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寒潮就要降临,我们必须尽早赶回萝会城,如此一来,不免会从南部进入城中,而骆骞一定已经布置了重兵在南门把守。”
“如此一来,徒儿计划分两支队伍入城:其中一支是掩饰行踪的假队伍,从南门直接进入萝会城;另一支则先行前往迁址后的未名教总部补充给养,随后设法从西部山脉潜入城中。”
骆华卿唇角勾起,纤长指尖轻点玑华宫门:“虽说骆骞已经向我挑明了话头,以他的性情,绝不会让我安然无恙地进入玑华宫。因此我们只能尽量隐藏真实行踪,设法瞒过他的眼线进入宫内。”
“此计甚好,”丘壑子赞同地点点头,“只是不知徒儿希望为师做些什么?”
“届时我会先设法面见父皇,确定他心中意旨,毕竟若是骆骞强取豪夺,即使来日顺利问鼎皇位,只怕也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骆华卿道,“倘若事态有变,我无法当面向父皇问清事情真相,或许便不得不闯入玑华宫先行救出汐儿,届时还望师父能在玑华宫外及时接应。”
“……听闻澜蓁古剑同样在那人手中,不论如何青璃四殿下才是古剑剑主,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丘壑子拧眉思索了片刻,终是轻声发问。
骆华卿眉梢微扬,似乎对他的关注点有些诧异,但言语间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常:
“古剑自然要从骆骞手中夺回,只不过此事焦急不得。不瞒师父,骆骞那厮同样设法前往了夜流岛,并从中取得了大量灵武宝器,同时他为了增强自身实力,不惜采用缚灵的方式与噬阴妖签订契约。若是贸然行动惹急了他,我担心他会对古剑不利。”
“然而,有件事为师始终想不明白……”
丘壑子轻轻点头,眉宇间的疑惑却越来越浓:“传闻若是要取得澜蓁古剑的首肯,在既存剑主的前提下,唯有将其亲手杀害,再以鲜血灌注在古剑上,才能够重新认主。即使骆骞这厮将古剑据为己有,但凡他一日不除去青璃四殿下,便一日不能获得古剑的使用权。”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古剑带回玄胤,再以毁损古剑剑心的方式相威胁呢?”
他这句话可谓问在了关键上,饶是骆华卿早已预料到他会有此猜想,也不由得一时语塞。
骆骞的计划很简单,倘若建立在清楚自己才是古剑剑主的基础上,当务之急便是带着古剑远离青璃,存放在玄胤境内,再设法将身为古剑剑主的自己杀害,便能顺理成章地取得古剑剑主之位。
至于方慕慈,她原本只是个挡箭牌,自然不需要放在眼里。
但此中曲直他当然不能直接向丘壑子说明,思忖片刻,才试探着说道:“或许骆骞认为在自己的设计之下,如今青璃皇嗣空虚,青璃帝君手下缺乏值得倚仗的的子嗣,四殿下尽管是女子,却是澜蓁古剑亲自选定的剑主,若是要夺回被抢走的古剑,除了派遣她远赴玄胤,也不会作第二人想。”
“只不过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徒儿你会在这个节骨眼挑明身份,取代四殿下前往玄胤,”丘壑子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笑逐颜开,拊掌道,“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专挑你大哥的痛楚戳,也难怪他多年来视你为眼中钉,时刻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呢。”
“这也是我当初为何缠着师父找来林卓,顶替这质子身份的原因所在。”
见丘壑子成功被自己说服,骆华卿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骆骞在我母妃身殒之后,便千方百计暗害我和汐儿,只不过碍于父皇的面子上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可一旦我成为了青璃质子,不仅玄胤境内袒护我的势力鞭长莫及,我也来不及在青璃境内寻找援手,如此一来正方便他暗下黑手,我又怎能教他如愿?”
“有你这么个胸有城府的徒弟,可真是让为师省了不少心,”丘壑子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尖,颔首道,“那为师这便去联系玄胤境内的旧识,同时设法多探听些骆骞等人的动向。等到你明日觐见结束,想必不日便可开拔,届时为师会在西部山地迎接,确保你安全进入萝会城中。”
“多谢师父!”骆华卿拱手微笑,如今玄胤境内的教众下落不明,他实在需要有人提前抵达玄胤接应,这样才能确保队伍顺利进入城中,既然丘壑子愿意承担这一任务,不得不说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丘壑子与他又寒暄了一阵,便起身离开。
他前来此地原本也只是为了与骆华卿见上一面并传递消息,如今目的达成,自然也没有继续逗留的道理。
骆华卿的面色却在目送他走远后很快沉凝下来,紧随其后的晋琰望着他的神色,斟酌片刻才试探着开口:
“教主,属下心中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言他回过头,半侧面颊掩映在烛火的阴影之中,益发显得五官轮廓精致而深邃:
“你也觉得师父的状况有些不寻常,是么?”
没想到自己心中所想与教主的顾虑不谋而合,晋琰怔愣了刹那,沉吟着点了点头:
“虽说妄自揣测前辈的真意确实有些不合礼数,可今日放浪仙人的关注点,确实有些令人疑惑。”
“往日里他并不会对教主的决策提出多少质疑,可今日不仅数次追问,甚至对古剑剑主的问题倾注了极大兴趣。”
“你说得没错,师父他过往……确实未曾如此重视过古剑的归属。”
纤长的羽睫在面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骆华卿扯了扯唇,眼中却没有多少笑意:“况且人在表里不一时不免会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或许连师父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在询问古剑相关事宜时,总是忍不住摩挲自己的鼻尖。而据我所知,这并非他的习惯动作。”
他明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已经将丘壑子的反常表现观察了个八九不离十,晋琰心中不由得钦佩非常,赞同道:
“教主好眼力,属下佩服,只是不知放浪仙人究竟会向我们隐瞒些什么?”
“师父毕竟于我有教导之恩,即使他心中有所图谋,想必也不至于对我有所不利,”骆华卿喟叹道,“只是他或许也对古剑有所图谋,还要劳烦你们多多关注着他的行动,一旦有任何异状,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晋琰郑重点点头,二人返回房中,与其余三人一道将前往玄胤的具体事宜安排落实,便各自回房安歇。
次日早晨骆华卿起了个大早,他身边的陈茗原本睡意正浓,感受到床榻上传来的细微动静,也缓缓睁开了眼。
“怎么醒得这样早,是我惊扰到你了么?”骆华卿在他白瓷般光洁的前额上轻啄一口,柔声道,“若是困就再睡会儿,稍后华尧他们会来继续照看着你。”
说罢他作势要起身,感觉到身旁令人安心的温暖即将离去,陈茗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角,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不要……走……”
他依旧是昨晚懵懵懂懂的状态,心中所想只有那人即将离开,仿佛幼兽感应到亲人即将远行,满心满眼唯有无尽的失落与恐惧,不由分说地使出全身气力死死攥住那片衣角,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骆华卿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幽幽叹口气,拢住了他的手指:“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不必如此担心的。”
“乖,听话。”
他柔长的眼睫扫在陈茗脸上,清凉的唇镀上来,带着诱人心魄的甜美香气:“小明这么好,我怎么会舍得离开你呢。”
那甘美馥郁的气息强势闯入他的天地,陈茗在强烈的情感中微微颤抖,攥紧的手指无意识地松开,身子一寸寸软下去,直到彻底放松精神失去意识,重新沉入昏睡之中。
吻势收歇,骆华卿低低喘息着放开手,托着陈茗缓缓躺倒在床榻上,又牵过一旁的被褥细致盖好,这才放轻手脚出了门。
面见青璃帝君之前,他必须提前返回青璃质子府,与林卓换回身份。
他一人一骑去势如风,凭借着方慕慈提前备好的手令顺利进入九阙宫中,随后来到了阔别已久的青璃质子府前。
府中跟随的仆从都是青璃皇族安排的新人,并无随行而来的玄胤仆从,自然也不认得他的本来相貌,见到一人蓦然出现在质子府门前,不由得面面相觑。
“敢问您是……”
骆华卿不欲与他们多费口舌,手指轻按眉心,澎湃的元力光华沿着指尖缓缓扩散开来,远远望去仿佛绽放的金色涟漪,在空气中漾出一圈圈透亮莹润的波纹。
这是瞳摄术的另一种释放方式,通过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强大精神力催发,通过精神震颤的方式扰乱他人的记忆,短时间内堪称用来蒙蔽视听的不二法宝。
众人在接触到金色光波的同时,清明的眼神逐渐变得涣散无神,在骆华卿的操控之下,他们已经忘却了初见此人的惊诧之感,在他们看来,此时的骆华卿与庭院中的一草一木再无分别,根本不会引起额外的注意。
当然这一秘术虽然方便使用,生效的时间却相对短暂,即使到了骆华卿七等巅峰的元力水准,也只能保证两三个时辰的效果而已。
不过对于他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质子府的设置极为简单,除了内侍宫女们居住的偏殿,便是李代桃僵的林卓所宿的主殿了。
骆华卿放轻手脚走入房中时,那人还沉睡未醒,神色宁静眉目柔和,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阔别五年,这名初见时苍白瘦弱的贫苦少年,早已被质子府锦衣玉食的生活豢养得莹润丰腴。
也不知骆骞是否早已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与他和丘壑子事前的预料不同,那位大殿下并未对质子府中的“二弟”下过任何黑手,甚至见面时还颇有几分兄友弟恭的意味在。
如今,一切也该回到正轨了。
他轻叹口气,右手食指点上林卓眉心向上提拉,很快凭空拽出一道半透明的符咒来。
此物正是五年前丘壑子用山河笔写下的记忆符咒,用于篡改这少年的记忆,让他坚定地认定自己便是骆华卿本卿,多年来也不曾产生任何怀疑。
这枚符咒虽说能力强横,可摧毁起来也同样容易,骆华卿两指拈住符纸边缘,朝着相反方向发力撕扯,很快将其彻底摧毁,化作飞灰消散在半空之中。
在符纸消散的同时,原本酣睡的林卓浑身巨震,几乎从床上刹那间弹坐起来,霍然瞪大了双眸:
“这是哪里?我为何会在此处?你又是谁?”
符咒消失,相当于将这五年来经历的一切在林卓的脑海中彻底洗白,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自己背着卖身契赶往内侍府的路上,冷不防发觉自己身在一间装饰华丽的房中,立刻吓得魂飞天外。
这也是丘壑子选择使用记忆符咒的原因,虽然这符纸勾画起来极为繁杂,却胜在效力强横,不仅生效时绝不会有不稳定的情况存在,一旦被毁,中咒者会立刻将中招以来经历的一切遗忘得彻彻底底,根本不可能再想起来任何细节,可谓安全保险二者兼备。
骆华卿眸光复杂地注视着林卓,心中情感一时间有些复杂。
尽管攫夺对方的人生确实有悖人常,但这五年来不愁衣食的舒适生活未尝不算是一种补偿,相反他自己身而尊贵,却要为了心中图谋忍辱负重多年,谨小慎微地在他人身边悉心侍奉。
世事无常,人生莫测,不过如是。
“你不必着急,日后自然会明白的。”他勾起唇角,眸光微凝,林卓立刻感到头脑中意识一刹崩断,眼前黑沉,立刻失去了知觉。
骆华卿唤来一名质子府的侍卫,以瞳摄之术让对方背起昏睡的林卓送回芷熙宫,自己则施施然在殿中漫步,打量起这一方狭小天地来。
有时他也忍不住怀想,倘若当初自己没有设法与林卓调换身份,自己是否也会犹如笼中之鸟一般,被剪去了双翼困顿在一方狭小的空间之中,穷尽方法也不得而出。
但转念一想,既然澜蓁古剑已经选择了自己,便不可能再沿着既定的路径前行下去。人生如逆旅,任何一个分岔路口都可能导向截然不同的未来,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放眼当下,做好自己应做的事。
更何况……陈茗和骆冰汐的安危,此刻正紧悬于自己的手中,倘若任何一步走错,所招致的结局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在殿门前停下脚步,目光淡淡落到遥远的回廊尽头,只见一行人正沿着宫道快步行来,为首一人身着一袭茱萸粉袍,发髻在头顶高高挽起,显得周身线条修长流畅,将女子的柔美与男子的英气完美融合。
不是恢复女儿身份的方慕慈,却又是谁。
她远远也望见了守候在门口的骆华卿,柔软的嘴角翘起,粉白脸颊上升起一抹动人的笑意:
“别来无恙否,玄胤二殿下?”
此言一出,她微悬的心也悠悠地落了地。
骤然从主仆关系转变为几乎同等贵贱的身份,她心中不可谓不无所适从,可那人仿佛就是有令人安定的力量,只是视线相接的刹那,她的心绪便奇迹般地平静下来。
骆华卿悠然抬眸,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心绪变化,面上缓缓升起一抹如月出云的温柔笑意,拱手道:“玄胤二皇子骆华卿,见过青璃四殿下。”
林卓平日里深居简出,非在庆典聚会等场合并不会轻易离开质子府,与方慕慈之间的交集更是少之又少,是以她身边的侍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