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锅县周围没有河,鱼的价格很高,去掉刺又不放调料,掌柜的立刻意识到这鱼也许是给老虎的。一头虎崽子而已,竟然花这么大价钱来养,看来这个出身寒门的县令挺阔绰啊。
怀唐楼的菜色很精致,味道也不错,范恒却有些食不知味,他心下回味着童冉刚才的话。
吃了一会儿,不经意地试探道:“邱明怎的没跟你到小锅县来?”
“他来干什么?”童冉一脸莫名。
范恒一愣,他不是刚刚还暗示自己跟邱明关系好,这单生意可能给邱氏么?
童冉也一愣,旋即笑道:“我刚才说的话让范兄误会了,邱明跟我不怎么熟。”他刚才提起邱氏不过是顺便,没想到范恒心细,竟然介意上了,他倒真没有把这单生意给邱氏的念头,一方面他了解范恒,知道他可靠,另一方面……他瞥了眼小老虎,邱明那厮,还是滚得越远越好。
范恒一头雾水,啤酒据说是童冉开发并且教了九乡一村酿的,邱明则运着那些酒去了卓阳府卖,他俩在这件事中均是重要角色,应该有所交集才对,怎得童冉似乎不太高兴提起他?
不过范恒也是松了口气,童冉既然不喜欢邱明,那这修路材料的生意还是他的。
范恒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小老虎,那双绿色的眼睛还是渗人,不过他忽然有了灵感。
童冉对邱明的态度这么奇怪,也许他们是旧识?或者曾经有怨?不如从这方面着手查查,也许能探知到童冉的来历也未可知。
一顿饭毕。
小老虎吃得很满意,童冉确定了修路的材料提供商,范恒找到了完成任务的新途径,一桌人宾主尽欢。
第二日,小锅县县城四处,以及九乡一村的所有告示栏上,都张贴了一份来自县衙的新公告。
“招工?”
“烧泥工和修路工,这都是要青壮汉子吧。我去跟我儿子讲一声。”
“还要煮饭的呢,一个月四千五百文?还包吃住,这个待遇好!”
县衙招工的消息在县城和九乡一村的百姓间传得飞快,城里的不少商户也都知道了。
这修路需要泥,但不是随便什么泥都可以的。这些个商户们私下交流着,新来的县令一直不肯见他们,如今要修路总要运泥吧,适合修路的泥小锅县里没有,需要从外头调。
在小锅县里,县令爷说了算,但要从外头运东西进来,可就不是县令能搞定的了。
只要县令爷来找他们,有求于他们,那不管是修路也好,新的摆摊条例也罢,就什么都有他们发声的份了。
商户们沉住气,摆足了架子等童冉上门。
一天过去,童冉没来找他们。
县令爷年纪小,兴许脸嫩。
有商户去拜访苟安,托他牵线搭桥,然而苟安竟然称病不见。
商户们都有些心焦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商户都有运泥的门路,怀唐楼的掌柜就没有,他冷眼旁观着,那日童冉来过怀唐楼后他就有所察觉,这个县令爷要做的事,八成用不到他们小锅县的这些个商户。
因为用不到,所以没有利害关系。他要改摆摊条例便改了,他要修路便修了。
说到底,除了小本经营的,一个县里的商户也就那些,他们的优势不过是比普通百姓有钱和门路,这两样童县令看来都不缺,那这些个大商户与普通百姓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些有运泥门路的商户却一个也没见到童冉。
十天后,第一批被录用的工人来到吴家村外的空地上搭起草棚,一车车打着范氏旗号的大马车上,载着碎石和泥,浩浩荡荡穿过县城,停在了那片空地上。
马车穿过县城,商户们目瞪口呆。
竟然是范氏!
难怪童县令一直不甩他们,有这么大一个帮手,要他们何用?
小锅县的本土商户们捶胸顿足。
“难怪大人一直不愿见那些商户。”桑乐看到范氏的车浩浩荡荡驶过来,也是一样的想法。
童冉无奈摇头:“我并不知道范兄近日会来,这本是计划外的。我不见那些人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怕麻烦罢了。”
小锅县的那些商户在本地经营已久,童冉一个外人贸然介入他们圈子,难免束手束脚。
他不爱梳理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也没有必要,所以便一直推辞了,实在没什么了不得的理由。
第一批工人一共找了二十个,有不少是童冉的熟面孔。
他与桑乐刚说完话,吴富强便走了来,拱手道:“大人,所有的工人已经就位,草棚也搭好了,立窑昨日已经按您的图纸砌好,是否现在开火?”
吴富强近日农闲,所以也应聘了这一次的招工,童冉熟悉他,直接调了过来管理水泥作坊。
制作水泥大致需要三个步骤,第一是将石灰石砸碎,这一步范氏已经完成,运来的石灰石都已经是小石子的大小。第二步便是要将石头和泥放到立窑里煅烧,这一步很关键,烧得好那水泥的强度便高,烧得不好便不能用。
吴家村这头的草棚便主要是为煅烧水泥而设的。
煅烧完成后,再是磨粉,童冉已经着人打好了磨粉的器械。
童冉看了眼天色道:“开始吧。”
吴富强已经听童冉细细讲了一遍流程,童冉一声令下,他便开始指挥工人运作。童冉在一旁看着,吴富强指挥地很好,他便也没有出声。
小老虎一瞬不瞬地盯着立窑那头,工人们铲起碎石和泥抛进立窑,等里头装满了,火光燃起,煅烧开始。
他这有些像他们烧熟泥铺路,却也不尽相同。
因为在吴家村外,这里人不挤,童冉没有把小老虎抱在怀里,只是把它放到了外围,不让它接近立窑那头。
但楚钧可不那么听话,他趁童冉指挥人调整火候的时候从外头绕过,接近了立窑。
立窑周围的温度也因那雄雄的火焰而变得有些高,小老虎集中注意力于眉心,一道正气发出,稳稳渗进了立窑中。它身上有国师设的禁制,这样稍稍用一些正气查探并不会被发觉。
小老虎闭起眼睛,感受立窑里的状况。
里头温度很高,石头都被烧得通红,除此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
小老虎收回了自己的正气,却在收回的同时感觉到周围有正气波动。
它循着波动回头,还没看清便身子一轻。
童冉拎住小老虎后颈把它提了起来,生气道:“崽崽,你又偷偷遛出来!”
那股正气波动萦绕在童冉的身周,显然是因这里面煅烧的石头和泥而来。童冉也感觉到了这股波动,他正要坐下炼化时,却瞥见小老虎在离立窑极近的地方徘徊,当下心跳漏了一拍,疾步赶来。
那个被童冉派去看着小老虎衙役也在他之后赶到,一叠声地向他道歉。
小老虎扭开头,它一头虎崽子哪里听得懂人话,有空隙便出来了呗,用得着遛吗?那个看着它的衙役畏惧它的威势,根本不敢接近,哪里看得住。
“你把它带过去。”童冉把虎崽子交给衙役。他在工作,立窑附近又太危险,所以也顾不得小崽子不爱旁人近身了。
“呜哇!”小老虎吼道。
衙役刚伸出的手一缩。童县令刚来那会儿,他们县衙里有不少人手贱,去摸在庭院里晒太阳的虎崽子,后果无不是被虎崽子赏了三四道爪痕。
衙役一脸难色:“县令爷,这……”这头虎崽子那么凶,他哪里敢抱啊!
“你看你太凶了,人家都不敢碰你了。”童冉对小老虎道。
“呜哇!”小老虎回吼。
它吼归吼,之后童冉再叫人来抱它时,它乖乖地一声不吭,但还是不让人沾手,自己从童冉手上跳到地上,往远离立窑的草坪那儿去了。
搞定小老虎,童冉也算松了一口气,他原地盘腿而坐,调动起了自己的感知之力。
晋入玄阶后他炼化正气的效率非常快,寻常积累的兢兢业业之途的正气几乎不再需要凝神炼化,做旁的事情时分一点神给它也就好了。这一次来的正气却比较多,童冉一探查,都是来源于发明创造之途的。
可能是因为水泥还没有炼制出来,这一股正气来得不凶,童冉很快便尽数炼化。他原已经玄阶下品二段,创造发明是上等途径,虽然水泥还未完成,依旧助他增长了足足三段,到了玄阶下品五段。
等水泥完全炼制出来,也不知会到几段,如果能直接晋升玄阶中品就好了。
水泥的煅烧需要较长时间,当天晚上,立窑那里安排了人员值班,其他人都忙了一天,回去休息了。
小老虎白天被童冉凶过,晚上给了好些脸色,童冉耐心哄了一晚上。
哄好了小老虎,童冉把它放进被窝,自己也掀开被子躺了下来。尚未闭眼,却猛然听到外头一声巨响。
第40章 第四十步
童冉翻身下床, 随便裹了件衣服,快步往外走去。
“怎么回事?”
“地都摇了。”
“炸了!窑炸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原本还有些睡意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
“大人, ”袁三只着中衣, 拿了配刀过来道,“立窑炸了, 请大人不要过去。”
“无妨,”童冉道, 他穿过人群,直奔立窑所在之处。
那个安置立窑的草棚火光冲天,已经塌了大半,剩下的一点由一根独木支撑着, 火舌已经向那儿招呼过去。
童冉沉下脸来。
这立窑是他的设计, 定稿前还请了几位懂行的师傅看过,建造时也找了专门砌窑的师傅动手。这个世界虽然还没有水泥,但是陶器和瓷器是早就在烧的了, 也有打铁的技术,砌窑师傅们的手艺千锤百炼,不该出现问题才是。
童冉对身后半步的袁三道:“去把高大人叫来, 再带一队衙役。”
袁三面露为难,此行童冉只带了他一个,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更不能离开,否则童冉出了事情可怎么是好?
“快去。”童冉道。
他尚无证据, 但立窑之事,他不信只是质量不好。
童冉交代袁三回城叫人之际,吴富强带着几个青壮年从井中汲水,有条不紊地开始救火。幸好火势不大,很快便被扑灭,吴富强一脸焦灰,随意抹了把,跑到童冉身边道:“大人,火已经扑灭。”
童冉点头,带头走向焦黑的草棚。
“把那里搬开。”童冉指着离立窑最近的那处道。
吴富强应是,立刻带人上前,将面上的草棚灰烬清理掉,露出下面的东西。
那东西才露出一点,有个清理灰烬的汉子弯腰一呕,旁边不知哪个女人的尖叫划破夜空。
“死人,有死人!”清理的人顾不上礼仪,对着童冉失控大喊。
吴富强的脸色也不好,走过来等童冉示下。
童冉离得不远,也看见了那东西,他紧抿着嘴唇,将呕吐之意压下去后才道:“可是今晚当值的?”
“禀大人,不是。”吴富强道,“小的刚才见到了那两个当值的,具都在这儿。”
“押上来。”童冉道。
吴富强一听他用词便知事情不简单,这里没有衙役在,他领着两个青年,把那两个当值的扭送到童冉面前。
草民见县令爷按规矩是要跪的,童冉不习惯这样,所以也没做过要求,但这次两人一来,他直斥道:“跪下。”
那两人原就怕得腿软,听得童冉低斥,立时匍匐在地。
童冉指着灰烬里的死人道:“抬起头说话,我有几个问题要问,若是撒谎,那便是你们的下场。”
“是是是,小人……小人不不不敢欺瞒瞒瞒大人。”一人颤抖着抬头,童冉的头顶正是明月,月光笼罩着他,仿若仙人。
立窑爆炸的声音太响,不仅是睡在附近的工人,连吴家村里都有不少人被惊动。
他们都认识童冉,但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当下心中惴惴。
有人暗暗揣测今日事故的原因,他还没说完,旁边立刻有人捅他一下:“你不要命了?快闭嘴!”
许多人围过来,但没有一个敢说话,刚刚赶来的人看到尸体,也只敢捂着嘴低呼。
那个站在中间的身影身量不高,肩膀还窄,只是个少年模样,但他身周围的正气威压却一瞬比一瞬强劲,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屏住呼吸,场面安静得诡异。
等待许久,童冉终于开口:“立窑爆炸前,你们两个在哪里?”
跪倒的两人牙齿不住打颤,许久才有一人道:“在在……在茅厕。”
童冉:“两人一起?”
那两人:“是。”
童冉:“我交代过,这立窑必须时时看顾,控制火候,为何你们会同时离开?”
正气威压太强,他们两个几乎要晕厥,却又不敢晕过去,硬咬牙撑着道:“小人肚子痛,拉稀。”
童冉转头问另一人:“你呢?”
那人道:“小人也……也是。”
“今天负责做饭的刘婆何在?”童冉道。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颤颤巍巍举起手:“大人,我冤枉呐,他们拉稀这绝不关我的事!”
“把他们都看好。”童冉低声道。
正气威压一松,当值的两人两人转眼晕倒在地。吴富强立刻带人上前,拉走当值的两个,把刘婆也看管了起来。
童冉走向还冒着热烟的草棚。
那个人被压在草棚下,已经面目全非,童冉蹲下细看,这人方才被塌下来的草棚整个压住,倒是有许多地方没被烧着,应该是爆炸发生的时候立刻断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