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办法全身而退,可召唤噬阴妖毁了这只小小剑灵,依旧是绰绰有余的。”
他这是……赤.裸.裸地以陈茗的性命相威胁!
骆华卿胸口剧烈地起伏,手指发颤,片刻后还是无奈地展开了手中的叠纸灵。
这是他和白锦漫事前安排好的联络方式,倘若事态有变,就通过叠纸灵传讯的途径及时告知。他刚才发出的那道叠纸灵,就是终止行动的表示。
此刻他骑虎难下,别无选择,因为撷英镜能够反映出古剑所在之处的真实状况,一旦发觉白锦漫他们暗中追击,以骆骞狠戾决断的性情,只怕会立刻御使阴妖攻击古剑的剑心。
那样一来陈茗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而这也是自己绝不愿意看到的。
“如此甚好。”
通过撷英镜观测到古剑那处的状况,骆骞的眉宇渐渐舒展,似乎对骆华卿的配合很是满意:
“不知二弟打算怎么护送为兄返回玄胤境内?”
“骆骞,你不要得寸进尺。今日我对你留守已经是最大的忍让,来日再见,必然要将你我之间的烂账逐一清算。”
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线不至于怒喝,骆华卿凤眸紧紧锁住眼前之人,目光沉凝得能滴出水来:
“你再向东南行进十里左右,便能在峡谷之间寻到一条破败官道,那曾经是瑶凤城通向北境的必经之路,只不过如今早已另外修缮了新路,这才将其废置不用。”
“接下来的种种,想必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二弟是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想来也不会在我回程的路上动什么手脚。”
骆骞回眸望着他,苍白的脸颊上笑涡顿显:“那为兄便期待着与你在玄胤再次碰面。”
话音一落,他便从容转身上马,率领着大量玄胤军士浩浩荡荡向着东南方进发而去。
目送着玄衣重甲的人群缓缓走远,骆华卿眉宇蹙得死紧,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骤然变得冰冷,生涩地堵着筋脉发疼。
这是他与骆骞为数不多的交锋之一,却输的一败涂地。
从母妃被人暗害致死,他与小妹骆冰汐就一直生存在此人的阴影之下,不论是吃穿用度上有意无意的刁难,不时出现的阴险刺客,还是父皇投来的越发冷漠的眼光,他都无力抗衡,只能通过默默增强实力的方式,展开未丰的羽翼保护住自己重视的人。
然而一切才刚有好转的迹象,他又被发配到青璃充当质子,不得不背井离乡远离自己的国土。
多年身在异乡,等同于剥夺了他继承玄胤大统的资格,而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兜兜转转,澜蓁古剑依旧选择了自己,这又无形中再次将他推回了原先的风口浪尖之上。
他耗费大量精力争取青璃皇室的支持,甚至为此不惜冒着风险前往夜流岛,没想到到头来,依旧没办法阻拦那人将古剑从自己眼前生生带走,甚至再一次将自己重视之人的生命玩弄于鼓掌之间。
这教他如何冷静,如何甘心!
“骆骞……”
单单是念出这个名字,他的唇齿间就含了沉甸甸的血气,灼热的懊悔与切齿的恨意弥漫在胸臆中,几乎让他透不过起来。
“教主!”他在此地耽误了一阵,已经足够墨铮晋琰等人率领的未名教队伍跟上来。
见自家教主面色惨淡地立在原地,面前不远处瘫倒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似乎正是之前志得意满的青璃二殿下,众人不免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青璃四殿下和皇宫亲卫就在我等身后十里左右,不足一个时辰就能抵达此处,”墨铮环顾四周,神情渐渐变得严峻,“不知教主打算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
“……玄胤大皇子与青璃二殿下暗中勾结,意图谋权篡位,阴谋败露后发生内讧,后者被伏击身死,而前者率领的将士数量甚众,短时间内我们能集聚的援兵有限,根本无法阻拦他们离开。”
骆华卿疲惫地揉着眉心,唇瓣轻抿,带出一丝薄凉的弧度:“我会将情况如实告知四殿下,待她再行定夺。”
“可这样一来……”
墨铮还打算劝说他考虑一阵,骆华卿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骆骞此人远比我预计得更加狠辣决绝,倘若不尽快破釜沉舟争取到青璃皇室的鼎力支持,恐怕很难和他正面抗衡……至于如何向四殿下陈情,我自有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澜蓁古剑已经将这巍巍天命放在了他的肩头,只消大胆扛起便是。
“对了,还要劳烦你们帮我暂时照看小明,”他抬手拭去陈茗嘴角的斑斑血渍,“骆骞利用噬阴妖伤了古剑剑心,我不确定小明的状况如何,但眼下须得先面对四殿下不可。”
“教主放心,属下这就护送夫人回总部修养。”墨铮小心地从骆华卿手中接过昏迷不醒的陈茗,\"您一定万事小心。\"
骆华卿微微颔首,又简单吩咐了几句,为了不引起方慕慈的怀疑,未名教的大部分教众纷纷离开现场,只留下数名侍从随行。
接下来,就是向方慕慈摊牌的时刻了。
深吸口气平复下心绪,骆华卿凝视着遥远的西北方向,眼尾一抹薄红灼灼妖冶。
如今古剑被夺,陈茗的安危更是拿捏在对方手中,他恨极了这种无力的感觉,因此必须争取到青璃的支持,才能确保下一环节的顺利推进。
而方慕慈的态度,则是这一切的关键所在。
他缓缓闭上眼,面色沉凝,充盈的元力沿着体内经脉徐徐漫流,再汇聚到双眸之上。
等方慕慈率领着亲卫赶到此地时,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她远远望见骆华卿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身边似乎还躺着个血肉模糊的人,正准备上前问个究竟,他却忽然睁开眼望向了她。
那双狭长的凤眸精光迸射,又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吸引着她向其中沉沦。
眼神不受控制地定格在骆华卿身上,方慕慈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渐渐变得迷蒙,原本即将出口的话语突然变得逻辑散乱,词难成句:
“你……这里究竟……”
但似乎并不需要她说明什么,骆华卿就立刻懂得了她的意思,水汽迷蒙的眸子眨了眨,喟然叹道:“都是小卓子的错,没能阻止二殿下与玄胤国大殿下之间的冲突……”
他使用瞳摄之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明扼要地向方慕慈说明,这个办法并不是他第一次采用,因此使用起来颇为得心应手,并且不用担心方慕慈出言质疑,毕竟在瞳摄之术的效果下,他所言的一切对她来说即是真理,根本毋庸置疑。
“玄胤国……大殿下……?”
方慕慈的话语在瞳摄术的作用下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原来寺庙中的那人就是……”
“正是如此,玄胤国大殿下的野心远不止此,在确定二殿下没能成功陷害于三殿下之后,就立刻残忍地将他杀害,”骆华卿沉吟道,“而且如今他设法夺走了古剑,倘若一日不追回,青璃的国祚恐怕就会陷入危机之中。”
“故而……还望殿下向青璃帝君进言,助我一臂之力。”
“可为何……偏偏是你?”随着骆华卿的精准控制,瞳摄之术的效力稍微减弱,方慕慈逐渐恢复了一些思考能力,“你有什么把握能从玄胤大殿下手中夺回澜蓁古剑?”
她这句话可谓是问在了关键上,骆华卿感受着瞳摄术带来的反馈,确认她识海中没有剧烈的情绪波动,才启唇低声道:
“我自然可以告诉殿下其中原因,只是……殿下能否我保守这个秘密?”
他话音低柔,唇瓣轻抿一线,顷刻间流转的风姿动人心魄:“我的真实身份,并非青璃河阳县的少年林卓,而是玄胤国的二皇子,骆华卿。”
这个名字熟悉又陌生,方慕慈的意识又游走了刹那,才悠悠回转:“骆华卿?那质子府中的那位……”
“那位才是真正的林卓……请殿下原谅我,若当时不出此下策,只怕我现在早已没了性命。”
骆华卿一瞬不眨地凝望着方慕慈,眼中波光流转,氤氲着一层水汽:“玄胤国大皇子骆骞一家独大,欺侮我与胞妹多年,更企图借质子府将我囚禁在异国,永远无法参与玄胤皇位的角逐。甚至在我前来青璃的途中,也多次收到埋伏刺客的攻击,好几次都险些丢了性命……”
他面色苍白,莹莹流光在眼底飞旋,似乎要垂泪:“伪装自己实在是迫不得已,但在追随殿下的这些年中,我是真心地敬重殿下,对您绝无二心……还望您念在过往的情分上,助我这一回。”
“更何况,澜蓁古剑关乎青璃国的安危存亡,如若落到了骆骞的手中,后果只怕不堪设想,而如今能够顺利返回玄胤,又对玄胤境内状况了如指掌的人,除了我以外不做他想。”
“还望殿下能够相信我,让我为您夺回澜蓁古剑!”
说完这一番话,悬在他长睫上的泪滴悠悠轻颤,终于沿着脸颊潸然滑落。
这番剖心自白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纵然瞳摄之术已经运用到极致,他心中却依旧有些不安——
自己这是在赌,以方慕慈对他的感情为赌注。
其实在他原先的计划之中,是打算助方慕慈解决了眼前的困局,成功问鼎东宫之位后,再徐徐图谋借助青璃国力之事。可现在骆骞先发制人,甚至以陈茗的生命作为威胁的筹码,他无计可施,只能斗胆一试。
一丝阴骘的神采从他眼中闪过,倘若方慕慈拒绝了自己的要求……
尽管之前的图谋很可能就此作废,他也绝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他话语中蕴含的信息量太大,方慕慈怔忪了片刻,不由得沉入凌乱的思绪之中。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了骆华卿的身份,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这样整天贴身伺候、任劳任怨的贫苦少年,真实身份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黄胄,甚至与自己不相上下。
他过往在受到自己折辱的时候可有暗恨?可曾时刻谨小慎微,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在为了自己不惜性命以身相护时,他的心中又是如何作想?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闪过心头,她身子发颤,垂落身侧的双拳不自觉地缓缓握紧。
她该相信他吗?
若是作为青璃的皇嗣,面对他国质子隐瞒身份蛰伏多年的行为,正确的做法应是立刻将此事上报青璃帝君,再将他囚禁在质子府中,以违逆盟约之名严加看守。
可如今古剑被盗,罪魁祸首正是玄胤国人,而二殿下背后牵连的势力甚广,青璃的大部分力量被牵制在国内,根本无暇分出人手去专程处理古剑的下落,于情于理,即使出于将功折罪的考虑,骆华卿都是处理此事的最佳人选。
而且,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心……纵然明确意识到那人所做的一切堪称大逆不道,她却怎么也没办法狠下心置他于绝地。
毕竟这世间除了已故的方承尧、白云萧以及母妃等人,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已经寥寥无几。
更何况骆华卿又是她芳心暗许,情根深种的皎皎少年郎?
心中情感和理智天人交战,她嘴唇发颤,沉默良久,才涩然开口: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此言一出,骆华卿高悬的心总算回落了少许,他相伴方慕慈多年,早已将对方的脾性摸了个清楚。她的话三分肯定七分迟疑,却丝毫没有对他隐瞒不报的恼恨与愤怒,甚至隐约透出回护的意味。
“我不敢妄言……但还请殿下相信我。”他一撩下摆,竟是单膝跪地,朝方慕慈行了一记大礼。
两人身份相若,原本不必拘泥礼数,行这般正式的礼节,其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
方慕慈心中又酸又软,她本就因着瞳摄术的缘故对骆华卿的话深信不疑,见他不惜折损傲骨行此大礼,理智顿时溃不成军,双手扶住他的肩头,颤声道:
“我自然……自然是信你的。”
易地处之,倘若她是骆华卿,在那样凶险的情形下,只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身后有虎视眈眈的兄长,身前是诡谲莫测的他乡,当时年岁尚小的皇子面对着未知的前途,想方设法安身保命也属正常。
更何况这么多年来,他不管是作为林卓还是骆华卿,都对自己尽心尽力,倾心爱护,除了真实身份以外,再无任何隐瞒——
这样的他,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苛求不放呢?
在瞳摄术和少女情怀的双重效用下,方慕慈的情感早已自作主张地为骆华卿安上了“美强惨惹人爱”的剧本,自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继续胡搅蛮缠。
“我可以为你向父皇陈情,甚至可以隐去你作为林卓在我身边服侍多年的真相,”她沉沉开口,“但你必须向我承诺,一旦夺回澜蓁古剑,就必须立刻归还青璃,否则,我也绝不会顾虑往日的情面。”
“我骆华卿在此向殿下承诺,必然会使澜蓁古剑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倘若违背誓言……”
他淡淡笑着,掬起一缕长发,双指如刀,将其从中拦腰截断:
“便有如此发。”
这句承诺其实有相当大的水分在,毕竟他心知肚明澜蓁古剑的剑主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即使夺得古剑后纳为己用,也不算违背了誓言。
方慕慈心中的天平早已倾斜向了骆华卿一侧,见他不惜以如此残酷的誓言允诺,顿时打消了其他的怀疑。
“既然如此,我这便带着二皇兄的尸身启程返回九阙宫,将事情经过禀明父皇,”她的视线从方舜华的身体上掠过,随即有些不忍地收回,“你则设法回到质子府恢复身份,若是不出意外,次日父皇便会召见与你,届时你再将夺回古剑的计划仔细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