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棚里的尸体已经被高卓的人运走,工人们则在清理草棚和立窑的残骸。
“大人。”吴富强道。
其他人也跟着拱了手,眼睛盯着地上,神情蔫蔫儿的。
“怎么了?这样沮丧做什么?”童冉道。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最后吴富强道:“他们只是没睡好,不碍事的。”
吴富强说话时眼睛一直瞟向左边,童冉心中了然。
草棚残骸已经被清理了一些,露出下头压着的立窑碎片来。童冉蹲下,捡起一块放到一旁的篓子里,又捡了一块,竟然是亲自清理起了现场。
“大人。”吴富强忙握住他的手腕,“使不得。”
童冉笑笑,拉开他的手,又捡起一块立窑的碎片。他拿着碎片道:“幕后主使还未抓到,现在跟你们说不用担心,你们大约也不会相信。”
那几个工人低下头,没有说话。
童冉把新拾到的碎片放进竹篓:“案子我会查,但这条路,我也要修。”
语罢,童冉对吴富强道:“吴哥,给我搭把手?”
“哎,”吴富强这才如梦初醒,上前帮童冉一道清理。
小老虎不情不愿地咬了一口桑乐给的鸡腿,也看到了那头的动静。它耳力好,即使隔很远,童冉的话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倒是言简意赅。
昨天晚上事发时楚钧在宣政殿,对这里的动静一无所知,今天早上出来后他捕捉到了不少人窸窸窣窣的谈话,把昨天的事理了个清楚。
从谈话中可知,昨天童冉第一时间镇住了场面,并且查出真相。
现在关键嫌疑人一个死亡,一个在衙门大牢,而童冉又已经吩咐高卓去找失踪的吴小宝。幕后主使尚未有眉目,案子查到这里遇见了瓶颈,若没有更多线索,干耗在这里也是浪费时间。
童冉不是专管刑案的,案子要查,此处的路也要修,否则请了工人却不用,平白浪费许多县里的钱,于一个县令而言就是失职。
现在他最大的任务,是让这些工人放下顾虑,重新工作起来。
大家都惜命,强逼是没有用的,童冉放低姿态,带头做起来,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童冉和吴富强默不作声地清理草棚残骸,袁三办完事情回来,也过来帮了把手,另有两个休息中的衙役,见到县令爷在干活,也不敢怠慢,跑来帮忙。
那些工人们围在残骸边,一时没有人做声。
立窑的碎片被一点点清理出来,准备用竹篓担走。碎片比较多,衙役拿来两条扁担,随便指了个人道:“来帮忙,扁担又不会炸,瞎担什么心?”
衙役的话糙,却也是这个理,那人抿了抿干涩的唇,接过衙役手里的扁担。
有一个人动了,剩下的人也不好意思再杵着。
十几个人一起动作,爆炸后的残骸很快便被清理一新。之后,吴富强带着人重新搭建新的草棚,童冉帮了把手,便抽身去看小老虎了。
小老虎刚刚吃饱喝足,桑乐站在离它一丈远的地方守着,小老虎则懒懒地在桌上踱了两步,又趴下,看远处搭草棚的工程。
“崽崽,吃饱了吗?”童冉在桌边坐下,桑乐立刻去端了饭菜过来给他。
小老虎睇他一眼,尾巴摇摇,继续看搭草棚。
童冉迅速吃完饭,把椅子搬到旁边,与小老虎并排道:“崽崽,在看什么呢?”
小老虎缓慢地摇着尾巴,似乎很入神的样子。
童冉左右看看,桑乐收拾好他的碗筷走了,其他人要么在附近巡逻,要么在前头搭草棚。童冉凑到小老虎耳边低声道:“崽崽,别生气了,好不好?”
小老虎挪了个位置,重新趴下。
它的虎毛到现在还乱着呢,是一句道歉就能抵消的?竟然又抱着它睡,简直岂有此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不行了。
小老虎一爪子拍过去,把童冉赶开。
前头草棚已经搭出了个框架,这人也不知道去看一眼。小老虎斜睨童冉,却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它的后背顺过,一下一下,快慢有度,被揉得乱七八糟的毛发似乎都理顺了。
小老虎高抬着的头慢慢放了下来,绿色的眼睛将闭未闭。
“崽崽,舒服吗?”
“哇!”
童冉低笑,小崽子肯冲他吼了,看起来是消气了。其实它也不是真的生气吧,不然自己都过来了,它干嘛不躲呢?
他家崽崽,真是一只不诚实的小老虎。
童冉美滋滋地拿前两日做好的梳子给小老虎梳毛。
哄好了小老虎,童冉又回到工地。草棚已经搭好,紧接着便是立窑。
砌窑的师傅早就来了,童冉拿出图纸与之商量了一番,他们将立窑做了改造,窑口更深,人在外头不易看到明火,如此也不怕此前的粉尘爆炸了。
砌窑的工作童冉亲自参与,工地上很安静,才发生了那样的事大家也没兴致闲聊,但做事的动作挺快,太阳落山前新的立窑便建好了。
立窑砌好的同时,新一批的碎石和泥土也同时抵达。
这一回童冉找来四个衙役与四个工人轮班看守,另外在空地周围也布置了一些人巡逻。他自己则在窑边守到夜里,直到小老虎在他腿上打起呵欠,他才抱着它回了自己的小院。
童冉睡得不太沉,翌日一早又去了立窑那头。
立窑还在烧着,童冉看了看火候道:“时间差不多了,再过半个时辰便熄了吧。”
看守的两人连忙应是。
童冉又问了昨晚的情况,两人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童冉提着的心才彻底放下。
煅烧完成,烧过的碎石与泥又进磨坊磨成了细粉。
工人们担来井水与细粉相拌,在场褚人的眉心皆是一道暖流涌入,正气袭来。童冉身为发明者被影响最多,幸好他已经升入了玄阶,炼化能力大增,当下分出一点心神炼化,一心两用也尚可。
其他人迎来的正气不算大,先积攒着,晚一点炼化也是可以的。
细粉拌匀,童冉叫他们停了手。
“大人,这便是水泥?”吴富强道,这东西如水又如泥,难怪叫水泥,可看它这软趴趴的样子,说能用它来修路,吴富强可不敢相信。
不过他相信童冉,也未多说什么,但其他工人免不了窃窃私语一番。
童冉自然是听到了,他一眼扫过去,窃窃私语立刻停下。童冉一笑,说道:“咱们现在就来试试修一段路如何?”
工人们正怀疑这东西的用途呢,听童冉这么一说,当下撸起才放下的袖子道:“行啊,大人您说怎么弄?”
*
小锅县下面的九乡一村原来就有土路,这些都是乡民们惯走的,童冉在设计新路时并没有全然推翻,只是在这之上做了改进,并且加了一条通往草菇乡第三村的路。
水泥制作成功后,童冉又找了一批新的工人,按照他事先画好的图纸,修建水泥路。
爆炸事件后,修路的工地和水泥作坊始终有衙役巡逻,抓到过一两次如刘婆那样的小偷小摸,但像爆炸这样的大事总算是没有再发生。
此前事件的幕后雇主没有抓到,为了安定人心,童冉大多数时间都和工人们一起在工地呆着。下头乡里的条件不好,童冉倒不太在意,毕竟他曾是援非人员,原始部落都去过,这农耕文明的村庄只是小菜一碟,但他家的虎崽子就浑身不自在了。
童冉也想过把它弄回去,但一有这样的苗头,小老虎就生气撒泼跟他冷战,最后童冉心软,还是把它留了下来,又叫来球儿专门负责它的一日三餐。
“呜哇!”一早上,童冉已经出门,小老虎熟练地跳上给它特制的椅子,爪子拍拍木桌,意思是该上菜了,它饿了。
“来了来了。”球儿端着烧肉出来,“昨天隔壁村有人杀猪,我特地赶去买的,五花肉,香不香啊?”
小老虎嗅嗅,尚可。
然而它的肚子很不矜持地叫了起来。
“哈哈哈!”球儿大笑。
小老虎一记眼刀甩过去,球儿立刻噤声。他照顾小老虎三天了,手臂上被抓了好几道,以致现在虎崽子一瞪他,他都条件反射一样不敢乱说乱动。
“好好好我不笑你。”球儿求饶。
小老虎扑住烧肉,咬住,撕下一条,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童冉在工地督工,他们正在修从县城直奔草菇乡第三村的路,这条路被童冉设计为了主干道,通往其他乡村的路全都从这条主干延伸出去。
主干道已经修了一半多,工人们很熟练了。童冉到了工地也没什么可做的,打了一圈招呼后,便坐下来看县城送来的文书。
童冉最近都没有回县衙,衙门里有高卓在,倒不会出乱子,但很多文书还是需要他亲自批复,桑乐便每两天送来一批,童冉批好了再由他送回去。
童冉现在批的是前天送来的文书,他还有一本便能完成,算算时间,桑乐也该送新的过来了。
他最后一笔落下时,果然有马蹄声传来。
县衙的马车奔在前头,后面还跟了一辆,童冉收拾起刚刚批好的文书,马车在不远处停下,有衙役上前牵马。
后一辆车上下来的正是桑乐,他拎着一个大木盒,里面放的便是文书。
前一辆马车的帘子也掀开了,下来的却是多日不见的苟安。
苟安职级比桑乐高,桑乐依规矩等他先行。
他小跑到童冉面前,揖道:“下官给童大人请安。”
童冉奇道:“苟大人病好了?”
“好多了。”苟安道,话还没完便咳了起来,咳得脸上通红。
童冉道:“你既然不舒服,还是回家歇着吧。”
“禀大人,下官实在是病中忧虑修路之事,不来劝大人一句不安心呐!”苟安道。
桑乐仍拿着装文书的木箱,他低眉敛目站在童冉身后,苟安这么一嚎,他还不自觉睇了他一眼。
袁三跟吴富强他们在附近干活,闻言有工人道:“这谁?”
一旁小锅县城的答:“苟安,咱县的同知。”
“听起来是个好官呐,你们小锅县真是有福气。”外地工人赞道。
小锅县的工人:……
自己县被夸他们很高兴,但要承认苟安是好官?他们还是不要这福气了。
第42章 第四十二步
童冉睇他一眼, 苟安忽然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来,他还真有些不适应。
“你忧什么?说来听听。”童冉道。
苟安道:“启禀大人, 下官病中听说水泥坊的立窑被炸, 致死一人, 这实在骇人听闻,且凶手还尚在衙门里关着。如此穷凶极恶之人, 下官恳请大人尽快斩杀,以安民心。”
“小锅县城里一如往常, 工地也运转良好,苟大人何出此言?”童冉道。
苟安的背又弓了一些,说道:“此路引起这样的事情,可见不详, 城里已经有了多种流言, 还望大人三思,不要再修这不详之路了。”
童冉原本随意地拨弄着茶盏,闻言目光笼罩过来:“不详之路。桑乐, 可有此传言?”
桑乐常常回城里,对城中状况了解一些。“回禀大人,属下听过两次, 具是路边的叫花子所言,做不得数的。”
苟安声音不小, 不远处的工人们也听见了,议论起来。
“不详之路?你家住县城,听到过吗?”
“好像听过吧。”
“到底听没听过?”
“不记得了, 那些个叫花子见天儿说些有的没的,谁知道啊!”
“吴富强。”童冉道。
吴富强放下手中的活,小跑着过来。
童冉道:“你对这些工人最熟,这些日子里工人们是否因为修路,经由发明创造之途和兢兢业业之途正气有所增长?”
吴富强:“是。”
童冉:“多少人涨了,最多的涨了多少?”
吴富强:“回禀大人,修路雇工总计六十人,除两个被抓住偷盗的,其余五十八人皆在修路期间有所增长。小的的涨幅最大,已经正之念九段,很快便可凝聚正气之种。”
童冉又道:“你原来有多少?”
吴富强:“回大人的话,小的原本是在正之念六段。”
童冉:“修路期间涨了三段?”
吴富强:“是。”
童冉笑:“苟大人,天地之正气,惟赋予利国利民之举,我的工人因修路增长了三段正之念,若这是损国害民的不详之路,有可能吗?”
“这……”苟安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若是反驳童冉,那就是在质疑天地之公正。他可以劝童冉改变主意,却不能说老天爷瞎了眼。
“童大人说得有道理,我才来五天,也增长了半段呢。”
“你这才哪到哪,我一开始就来了,已经涨了一段半!”
“我跟你们说啊,我以前通过乐于助人之途,赔钱赔时间不说,一年还涨不到一段,可这回来修路,不仅能拿工钱,正气涨了足足两段呢!”
“我也是我也是,童大人这条路连老天都格外认可,凭什么不能建?”
工人们嗓门大惯了,一时兴奋忘了压,他们说的话清清楚楚传到了苟安耳朵里。
苟安偷瞧童冉一眼,童冉没看他,他的虎崽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来,童冉正给它喂茶水。
苟安忍不住抹了下脑门,上头全是汗。
“苟大人,你还有什么要说?”童冉道。
苟安满肚子的话,却怎么说也不合适了,他拧了自己一把,道:“没有了,下官身体不适,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