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方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眸光微深:“不妨事,朕派遣侍卫将古剑取来即可,你们几人就安心在此处说明情况,自然两不耽误。”
不知为什么,一向好说话的方宇突然变得态度强硬,大有放任事态发展,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势。
一计不成,方舜华暗暗咬碎了一口银牙,讪笑道:“那便谨遵父皇圣意。”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挽回局面,方慕慈却微微一笑,不再看他,而是倏然望向了不远处的方子瑜:“三哥,虽说在天牢中你对我兵刃相向,但我心底始终相信,你并不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她态度的陡转让在场众人都有些发愣,方子瑜霍然抬起眼,浑身紧绷地道:“你此言又是何意?”
无论怎么想,此刻的方慕慈都应该对自己恨之入骨,毕竟自己是害死白云萧的最大嫌疑人,身上又背负着可疑的恶诅痕,怎么说也不可能洗脱罪名。
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又会给自己一个申辩的机会?
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方慕慈挑了挑眉,从前襟取出两枚雪白丹药,托着药丸走到他眼前:“既然三哥或许和我一样蒙受了不白之冤,若是你还信得过我,不妨服下这枚洗髓丹试试看。倘若你我二人都不是谋害大皇兄的凶手,那我们背后的恶诅痕就能够被它清除。”
“这是我长风门独有的秘方,专门为清除周身异常瘀痕之用,”她笑意不减,“如果三哥担心其中有诈,那小妹便先服下一枚以安其心。”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拿起其中一枚送入口中,特制的洗髓丹立刻随着津液化开,带着甜丝丝的滋味与暖意蔓延到周身百骸。片刻后,她冷笑一声半褪下外袍,内里一件半透明的雪白中衣之下,肉眼可见的后背光洁如初,哪里还有半点瘀痕留下?
方子瑜见状也不再迟疑,张嘴服下洗髓丹,几息之后脱下外衣,背后的恶诅痕同样全部消失。
“这……这怎么可能……”
秦琇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支撑身体的力气,喘息着软倒在椅子上,脸色和白纸也没什么差别:“难道尧儿的死真的与你们无关?”
“四妹这又是何意?”方舜华凌厉的视线扫过来,“我今日带你来此,正是为了向父皇陈情,洗脱你身上的冤屈……你这般相助三弟又是何意?”
计划全盘被打乱,他此刻完全是依仗着深厚的修养,才勉强克制着不至于失态:
“而且这洗髓丹也怪异的很,既然你口口声声说背后的瘀痕能被清除,又怎么证明,你们如今恢复正常不是另一种掩盖痕迹的方式?”
“二哥少安毋躁,”方慕慈悠然回眸,笑意玩味,“方才我可没说自己是设法掩盖住背后的痕迹,你如此言之凿凿,难不成是知晓什么内情?”
“更何况,我和三哥服下的丹药,根本不是什么洗髓丹……”
她话音未落,方舜华立刻感受到身后一股劲风袭来,根本顾不上闪避,身后的衣衫就被生生撕裂了一大片!
几乎与此同时,骆华卿飘飘然落回原地,袖中金芒一收,玄天刃即刻归鞘。
变故陡生,方舜华心道不好,还来不及遮掩住空门大露的后背,身边已经传来阵阵惊呼:
“为何二殿下的背后也有同样的瘀痕?”
“莫非他才是……”
“真是令人发指……”
不明内情的宫人内侍纷纷开口,殿内的氛围一时间变得古怪异常,甚至有隐隐的危机感接连涌动。
方慕慈藏在长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颤抖着吁出一口气。
其实在撕裂方舜华的衣衫之前,她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方舜华和他背后那人的筹谋着实滴水不漏,可他们千算万算,打点好了一切,却忽略了最为重要的一点——
他们利用来谋害方承尧的丹阳质子明长晔,原本便是那人多年的挚友。
自从方舜华的野心暴露,骆华卿在离开禅隐寺之后,就与白锦漫等人商量好了计策。
销骨咒的反噬必然会落到最后的施咒者身上,明长晔与方承尧多年挚友情深,想来不会绝情至斯;而方舜华背后那人从来小心谨慎,大不会应允因此背上谋害一国太子的罪名,如此一来,唯一承担施咒者角色的可能人选,就只剩下了方舜华一人。
毕竟如此机密之事,以他的狡诈多疑,肯定不愿假手他人。
昨夜分头行动之后,骆华卿回到禅隐寺与方慕慈商议对策,白锦漫与若尘则连夜潜入青璃质子府,直接找上了明长晔。
长风门自有迫使人说出实情的办法,好在明长晔自身早已禁受不住愧疚之情的折磨,他们没费多少周折,就让那人详细交代了前因后果,并从他手中得到了方承尧临死前留下的手书:
方慕慈和方子瑜兄妹背后的恶诅痕,乃一种特殊的显形丹药催生,寻常手段无法去掉,但只需高温烘烤,就能立刻融解消失。
所以他特意从长风门中寻来几枚锻体丹,这种丹药被元力者大量服下后,会激发体内元力的沸腾,短时间内将元力者的实力提升到较高的程度,少量送服则会身体发热,正与此不谋而合。
所谓的洗髓丹,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二哥,事已至此,你难道没什么要向我们解释的吗?”
讥诮又冷漠的笑声唤回了方舜华的理智,他心跳得极快,语调却冷静的可怕:
“可笑,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四妹,二哥好心救你性命,怎奈你却反咬一口,挡着父皇母后的面信口雌黄……”
他还待继续出言讽刺,前方的王座之上却骤然传来一句沉声怒喝:
“够了!方舜华,你还想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四周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死寂。
方舜华的笑容僵硬了刹那,怔怔地抬起头,目光正与说话的那人不期而遇——
那是他龙袍加身的父皇方宇,此时望着他的眼神冰冷嫌厌,仿佛不是在看待自己的儿女,而是某种令人生厌的丑陋之物。
“昨夜,有人为我送来了尧儿的手书,”方宇沉沉开口,“他亲笔告诉朕,慈儿正是古剑剑主,谋害于他的另有其人。”
“若慈儿所说的都是实情,那么子瑜,你对此怎么看?”
他的目光径直越过方舜华落到方子瑜身上,竟是连半分辩解的机会也没留下。
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但方子瑜也不是傻子,怎么看不出如今的形势是自己洗白的大好机会,立刻心念电转,将自己能记起的一切相关细节和盘托出:
“儿臣……儿臣也觉得格外疑惑,那日贸然赶往天牢,实在是因为突然有人急匆匆地前来禀报,称天牢有人劫狱,儿臣仓促间来不及多想,这才匆匆领着亲卫前往阻止……”
他越说越是眉宇紧蹙:
“儿臣记得,当时我们与长风门产生冲突没多久,队伍中便突然混进了一些奇怪的人,他们身着亲卫的甲胄和长风门的白袍,因此双方并没有立刻发现他们的踪影……随后,似乎有人从背后偷袭了儿臣,等到儿臣从昏迷中醒来,白门主已经殒命,而亲卫也折损得七七八八……”
见方子瑜所述的实情正与前一晚骆华卿的推测所差无几,方慕慈心中忍不住啧啧赞叹,暗戳戳朝身后投去一抹感激的眼光,随后立刻为方舜华补上致命的一刀:
“三哥所说的理应是实情,当日长风门中确实混入了很多来路不明的人,我也同样被人暗算昏迷。”
“虽说根据二哥的说法,那夜是因为他正好领着随从乘兴夜游,路过禅隐寺附近才碰巧救我一命,那么父皇,女儿不得不疑惑,为何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对我和三哥兵刃相向,却根本没有攻击二哥呢?”
“究竟是机缘巧合,还是早有安排?”
她清凌凌的眼波扫过去,气势迫人,方舜华只觉得耳畔轰轰作响,一时竟然想不出应对的理由。
这些内情方慕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怎么可能对自己安排的一切了如指掌?
还是说,前些时日的温柔讨好,殷切感谢,只是她的伪装?
实在是可恶至极……
一颗心重重地沉下去,他眸底的温度被一丝丝抽空,代之以淬毒獠牙般刻骨的恨意。
尽管双方都没有继续说些什么,某些真相已经不言而喻,方宇绷着面容坐在王座之上,手指深深嵌入木制扶手之中,力道之大,连整片肌肤都泛出青白。
青璃皇嗣,究竟是怎样可怖的存在?皇子为了权势不惜谋害嫡亲的兄长,甚至千方百计嫁祸于无辜的弟妹,甚至不惜假他人之手置他们于死地,再道貌岸然地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究竟是怎样的狼子野心,他方宇究竟养育了一头怎样的怪物!
“传朕旨意……”
他刚刚颤声开口,门外却蓦然传进一声惨呼:
“陛下,大事不妙!方才有一群黑衣人冲进苍梧殿,不由分说焚烧宫殿,抢走了古剑,萧将军率领着骠骑营前去追赶,到现在都毫无回音!”
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方舜华却在旁人回神之前,骤然祭出了自己的本命灵武。
他的本命灵武为降魔杵,说来倒也讽刺,分明是最为歹毒的一副蛇蝎心肠,却偏生要以佛门的清修梵唱作为保护色,连本命灵武也自带一股超尘拔俗的意味,通体笼罩着炫目的白金色宝光,贵气逼人。
只不过其中蕴含的杀气同样酷烈,他趁着旁人尚未察觉,反手扬起杵尖,朝着方慕慈毫无防备的后背狠狠扎去!
既然此人是古剑剑主,便是他图谋之路上最大的阻碍,只有铲除了她,自己才会有获得古剑认可的机会……
他状若痴狂地悍然前刺,眼见致命的利刃就要将那人单薄的后心捅个对穿,斜刺里却突然探出一只修长优美的手掌,拈花般悠悠一格,轻而易举地止住了他的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我爆肝更新!!!!
晚上或许还有一更,看我的体力唉咳咳。。。
呜呜呜呜呜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上给我一点收藏评论吧,论文都要写不完了还在赶榜,救救孩子(躺平)
第111章 真正的狼人
天青衣袂动如云, 修韧身姿敏若虹。
澎湃的强劲元力从降魔杵上疯狂涌来,生生倒逼得输出的力道汹涌扑回, 方舜华浑身一震, 胸中气血翻腾, “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脖颈间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寒气, 玄天刃锋利的边缘已经抵在了他最脆弱的喉咙上。
骆华卿樱红的柔唇一弯,纤白指尖轻点, 立刻制住了方舜华周身大穴:
“二殿下,背后偷袭, 可不是君子所为啊。”
他好整以暇地微笑, 朝方慕慈点头示意,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冷冷夺道:
“怎么, 二哥这是心急失态, 想要将我除之后快了?”
“之前口口声声谴责三哥辣手无情的, 可就是你自己啊。”
她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却字字敲打在方舜华的心上, 让他的心弦剧烈地颤动。
眼前的场面甚至比杀了他还要更加让人难受,分明胜利的曙光近在咫尺,他多年的隐忍就要获得释放, 却终究失之毫厘,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这又让他如何情愿, 如何甘心!
“你这逆子!”
方宇袍袖一挥,怒气冲冲地从王座上走下,快步来到方舜华面前,反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得子如此,朕当真是愧对青璃人民,有违明君圣德!”
他动了真怒,掌风下去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方舜华白净的面颊上顿时红肿一片,嘴角也被勾破,鲜血丝丝缕缕地渗出来,看上去格外凄惨。
“……您的自我认知不错……”这一记耳光反倒让方舜华冷静下来,他蓦然抬起眼牢牢逼视着方宇,眸光砭骨怨毒,“您确实有违明君圣德,扪心自问,您可对得起我,对得起我的母妃吗!”
高华温和的面具铿然粉碎,现出一具被怨恨不甘腐蚀得丑陋狼狈的躯体,伤口汩汩地冒着血,浑身上下充满了腐臭的涩味。
“我的母妃只是因为不得圣宠,就能被人肆意折辱,挨冻受饿。”
他字字泣血地控诉着:“甚至只是您请来寺院高僧驱鬼这件事他们也能大做文章,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到她头上,再赐下一碗毒药取了她的性命……”
“我的母妃何辜?她不过是个与世无争的弱女子,为何要受到你们这样狠毒的对待?”
“你的母妃无辜,可尧儿他有什么错,能让你毫不犹豫地置他于死地?”
方宇暗叹一声沉沉开口,语声疲惫不堪:“你纵然有再多怨气再多不甘,冲着朕来便是,为何要殃及旁人?尧儿他为人最是为何敦厚,又是你嫡亲的兄长,你怎么忍心……”
“父皇,这件事的答案,您只会比儿臣更清楚,”方舜华嗤笑道,“无权无势就只能被人踩在脚底,有什么委屈痛苦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哪里敢冲着您来?”
“方承尧确实没害过我,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最大的妨碍了。”
他与方宇在此处争论不休,另一边骆华卿留下一道元力束缚住方舜华的行动,就闪身来到了陈茗身边:
“方才有人通报说古剑被盗,你能大致感应到古剑的去向吗?”
青璃的勾心斗角他无心掺合,如今真相既然已经明了,再争论下去也是徒劳。毕竟真正的古剑剑主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若古剑落在了他人手中,必然会对后续的玄胤之行造成诸多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