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障月……
古逍的动作一顿,心底猛然地一惊。
是了,司障月,鬼修障月,他?!难道他早在那时候,就预见到了此时的事?
说什么收徒认师父,说什么是唯一能教自己的人,还说会再次见面……
他当时疑惑不解,以为司障月只是在发什么神经。那时候司障月的态度太过微妙,仿佛认定了有什么事会发生,笃定自己下次见面时一定会改变态度,即便如此,古逍也没有全信。
神书之中,司障月的确厉害,但也只是足够聪明。古逍从未觉得自己这样一个神书之外的变数,也能被司障月看出些什么来。
如今,他却又惊又喜,猜想到,也许司障月看出的,就是自己魂魄的特殊,也预见到了今天。
按照司障月的脾性,若是真的对自己感兴趣,很可能会在今天现身,助自己渡劫!
这样,便会应了司障月的预料,自己也会欠了这位鬼修一个人情。不,换句话说,司障月或许是唯一一个有办法帮助自己渡劫的修者。
倒不是怀疑岳沉潭的能力,而是从阅历、经历来说,司障月本就是从仙入魔,又做鬼修的人,论被天道打压,被天道不容、为难,论劫云的可怖程度最高能是什么样,没人会比司障月更清楚!
是反派boss又如何?是性情难以捉摸的鬼修又如何?自己又何尝是个至仁至善的好人了?
想着想着,古逍停下了布阵的手,站在原地,劫云之下,阴风如刀,杂乱无章地吹在身上,让他想起断思崖那些能杀人的可怖罡风。
岳沉潭发现他的异状,眉头微皱,此时他已经放出了十几个鬼影仆人相助布阵,方才也是好不容易和古逍说了半天,才被说服了、答应布阵的,此时这古逍怎么又反过来不专心布阵了?
“古公子?”
古逍没有回答,脸上逐渐流露出笑意,眼底里的光彩更明亮了。
“没事,继续布阵吧。”
他含着笑意,继续起手上的正事,状似随意地说道,“等阵法布置完毕后,就请岳公子先退避一下,离开这山谷吧,剩下的交给我自己就好。”
岳沉潭站直了身子,语气陡然冷了下来,“此话何意?”
第84章
在想到司障月这一层的时候, 古逍就已经决定好了, 无论如何, 都必须让岳沉潭先离开这里。
司障月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会故弄玄虚的人,当初给自己留下那样的话,就定然是早早预料到了一些事。
至于变故和风险, 古逍也考虑到了。
司障月若是不来,光凭自己和岳沉潭,不一定能撑过去,到时候太过凶险,让岳沉潭陪自己冒险、万一伤重了,太不值得。自己死就死了,如果活不下来, 那么就算岳沉潭在场,也不会改变什么, 多半会跟着一起受伤而已。
若是司障月会来, 那么就需要避免他和无相正面撞上,万一一言不合打起来, 会很不好收拾。他不希望岳沉潭在还未成长到足够强大,就比神书中的剧情提前太多和司障月交手。
更何况,就算今天的事, 托了岳沉潭的福, 顺利度过了。
下一次、下下次呢?辟谷期之后, 他还有太多次渡劫的时候, 总不能每次都让岳沉潭和自己一起以身犯险。但如果帮自己渡劫的是司障月?
那就用不着担心别人,更不会心疼了,只需要全心全意地努力活下来就成。
不,更严重的是,如果让岳沉潭亲眼见识了这次雷劫的威力,按照岳大公子的性格,很可能会再也不肯放自己独自去面对渡劫的困难。
今天把人支开、赶走,尚且是吵个架就能做到的,今日没成功的话,下一次再想让岳沉潭不管自己……恐怕就没那么容易。
谁让岳沉潭是个傻子呢。
欠钱、欠人情、欠这个那个……也不能欠他一条命啊。
“哎……”
古逍闭了闭眼,沉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神情骤然变得疲惫了起来。
“岳公子,我有自己保命的法子,你别多想。”
“什么法子?”
他朝着岳沉潭眨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要是肯告诉你这个宝贝法子,还需要让你退避么?”
言下之意,就是别自作多情了。我让你走,不是为了你好,是因为不信你,我有大宝贝,不能让你看到,谁也别想看,谁也别想觊觎我的大宝贝。
非常抠门,非常自私,非常过河拆桥了。
别以为你这几日对我好,我对你好,我们就真的亲密无间了,不存在的。
脚下的阵法已经快要完成了,以古逍为中心,方圆几里内的山谷也已经被劫云覆盖,纵使是完成阵法后就立刻御剑离开,也需要些许时间,才能撤退到完全不被劫云影响的范围。
岳沉潭迅速将阵法的最后一部分完成,效率出奇的快,让古逍都有些眼花缭乱。而后他一个闪身,站在了古逍面前,语气里几乎带了些怒意,
“如果我说不呢?”
当真是态度坚决了,这么多天以来,古逍还是第一次看到岳沉潭露出这样的眼神,气势全开的模样。
不愧是被神书称为‘主角’的人啊。
在这种时候,古逍仍然有闲心如此腹诽,望着眼前的人,眼里带着一些颇为欣赏的笑意。
轻飘飘的笑意,对上那满面的肃容,岳沉潭的周身气息仿若一把刀,旁若无人地四散炸开,危险又锋利,让周围的阴风都跟着出现瞬间的凝滞。
可那又如何呢,古逍想着,凶得徒有其表啊。
他就算把全身的刺都炸开了,就算是灵气化作无形刀刃,也只是虚张声势地落在古逍的周围,唯独丝毫不伤到被深切注视着的古逍本人,这样的岳沉潭,与其说是要震慑、困住眼前的人,还不如说是凶巴巴地护着。
“岳公子是听不懂人话么?”
他放了狠意,看也不再多看,从岳沉潭身侧绕开,继续自己那一半未完成的阵法布置,脚踩步法,手中晶石落下深埋,
“你不肯走,就是坏我的好事,让我无法拿出最后的底牌,断我生路……还是说,到了这种时候,岳公子不介意与我化友为敌了?”
嗡的一声,岳沉潭守在阵法一处,长剑带鞘猛地插入土地,“今日无论你如何说,我都不会走的,日后你是恨我也罢,要为敌也好,任你处置!”
“处置?你今天坏了事,我死都死了,还怎么处置你?”古逍反驳他,手下布置阵法的动作不慌不忙,语气却越发没了温度,“你若非要赖着不走,我可不客气了。”
右手掐诀,长剑嗖然出鞘,握在古逍的手中,一个回身,剑指岳沉潭。
“古逍若想砍我伤我,待到顺利渡劫后,随便你,眼下还是积攒气力,全心应付眼前事的好。”岳沉潭完全不为所动,指尖一弹,将古逍的长剑从眼前挪开,“眼下你就算是骂我打我,脾气再大,我也不会离开半步的。”
油盐不进!
古逍被气到了,长剑一甩,发泄似的扫平了一片花花草草,乱风中顿时一片碎枝断叶飞扬,“岳沉潭!你还讲不讲道理!?你以为你帮了我一些忙,你就高我一等,有权力随意拿捏我了吗?!”
“消气,古公子。”岳沉潭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席地而坐也是坐得端端正正,面无波澜,“我只是打定了主意要助你渡劫,要亲眼看着你平安无事,跟古公子的意愿以及你我的关系地位并无关系。”
意思就是在说,我就是要帮你,跟你乐不乐意没关系。
蛮不讲理、厚颜无耻。
“好,你不走,我走!”古逍气急了,甚至自己也不清楚这股子不打一处来的邪气是怎么回事儿,几乎要冲散自己仅有的理智,他转身就走,一脚就踏上长剑,连辛辛苦苦花费大半时间精力布置的阵法也不要了。
直到这时,岳沉潭那坚定不移的眼底才有了一丝松动,见状立刻追了上去,长臂一伸挡在古逍面前,“你要去哪儿?”
去找你死对头!古逍在心里骂道,而后嘴角一扯,“我去哪儿,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岳沉潭眉峰一沉,捉了人双手手腕,轻松一拽就从长剑上拽了下来,跌扑向自己怀里,那长剑本就是临时找的,没有剑灵,好压制得很,他捉了古逍,就瞬时将人手臂在背后反扣,压向自己,
“你是我带出断思崖的,也是我在你重伤时救回来的,你吃我的,使唤我的,现在你若是平白无故要拿性命开玩笑,你说关我什么事?!”
“呵,原来岳公子看着大方仁善,原来一直记着一笔账呢啊?”古逍挣不过他,这几日以来他是进益良多,但还没到能超越同样进益良多的岳沉潭的地步,手臂被制着,他贴在岳沉潭身上,倒也不避讳,张口就是尖锐的讥讽,
“你若是怕没人偿还你这些日的情分钱财,那我今日就告诉你一个好地方,你自己去寻,里面藏了我的全部身家,虽然比不上你仙乐坊家大业大名震四海,但也足够还债了!”
他说话时高挑着双眸,眼角因情绪翻涌而带着些绯红,一双尚未完全痊愈的眼睛还带着些模糊雾气,却亮得惊人。
岳沉潭听了这话,顿时就有些后悔,可后悔了,眼神软下来了,手上力气却仍然不肯松懈半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不起。古公子,算我求你了,别再赶我走。”
忽然软下来的语气里面,甚至还带着些央求和委屈,古逍呼吸一滞,一身的演技险些破功。他忽然想起,似乎从自己成为‘古逍’开始,就总是三番五次地赶人走。
离开崖底就分道扬镳,用完就扔,人家找上门来了,好心要帮自己,也是一个劲儿地往外推,到后来,这样主动地寻来价值连城的东西为自己补身体,也是这样,甚至今天也是。
明明已经不是叶临风了,明明不再需要为了报复而欺负岳沉潭,故意让他讨厌自己了,却还是让这个耿直的青年妖修一次次被自己拒绝。
真可怜啊。可你已经够可怜了,若是今天真的让你留下,让你受伤,或是和司障月提前打上……那你就不是可怜,而是倒霉透顶,霉运缠身了。
想到这里,古逍又咬牙,下定了决心,不服气地瞪人,“你松开我!”
“不松,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会松了。”
到底是谁在耍无赖啊?!
古逍气炸了,抬脚踢他,踹他,跺他脚,就差咬人了,又没法用什么术法伤人,怕这个傻子不躲真伤狠了,“你凭什么管着我!岳沉潭,你这个混蛋!我又没有卖给你!”
随着他骂声落地,头顶的劫云之中雷光更胜了,一道道闪电滑过,一次比一次凶猛可怖,像是随时都会落下,又迟迟拖延着,刀尖悬在人心上,让人紧张又折磨。
怀中的人又骂又闹,可岳沉潭死死箍着他、困着他,却忽然感觉到在那些打骂之中藏着的微弱颤抖,摸到了手心里越来越冰冷的体温。
原来这么不讲理又擅长撒谎的一个人,竟然也是知道怕的。
他不知道的是,若非他在崖底时,神志不清地用手掌挡过一剑,此时的古逍,只会更不讲理,更加疯狂发狠。
“别挣了,我不会松手的。”
岳沉潭叹气,最后劝了他一句,而后低下头去,压着古逍的双唇,吻了下去。面具头一次出现了形状上的变化,莹白色的下方边缘如烛蜡般融化褪去,配合地露出小半张脸。
就像是野兽遇到了什么天敌,炙热发红的烙铁浸没在水中,一个亲吻下去,瞬间噤声,古逍瞪大了眼睛,本来就情绪上头的脑袋,彻底被搅乱化作一片混沌。
怀里的人安静了,岳沉潭松了口气,却仍然没感到满意。
“亲都亲过了,还觉得我没资格护你么?”
第85章
岳沉潭说这话的时候, 嘴唇只与古逍分开了一寸不到, 鼻尖蹭着鼻尖, 冰凉凉的妖面贴在古逍额头上,说话时的气息都交杂在一起。
低哑的嗓音,带着些闷闷的鼻音,丝丝缕缕地钻进古逍的耳朵里, 嫩嫩的草叶尖儿似的挠着,有点痒。
太可恶了,这是赤果果的威胁,是作弊,是耍赖。
可是气焰已经被浇灭了大半,古逍有点撒不出火来了,只能红着眼睛, 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继续反驳下去, 岳沉潭还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一直以来, 他坚信岳沉潭的为人,相信他的君子风度、耿直仁善, 觉得这样的一个‘主角’,觉得他前途风光无限,早晚会成为最年轻时便飞升的仙修。
却忘了, 纵使是岳沉潭, 也是生了心魔的, 也时时刻刻受着煎熬, 要努力压制、竭力隐忍,才能维持一颗道心不变。忘了这样的岳沉潭,其实也有不顾一切,什么都敢做敢为的一面。
他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神书的中心,是全世界最耀眼的人。
古逍许久没有出声,也没有说话,竭力冷静下来思考。如果是这样一个人的话,就算是天道,也应当不忍心断绝其生路的吧,就算是两人同时被雷劫劈中,死的,也绝不会是他吧?
逐渐地,古逍放松了下来,他眨了眨眼,微微侧过头躲闪,小声地哄道,“好了……我不赶你走就是,你先放开我。”
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乖下来,岳沉潭咽了下口水润嗓子,更加舍不得把人放开了,只好随便找借口问道,“此话当真?我怎不知道你会不会突然趁机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