”
陈宇直身后响起了一道沙哑破碎的声音,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满腔怨恨。
那片荒芜的瓜地不知何时躺了个遍体鳞伤的女子,蓬头垢面,形容枯槁,比乞丐还惨,比厉鬼还恶,她握着刀的手腕上翻着一圈肉,血滴答滴答的往下落,像是强行挣脱某种刑具所致。
谢初云眯了眯眼,神色难明,
“方青艾……”
那女子没动,只是死死挟持着陈宇直往后退,守在外间的宫人发现不对劲,探头看了一眼,吓得立刻惊声尖叫起来,
“来人呐!!有刺客——!”
这一声像是水落入了油锅,炸起喧哗一片,很快不远处就出现了火把的光亮,正朝着这边飞速移动,只有场上的三人还僵持着。
末了谢初云先沉不住气,
“你若是聪明,便乖乖的把人放了。”
说着悄悄的上前了一步,方青艾却反应极大,嘶哑着嗓子,声音凄厉的喊道,
“后退!!后退!!不许上前!!”
谢初云只能咬着牙后退了一小步,眼神却一直死死盯着架在陈宇直脖颈上的长刀,巡夜的禁军首领很快带着大批人马赶了过来,见状俱是一惊,
“大胆刺客!还不……”
“闭嘴!”
谢初云恼怒回头,一掌将那个禁军拍出了十米远,复又神色冰冷的望向方青艾,
“把人放了,本督公可以饶你一命。”
陈宇直能感觉这女子已经体力不支了,架在脖子上的刀都有些松,他垂眼,不着痕迹的伸出两根手指抵在了自己脖子与刀的缝隙之间。
“你让他们都放下兵刃!退后!不然我就杀了这个狗皇帝!”
周围的禁军俱都照做了,又在陈宇直的眼神示意下后退了十来步,方青艾此番并不想再刺杀任何人了,她只想逃,逃得远远的,刑狱果真如同旁人说的那样,比鬼蜮酆都还要可怕。
她挟持着陈宇直一步步往外走,最后退到了离玄武门最近的一道宫墙处,谢初云与禁军也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始终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
陈宇直感受到自己脖子上有粘稠的血液滴落,却不是自己的,而是那女子的,他侧目看了眼对方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形,
“姑娘纵然轻功了得,身受重伤想飞出去怕是有些困难……”
他话未说完,方青艾就恶狠狠的将刀刃又逼近了二寸,
“闭嘴!”
“朕可以以赵氏先祖的名义起誓,只要姑娘放下屠刀,绝不会有任何人再追究此事。”
那女子没说话,似乎是在养精蓄锐,陈宇直瞧见屋檐上多了许多弓箭手,顿了顿继续道,
“你父亲我也是认识的,为臣,他是合格的,可为父,他却是失败的。”
“狗皇帝!你再胡说我一刀砍了你!”
方青艾这下声音都带着恨意,然而陈宇直一字一句都似在诛心一般,
“你父亲当年上谏皇帝,后被判徙三千里,其实你们全家本可不用死的,无论是你母亲,还是你弟弟,”
“你知道你们全家为什么会死吗?因为你父亲被贬之时,还大义凛然的指着一名权臣骂他狗官,他有替你们考虑过哪怕一丝一毫吗?他自己骂完了,一头碰死在大殿上全了忠孝的名声,现在有人说起他,也会感慨一句,“啊,方大人呐,听说是名忠臣”,可你们呢?”
“你母亲不过三十岁许,你幼弟未及弱冠,还有方府上下几十条人命,就因为他的忠义,尽数做了牺牲之物。”
陈宇直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方青艾的脑海中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了当初的惨剧,母亲、弟弟、奶娘,数不清的人被绑在菜市口,手起刀落间便人头落地。
她的弟弟,是方氏宗族最聪明的孩子,十六岁便满腹经纶,总说着日后要像父亲一样当名好官,可就这一刀,万事成空。
陈宇直还在说,
“她们能想得到吗,她们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只是因为你父亲。”
“别说了!”
方青艾忽然呜咽出声,手中的长刀铿锵落地,她抱着头失声痛哭,
“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父母皆逝,在这世上她已无亲人,纵然活着,也不过行尸走肉一般。
陈宇直早在刀落地的瞬间就被谢初云一把扯了过去,霎时间无数的举着火把的禁卫军涌了上来,将方青艾团团围住。
那女子缩在墙角,无助的哭嚎着,像是天塌了一般。
虽说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不过她信念已塌,已无余力再做什么。
“有些事情并非血海深仇,而是命中注定,你父亲本就不适合官场,他却一头扎了进来,纵然没有那一次的灾祸,日后这种事情也会层出不穷。”
陈宇直说完,然后又悄悄勾了勾谢初云的掌心,温声道,
“将她放了吧,估计以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谢初云闻言,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抬手,示意禁军把人放了。
闹了这一出,也没心思玩什么花前月下了,陈宇直自觉犯了错,亦步亦趋的跟在谢初云身后往宫里走,要多乖有多乖。
谢初云扫了他一眼,
“下回还偷摸摘瓜么?”
陈宇直默。
谢初云又问,
“还苟江山么?”
陈宇直继续默。
苟是得继续苟的,人生就是苟出来的。
谢初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