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金河监的那些事他们做的极其隐秘,账目上只能看出金河监以低价卖于他们。每次交易,他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从没有拖延与欠缴之事。而他给尚江的回扣,则藏在运款箱的夹层之中,来往处理的都是他们亲信之人,万不可能让其他人察觉。
这之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这位新来的监察使竟然已经知道了回扣之事。
潘掌柜咽了口口水,盘算起该如何回答。
童冉不给他时间,喊顾岚道:“给潘掌柜提个醒儿。”
顾岚应是,从身前的一叠纸张里挑出一张,念道:“庚寅年五月,裕丰商行购生铁七千五百八十斤,锻铁三千四百五十斤,共花费……”
潘掌柜又咽了咽口水。顾岚念的正是他这些年与金河监所有的生意往来。
“……裕丰商行与金河监所行交易共计一百八十三万两千九百二十四两白银。”顾岚念完所条目后,总结道。
顾岚报出的每一条交易潘掌柜都记着,这些全是他与尚江合作后与金河监的交易,此前没有问题的那些,一条也没有列出,而有问题的则一条也没有拉下。他战战兢兢地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书桌后的年轻人。
他记得这位新的监察使姓童,原来是小锅县的县令,应该对金河监的状况不熟悉才对。但他今天明显是有备而来,尚江不在这里,怕是已经下了狱,而这位新监察使能知道这么多,恐怕也只有可能是尚江供出的了。
童冉:“潘掌柜可记起来了?”
潘掌柜终于想明白利害,一张口便痛哭道:“潘某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监察使大人了啊!”
“大胆,大人面前,不得哭闹。”
然而他刚起了个头,一柄刀就架上了脖子。潘掌柜立时收声。
等潘掌柜安静了,游阳才缓缓收起了刀。
潘掌柜看他一眼,不敢再耍心眼,老老实实道:“大人明察,尚江跋扈,老夫与他合作也实属无奈之举,请大人明鉴。”
童冉:“我只问你一句,尚江拿了你多少回扣。”
潘掌柜:“这……数字过大,老夫实在记不住,还需要回去查看账本。”
童冉:“嗯,既然这样,那也不用麻烦了。顾岚你记一下,裕丰商行的潘掌柜侵占朝廷银钱,贿赂朝廷命官,判满门抄斩,家产全部没入金河监银库,至于那账本,等抄家的时候你顺道去取一趟。”
潘掌柜脸色骤白,膝行向前道:“大人饶命,小人……小人记起来了,一共是白银一百二十万两。”
潘掌柜行到一半,被游阳横刀拦住。
童冉揭开茶盏,抿了一口。
不过一口茶的功夫,潘掌柜却似等了一年,他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了出来。
童冉:“尚江以市价的一半卖于你,也即给你省了一百八十多万两,结果你转头就又送了他一百二十万两,来回一算,你才省了两成不到,却要搭上全家性命,你又是何苦呢?”
潘掌柜:“尚江跋扈,小人也是没办法啊。”
潘掌柜再忍不住,泪滴落了下来。他重重叩首:“小人愿将尚江收受贿赂的证据交予大人,请大人网开一面,饶了我一家老小。”
童冉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饶了他们也可以。你总计侵吞朝廷一百八十余万两,本官念在你认错态度良好,便不要零头了。你把一百八十万两欠款还上,再将尚江收受贿赂的账目默写出来,我便饶了你一家老小。”
“谢大人,谢大人。”潘掌柜忙不迭地磕头,一声声结结实实敲在地上。
童冉挥挥手,立刻有人提起他,拎了出去。
“下一个。”待潘掌柜出去后,童冉道。
侍卫又去提人。顾岚抹了抹一头冷汗,低声问道:“大人已经得了证据,何必再辛苦一趟。”
童冉笑:“一份证据哪里够,当然是多多益善。”
顾岚的冷汗又下来了。童冉这是要一个个吓唬过来啊,这院里关了十来个掌柜的,就是有一半乖乖拿出证据,也够那尚江满门抄斩,永世不得翻身了。
这么想一想,似乎还挺带劲。
顾岚整理了一番眼前的账目,调出下一个进门之人的,准备做一台合格的读账机器。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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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步
院里一共十一名掌柜, 童冉一直审到半夜。包括潘掌柜在内, 有八个人答应呈上证据, 三个坚决不认。
认了的八个已经画押,凭这八张供状, 也足够判另外三人的罪了。
“大人, 那三个没认的, 您真要……”满门抄斩?最后四个字顾岚没忍心说出来, 那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
童冉:“因他们与尚江沆瀣一气,金河监的工人半年没有拿过工钱,几百人活活饿死。这笔账, 必须有人来付。肯认罪的几家缴上欠款和证据后,我便只杀当家的一人,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顾岚也找不到言辞反驳, 默默闭上嘴。
童冉:“我让你送到矿工那里的衣食送去了吗?”
顾岚:“早两日就送去了, 游队长亲自押送的,已经分到了每一户家中。”
童冉点头。
又过一日, 八位掌柜的证据全数默好,童冉看过后,命游阳手下带着证据和奏章, 快马奔赴京城。
尚江乃朝廷命官, 要处置他,只有童冉发话不够。
不过童冉也不打算找他的上级或者大理寺。他这个官是皇帝给的,御前侍卫也是皇帝派的,那他要杀人, 便直接找皇帝好了。
童冉手指勾勒着玉佩的纹路,书上都说伴君如伴虎,可大成的这位皇帝……
“呜哇!”小老虎喊童冉,挥挥小爪子,“呜哇哇哇!”
童冉走掉的神终于被拉了回来。“好好好,知道了,”童冉拿来布巾,替小老虎擦干净爪子。
两日后,圣旨抵达金河监,尚江判满门抄斩,家产没入金河监银库。
廖武和那三个商户一样也同时被判处满门抄斩,另外八个商户的当家则如愿保住一家老小,独自赴了刑场。
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刑场内外血流成河。
宁县、小锅县和卓阳府来的新吏员们刚好抵达,乍然见到此景,个个心惊肉跳。
他们往监察使府而去,又见一行带着镣铐的人,被人押着相向而来,后面还跟着一群走路瘸腿的。
有个胆子大的,拉住一个走路瘸腿的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瘸腿的睨也一眼:“新来的?”
“是,小弟初来乍到,这是怎么回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呗。尚监尉以及跟他交好的几个商户满门抄斩,前头那些戴镣铐的是尚监尉心腹,全部判流刑,我们这些普通喽啰还算运气好,各自领了三十杖,革职发回原籍。”
新来的吏员们面面相觑。这个监察使也太狠了,刚上任就杀这么多人。
有侍卫来把瘸腿的那个押走了,只剩新来的吏员呆在原地。
“怎么不走了?”吏员中有人道。
“咱要不要直接回去?这位监察使可太吓人了。”先前询问的那人道。
“是啊是啊,要是跟在他身边做事,咱们会不会也性命不保?”另一些人附和道。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这不到百人的队伍中蔓延。
“想什么呢,”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他们,“那不就是童大人么?他可是个好官,我们小锅县多亏了他才好起来的!”
那声音周围的人也附和起来:“童大人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那时候福丘村的倪家那么闹,童大人也没下狠手,可是不多得的好官。”
“对的对的,我们城里的摆摊条例还是童大人下令改的呢!童大人杀的肯定是坏官、贪官!”
小锅县里来的人不少,这会儿纷纷出声应和。他们对童冉信心十足的样子,让定县和卓阳府的人有些犹豫。
“童冉就是来咱们县修路的那个吧?”定县一人道。
“整个卓阳府的路原都是他主持修的。”另一个卓阳府的人补充。
“小锅县的人都这么说,似乎也不是个坏官。”
“可那些人……”
“肯定是犯了事,那次陇右道的贪墨案不也杀了好些人?大伙儿都拍手叫好呢!”
说起陇右道的贪墨案,大家都知道,不由又多了几分赞同。
“诶,你们是不是新来的吏员?”袁三站在府衙的门前的石阶上喊,“还愣着做什么,快点过来。”
袁三穿着监察使亲卫的服制,手拿佩刀,那些人见了,均是不敢再大声说话。但一时还没有人向前,他们左看看右看看,有点拿不定主意。
小锅县的一群拨开人从,率先走了上去道:“袁三哥好。”
“试试看?”剩下的人低声对同伴道。
“试试呗,小锅县的不都说他好?”有人回应。
“那边的,快一点!”袁三又催。
剩下的人一咬牙,也陆陆续续跟了上去。
“哎哎哎,你们轻一点儿轻一点儿!”人还没进去,又一个带着镣铐的人被提溜出来,这人比刚才那些都瘦弱许多,依稀可看出他身上穿的是书吏服制。
“别磨蹭,快赶上去!”提溜他出来的侍卫道。
“这位大哥,您让我见一见监察使大人吧。”那戴着镣铐的书吏道。
“去去去,快把他带走。”那侍卫喊道,一个押解犯人的侍卫折回来,一拎他胳膊,几乎是拖着往前带。
“我要见监察使大人!他魂魄不全,我可以帮他找回啊——!”
“闭嘴!”
“哎哟喂!”
那书吏被踹进了流放的队伍里,声音逐渐淹没。
“那是谁?”袁三问了一句。
拎人出来的侍卫道:“尚江身边的一个谋士,原是这里的书吏,好像叫孟以。神棍一个。”
袁三又回头看了一眼,流放的人群已经走远,孟以更是彻底看不见了。
“走走走,随我进去。”袁三也不再关注,带着新人进去。
监察使府的东南角是个操场,袁三将人都聚集到了那里,整队站好,自去禀报童冉。
童冉正抱着小老虎在西跨院靠北的两个院子里闲逛。这里坐北朝南,阳光极好,原本是尚江的家小在用,如今空出来了。
“崽崽喜欢这里吗?以后我们把这里打通,给你晒太阳好不好?”童冉道。
小老虎跟着他看了一圈,不甚满意。这地还没有童冉在小锅县里给它买下的地方大,更比不上御花园,只能说勉强凑活。
“这里比以前县衙的庭院大,我们造些山水,你白日里无聊了就来逛逛。”童冉道。
“哇——”小老虎百无聊赖地吼了一句。
童冉笑笑,他知道小老虎听不懂,揉揉它的毛脑袋,打算等金河监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就动工修建。
又逗了小老虎一会儿,袁三到了。
袁三:“禀大人,新来的吏员都已经在操场整队,只等您了。”
童冉点头,知道了。
监察使府的亲兵最低要黄阶正气,与吏员要求一致,选拔来源也即是那些申请当吏员的人,所以袁三称呼他们新来的吏员,其实府里文职已经够了,那些人是基本要去当兵的。
童冉让袁三叫来游阳,带着他们一起去了操场。
操场上一时无人看着,新人们便瞧瞧讲起小话。
定县和卓阳府来的人都没见过童冉样貌,此刻七嘴八舌猜测起来。
“杀起人来这样狠辣无情,肯定长得特别高大,没准还很凶。”
“对对对,我听说他养了一头老虎,敢养这种凶物,定然也是个凶狠的。”
“我听说呀,这位童大人开了天眼,所以他能窥得天机,造出水泥这样的东西。”
小锅县的人都不说话,童大人他们是见过的,哪有那么夸张。
“来了来了,都别说话了!”靠近入口的人看到几道影子迎面而来,出声提醒。操场上的窃窃私语立刻停下,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操场入口。
一名身穿甲胄,手执佩刀的高大男子率先走入众人视线。
童大人?
定县和卓阳府的人瞪大了眼,这位童大人据说才十六七岁,竟然已经如此高大?
“大人请先行。”
然而那个身着甲胄的男子在入口停下,侧身弯腰,神石恭敬。
不是他。
那些人立刻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同时又伸长了脖子,等着童冉现身。
一道影子映在入口转角处的墙上,影子渐大,一双黑靴从墙角现身,紧接着是官服的袍角。
操场上众人不自觉屏起呼吸,等待那袍角的主人露出真容。
然而,下一刻他们见到一条垂成了勾状的老虎尾巴。
“是童大人的老虎?”有人低声絮语。
“不像,抱在手里的,是猫吧?”另一人道。
两句话的时间转瞬即逝,童冉也终于从拐角处出来,踏进操场。
少年身着官服,手臂间抱着一头成年猫大小的虎崽子,他身形匀称、面目清秀,与高大凶猛毫不沾边。甚至,因为年纪的关系,骨架还未张开,有几分弱不胜衣之感。
这样的人,竟然就是判外头那些人死刑的人。
没见过童冉的新人们难以置信,以致童冉到了队伍之前都未反应过来。
“怎么,诸位似乎对我不太满意?”童冉笑道。他说话时斯斯文文,但因为用了正气,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