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们僵持的同时,原本沉寂的能量池突然翻腾起层层波浪,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光华从正中爆发,一股水流骤然腾空而起,托举着一道人影浮出水面。
几乎同一时间,两点莹白的光束从那道人影身上分离出来,飘落到躺在水池边的白锦漫身上,绕着他的前额逡巡了一阵,之后缓缓融入眉心之中。
“这是君暮大人缺失的一魂一魄!”
缇夜立刻明白了眼前的情况,惊喜地道:“剑灵……他成功了!”
在光点融入体内后,白锦漫的身体从地面上漂浮而起,青丝飞扬如同张开的鸦羽,苍白如雪的面庞上逐渐升起丝丝血色,愈发显得凝玉般精致的五官神采奕奕,恍若神祇。
水柱在托举起人影后立刻落下,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只见那人正是陈茗,他的衣物早已被潭水销蚀殆尽,全身却被耀眼的金光笼罩,教旁人看不真切。
尽管闭着双眼,他的眉宇却紧紧皱起,神情也显得极为痛苦,仿佛正忍耐着强烈的煎熬。
能量池和上方的灵力旋涡中不断涌出猩红的光束汇聚到他的身上,白皙的肌肤下光华流转,莫名给人一种饱胀之感,仿佛下一刻就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小明……”
骆华卿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心跳激烈得几乎失去了节奏,他死死盯着陈茗的身影,脑海中却不可遏止地泛起凌乱的画面——
似乎有什么久远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四周顷刻间陷入一片静寂,恍惚间似乎有人靠近他耳畔低声呢喃,字字泣血:
“箬珩,你为什么失约了?”
“我一直在等你,舍弃了一切,可为什么你还不来?”
“我……”
他想要辩解,嗓子却干涩得吐不出一个字,心中隐隐明白,如今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一切已经覆水难收,无可挽回。
而与此同时,昏睡中的陈茗也正经历着重叠的梦境。
千年前的往事如同倒带般在他眼前回溯,最终定格在某个画面之中。
身边依稀是连天的青草,暮色沉沉,零星有暖黄的萤火虫在草丛间飞舞。
有人趁着他不注意,恶作剧般搂住他的腰,蜻蜓点水的一吻旋即落在前额上:
“久等了,我的鸿儿。”
“阿珩,你怎么才来?”
心中原本想好的嗔怪都因为这一声轻唤化作虚无,他任命般叹了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来人的怀中:“难道……族里的长老又刁难你了?”
“父王意外战殒,我年纪尚轻,资历太浅难以服众,长老们自然更是不屑一顾。”
箬珩埋首于他浓密的发间,近乎贪婪地嗅着清幽的香气:“如今是我羽翼未丰,等到未来时机成熟,我定然会让他们心悦诚服。”
“那是自然,我的阿珩是这世间最优秀的男子,也是白虎族天定的王。”
他扬起头望着箬珩,眸光温柔似水,沿着那秀逸的五官轮廓细细描摹。
白虎一族世代孔武有力,长相也是偏阳刚粗犷的一挂,箬珩却偏偏生得极为秀丽,眉如黛目如星,琼鼻高挺唇若春英,比起姣好的女子也毫不逊色,却又丝毫不显得阴柔。
迎着他缱绻的目光,箬珩的呼吸同样变得粗重,蓦地低下头,覆上他柔软的唇。
气息交融,馥郁甘美,天地瞬间安静下来,安静到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鸿儿,只要有你,”他喘息着,坚定地说,“我就无所畏惧。”
画面随着他的话音骤然间支离破碎,陈茗感受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心痛,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转瞬间泼了满脸。
什么灵剑择主,什么天命之人,通通是一派胡言——
古剑之所以选择那个人,纯粹是出于他个人私欲,好不容易历经千年的轮回再相逢,自己又怎么舍得再次放开他的手?
不论是他,还是君暮,兜兜转转,辗转反侧,都只是为了那一人罢了。
澄明的光华以陈茗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逐渐照亮了昏暗的龙脉核心。
紧接着,刚刚才静寂下来的能量池也突然波涛汹涌,上方的旋涡骤然加速旋转,阵阵龙吟虎啸之声破空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强大力量向洞顶冲去!
随着灵力疯狂上涌,原本坚硬的石壁逐渐绽开一条条裂隙,黄白两色耀眼的光芒从中洒落,不久瓢泼般倾泄而下——
“是阳脉!竟然被强行开启了!”
在场的灵力者立刻感受到身边微弱的灵力流一瞬间变得强劲,他们都是依靠天材地宝修炼的天阙者,对外界灵力的变化最是敏感。
缇夜和妙月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的惊喜之色。
没想到龙脉复苏带来的好处如此明显,只是短短的刹那,她们就感到存在已久的功力瓶颈竟然隐隐有了破裂的迹象。
只是不知剑灵在剥离魂魄之后,又会如何……
龙脉阳脉与阴脉差异极大,在能量池正上方的石壁裂开之后,显露出的本体呈现出晶莹的乳白色,表面隐约有灿金色的光晕流转;而阴脉通体峻黑的石面上也泛起幽微的猩红流光,不再是过往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至此,龙脉阴阳两脉之间的阻碍被彻底贯通,灵力枯竭的状况随之消失,至少在接下来的千年之内,夜流岛再也不必为灵力材宝的欠缺发愁。
而骆华卿却无暇顾及这些,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陈茗身上,见那人身周的光芒渐渐消散,身子失去凭依往下坠落,急忙纵身跃起,抱住他缓缓落在地面上。
脱下外袍将人包裹住,他轻轻摇晃陈茗的肩头,呼唤道:
“小明,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
怀中人微微动弹,眼睫轻.颤,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墨黑的瞳仁闪着温柔的水光,望见他的刹那眼眸弯起,笑意温软:
“你来了。”
“好在千年之后,我还能再次找到你。”
说完他似乎是累了,垂下眼帘,撒娇似的朝骆华卿怀中拱了拱,不久呼吸绵长,竟然沉沉睡去。
骆华卿失魂落魄地抱着他,只觉得那几句话如同重锤撼击着心脏,脑中乱哄哄的一片,一时竟然无法思考。
而在另一边,缇夜将一缕温和的灵力注入白锦漫体内,唤醒他的神智。
意识缓缓回笼,他睁开眼,有刹那的怔忪。
记忆停留在华熙宫昏迷前的一刹,后续发生了什么一丝印象也没有,却分明能感受到有什么沉甸甸的情感压在心头,抹不掉,剜不去。
静默半晌,他蓦地抬起手,抚上自己的面庞,有什么湿润温热的液体尚未干凝,沿着手指滑落,最后停留在掌心。
那是一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呜呜呜写死我了我这一章
真的心力交瘁啊啊啊啊
希望大家能满意!
求收藏评论呜呜呜,末点都快没了,我实在是太难了,求大家康康我呜呜呜呜呜呜
第88章 要不要做个交易?
【夜流历一一四五年七月二十日, 澜蓁古剑剑灵入龙脉,凭一己之力打通阴阳, 解夜流岛灵力枯竭之困局, 至此, 红衣教迎来中兴时代。】
负责载历的红衣教徒寥寥数笔写下了重塑龙脉的经过,真相却远非他记载得这样轻描淡写。
剥离魂魄并开启阳脉, 陈茗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巨大,即使有免死金牌的护持, 身体和灵魂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自从当天昏睡在骆华卿怀中之后,他接连五天未曾醒来一次, 缇夜特地在华熙宫中寻了间空房安置, 也便于妙月前去诊治照顾。
骆华卿自那日起也在陈茗房中设了个便榻,寸步不离地守护在旁。
他是真的被陈茗复苏龙脉的举动吓怕了,当那人义无反顾地跃进能量池, 某一瞬间, 他只觉得心里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 血淋淋的痛彻骨髓。
与之同时到来的,还有跨越时光的沉沉重担, 恍如这样刻骨铭心的记忆并非首次,曾几何时,他和那人也曾经经历过这样的别离。
他将妙月调制的养身羹饮下一口, 俯身凑到床前,与陈茗双唇相接,缓缓渡入。
修匀手指沿着陈茗的五官轮廓细细描摹, 他凝望着对方沉静的睡颜,一时间竟忍不住移开目光。
原本饱满的脸庞似乎比以往清减了些,显得五官轮廓愈发深邃。挺翘的鼻尖小巧可爱,嘴唇略微苍白失色,却依旧柔软细腻。
自己心中的他,似乎一直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小剑灵,需要自己倾心呵护,舍不得磕碰一丝一毫。
然而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也在逐渐变得温暖强大,能够带着重伤的自己闯过险峻的幻境,更能在龙脉枯竭之际力挽狂澜。
“辛苦了,我的小明。”
骆华卿握住陈茗的手,十指交扣,抵在唇畔轻轻印下一吻。
“快些醒来吧,我很想你。”
白锦漫是在三天后来到陈茗房前的。
数十年的沉疴对身体的损耗极大,加上气血亏空,即使三魂七魄归位,修养依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可他实在是想见见陈茗,因此刚刚能下床,就不顾缇夜等人的强烈反对,强撑着来到了这里。
骆华卿抱臂注视着他,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意外的没有阻拦:
“你来了,身体可好些了?”
缇夜在前往龙脉前,已经将前世君暮与轻鸿之间的点滴告诉了他。
平心而论,对于白锦漫这个人,他是没有半点好感的,毕竟情爱之事最是自私,他恨不能陈茗眼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人,甚至更有甚者,想要排除世间其他人觊觎的眼光。
可他无法否认,若是没有前世君暮的自我牺牲,自己绝对不可能和陈茗相知相爱,不论怎么说,他们的感情都建立在那人的痛苦轮回之上,这样的愧疚始终是心底的一根刺,若不能拔出,势必会恶化腐坏,最终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白锦漫凝视着骆华卿,澄明的眸子里洋溢着复杂的情绪。
眼前人并没有回忆起前世的种种,他却记得历历分明,或许命运实在不是人力能够左右的,纵然他献祭魂魄逆天改命,也依旧改变不了那人的心意。
兜兜转转,辗转轮回,他终究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多谢关心,魂魄既然已经归位,身体复原只是时间问题。”
他抵住唇低低咳嗽了几声,轻声问道:“我能进去看看他么?”
“这有何不可。”骆华卿勾唇一笑,见白锦漫身形不稳,甚至伸手托住了他的臂弯。
人之间的感情如同流沙,越是紧握越容易溃散,心中的结也同样不能藏着掖着,唯有直截了当地面对,才有云开雾散的可能。
至于陈茗的心意,他早已奉若圭臬,坚信不疑。
脚步有些虚浮,从房门到床边不远的距离,在白锦漫看来却显得格外漫长。
撑着床沿坐下,他拭去额上的冷汗,含着歉意的目光幽幽扫了过来:
“不知林公子……可否允我单独和小明说几句话?”
床上躺着的人闻言眼睫轻.颤,手指微微蜷起,骆华卿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细节,却看破不说破,沉默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你可真是个笨蛋啊,轻鸿。”
雪白的指尖停留在陈茗的脸侧,似乎想要温柔摩挲,却又在即将触及的一刻生生缩回。
不是不愿不想,只是不敢不能。
轻柔的叹息溢出唇角,白锦漫微微垂下头,一瞬不眨地望着陈茗的睡颜,蓦然有些自嘲地笑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总是不愿亏欠我半分。朝夕相伴的感情,你以殉剑作为回报;病势积重难返,你又不惜剥离魂魄归还。”
“我每每想要走近你一些,你总会把我推开……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够,做的不好,穷尽一切也无法换得你的目光?”
他的咳疾本身就只是先天不足的症状,如今随着魂魄归位,已经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可此刻泛起的心痛如此强烈,他闷闷咳了几声,就呛出一口心血,鲜艳淋漓的色泽染透了掌心。
白锦漫沉默地望着手掌,一言不发地握紧了拳,收入袖中。
“你知道吗……你的回避于我,既是体面,同时也是最大的残忍。”
“但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妄加纠缠,若这一切是你想要的,我会远远退开,绝不打扰。”
“我只是,真的很羡慕他,被你这样爱着。”
在房中又坐了一阵,他才撑起身体,缓慢又坚决地离开。
感受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床上沉睡的人蓦地睁开眼,直直瞪视着头顶的天花板,只一刹,滚烫的泪就沿着眼角潸然滑落。
君暮,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要克制,眼泪却流得又凶又急,冷不防一双温热的手掌捧住他的脸,将泪水拭去:
“没事,伤心的话,就哭出来吧。”
“卿卿……”
陈茗挣扎着想要撑起身来,手臂却软绵绵地使不上力,骆华卿看得心疼,索性坐到床边掀开被褥,从背后抱着他靠坐在自己怀里,再细致地掖好被角:
“这样好些了么?”
“嗯,”陈茗点点头,带着浓重的鼻音呜咽道,“可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只因那份注定回馈不了的情谊,予他深水之重的悲哀。
骆华卿抱着他没说话,不久捧起他的脸,轻柔的吻从前额一路蔓延到鼻梁,最终含住柔软的唇,涉入他甘冽馥郁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