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古逍,都因为只拿到了神书的上半卷,被蒙在鼓里,以为岳沉潭不是凡人。
可他只是个有些修为的凡人,一个被妖修捡到的弃婴,一个从小就为了另一个妖魂而生的替身。
古逍看着他身上的鳞片越来越多,面具几乎彻底贴在脸上,融合到一处去。岳沉潭身上的妖气越旺盛,他的心中便是越发地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他拼了一条命,才在失去一切,包括原本肉身的情况下活下来,可岳沉潭呢,如果被这些凶狠的雷劫劈死,就真的是死了,什么都没了。
古逍在心里继续发问:你知道我的身份了……那他呢?他知道吗?
羽蛇沉默了,这一次没有再答话。
在这之前,古逍是没有特别怕的,至少不觉得岳沉潭真的会死在这里。他有神书,他窥探过天机,现在天要灭他,他认了,最后是死了还是魂飞魄散,都是他的事,可岳沉潭不该死。
他以为岳沉潭是不会死的,就算神书中的剧情早已和现实不同,就算下半卷自己从未看过,但他依靠着神书中的种种,是猜到了的,在那下半卷中,岳沉潭仍然是气运之子,能够飞升,能够越过一切阻碍,哪怕是比今日更可怕的雷劫也不该阻拦他的脚步。
可同样是书中的人……他叶临风能被掉包,岳沉潭就不能掉包呢?谁能保证在神书之中,到底是岳沉潭创造了一次次奇迹,一次次突破极限,还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早就换了个人?成了真正的羽蛇,而不是最初的岳沉潭。
古逍想着,心思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他问羽蛇为何要说这些,告诉自己又有什么用,但羽蛇再也没有开口。
还不是走投无路的时候,古逍想着,如果自己活下来的代价,是让岳沉潭承受同样被替代、失去一切的命运……那他宁可不要!
下一道雷劫劈下之时,古逍猛地冲了出去。
十多个……甚至更多的法器被一口气丢出,奇形怪状、各类磅礴的力量笼罩天空,在最高处甚至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水母般的东西,试图将更多的劫云吞进透明的腹腔之中。
将所有底牌打出,这样的做法也许能一时安稳,让雷劫很长时间都无法伤到两人,但无异于打乱应对的节奏,让接下来的局面变得更糟糕。岳沉潭瞪大了眼睛,面具中伸长的毒牙太长、太弯曲,几乎刺破形状不同于蛇类的人类下颌,他张口,想要叫喊古逍的名字,却只发出沙哑的声音。
古逍的身体悬在半空,周身魔气爆炸般地膨胀开来,让周围花草树木都猛然被熏黑,瞬间枯萎破败,风一吹,就被连根拔起。他回头,双眸赤红,好不容易治愈了大半的眼睛再次流出血泪,手中是一个不断旋转着、散发着淡淡灵光的骰子。
岳沉潭认得那个骰子,那是鬼夫人从崖底带出来的陪葬品,她说过,要找到自己的儿子,将它送出去,才能安心地走。
骰子被古逍抛出,直朝岳沉潭飞去。
“对不起了,岳公子,我还是不能连累你。活下来之后,记得替我将这法器交还给她。”
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住了,古逍咬牙,最终还是没说出那女鬼就是自己娘亲的事。若是今日能活,自己回头再去相认,再去赔罪,若是不能活,也不必平白告诉她这样一个噩耗,还不如……不如等到最后让她忘了一切,安心投胎或是修炼都好。
玲珑的骰子在靠近时豁然膨胀,成为一个坚实的牢笼,将岳沉潭困在其中,趁其来不及反抗,又迅速收拢变小,最后化作掌心那么大,掉落在地。
一道道法器仍然护在这片土地的上方,古逍最后看了一眼,没再耽搁,转身便御剑逃跑。
他用上了全力,头顶的劫云也用了全部的速度追击过来,一道道雷劫突然加快了速度,像是察觉到他的意图般,越发快地朝他袭来,不断在他身后不到几寸处炸裂。
纵然是没有直接劈在身上,也足够他受的了,后背的血肉早已一片模糊,呈现出一片片焦黑又外翻的伤口,几乎要将肋骨都折断。古逍不敢停,哪怕是放慢了丝毫速度,下一道,便会直直劈在头顶。
劫云的覆盖范围太大,他却不敢回头看,不敢去确认岳沉潭究竟安全了没有。身上的羽蛇分神动了起来,在他身上的伤口四周游走,以可怕的速度为其疗伤,并且随着时间流逝,羽蛇的身形也开始变淡。
他只盼望司障月能真的现身,也盼望岳沉潭千万别太厉害,别真的下得了狠心毁了娘亲的骰子,只为继续朝自己追来。
他不知逃了多久,头顶的雷劫来势终于转小,这是个好消息,但他已经浑身是伤,体力不支,就连一直充盈的魔气,都几乎耗费殆尽,别说还剩下一半的雷劫了,就是再来三道、四道,他都没了撑过去的心思。
就在古逍几乎要绝望放弃的时候,被他捏在手中的护身符突然飞了出去。
那是娘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古逍瞧见了,脸色慌张,伸手就要去夺,他宁可自己死了,也不想连娘亲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都不能带着陪葬!
护身符很小,只是一小块玉牌,甚至拿到修真界,都不如这几日岳沉潭带来的补品上乘,可是它仍然飞得很快,让筋疲力尽的古逍抓不住它,越来越告,而后在下一道雷劫到来时被劈碎,化作粉末。
古逍终于摔了下来,他没有力气御剑了,倒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伸出手,试图接住那些再也无法复原的粉末。
亮晶晶的,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像是漫天飞雪,在昏暗如黑夜的劫云之下,成为古逍视野内唯一的亮光。
“娘……”
自从那一次坠湖,被泡在冰里险些冻死,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在痛苦绝望的时候叫过这个字了。
古逍闭上眼睛,将通红不似人类的眼睛遮上了,最后一件珍贵的宝物被毁掉,让他心底的绝望彻底发酵,化作滔天的怨气,一股邪魔般的黑雾自全身蒸腾而出。
既然活不了……那也要保全自己的魂魄!
成为厉鬼!化作最凶狠的鬼修!留在这里、走下去!看这天道究竟还能霸道几时!!
精心培育的肉身几乎被雷伤得浑身浴血,脱力倒在地上,而他身上蒸腾起的黑雾,则显露出一个人的形状,半趴伏在肉身之上,仰起头颅,发出只有神魂能够听到的凄厉尖啸!
“轰——!”
又是一道雷声传来,古逍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身上却迟迟没有雷劫落下。
“桀桀桀桀桀……”
古逍忽然听到了笑声,那声音比他骨髓中的尖啸声更加戾气深重,更加扭曲而可怖,仿佛是从十八层地狱归来,带着令人浑身战栗的气息。
像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他身上人形的黑雾忽然一愣,没想到有人比自己叫得更惨,嗖地一下,钻回了古逍体内。
第87章
司障月自认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鬼了, 这天底下, 还少有他没见过的风雨。
同样地, 他也自认不是什么冲动鲁莽的蠢货,无论修为还是脑子,都没让他吃过什么亏,唯一挫败过他的是天道, 所以他喜欢看各种人和天道作对,唯一让他一次次失算的是黑鸦魔君,所以他哪怕脾气好、欲求低,也要玩一把大的,非要把那黑鸦魔君拽出来。
上一次失算是什么时候来着?对了,就是碰到那个魔君手下姓叶的喽啰时,小小地失算了一把, 害得全天下都以为自己收了个长相姣好的少年当心腹。
司障月怎么也没有想到,下一次的失算, 会来得这么早, 他天生记仇,心底那点怒气还未散去, 就又碰上个找死的。
偏偏眼前这个找死的,又是无意间惹恼自己,让自己失算, 纯属意外。
他算了那么多, 耐心等着最好的时机等了这么久, 就是要等到这小子踩到生死的边缘处, 就是捏准了没有谁能在天道的虐`杀下保持冷静还不发狂入魔。
要知道,连无相都没能坏他的好事,凭什么到了最后关头,眼看着都要大功告成了,这小子没被天道吓死,却被自己给吓怂了胆子!?
这算是什么道理!!!天底下怎会有如此不可理喻的傻子?!他脑子难道是榆木充的吗?!
司障月瞪着眼前趴在地上装死的人,本就阴气重的脸色更加吓人,已经到了夜能止小儿啼,白日能吓哭壮汉的程度。
他很不爽,但纵是不爽到了极点,也只能冲着天道发泄,将头顶那滚滚劫云弄得四分五裂,几个招式邪飞出去,直将那劫云弄得雷都不好好打了,下起雨来。
暴雨,狂风,还有夹杂期间的雷鸣闪电,将这一小片地方包裹起来,以那个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人为中心,疯狂肆虐着。在司障月那一道由黑雾凝聚而成的身影出现后,非但没有收敛、衰弱下去,反而一反常态,变得更加来势汹汹了。
就好像是两个有着新仇旧恨的死对头,突然间再次碰了面,自然是火冒三丈。
在司障月的记忆中,曾经三番五次渡劫,印象中也是被劫云如此针对过。
只不过眼下,或许劫云是带着天道的意志,在冲他发火,他反击般地冲天道泄愤,却不是单纯因为心眼小,看见天道的影子就想踩一脚,而是真正把他惹怒的人正半死不活地躺着,承受不起他的怒气。
也就只有他鬼修障月,胆敢用这样不严肃地态度对待天道,将其派来的劫云当成个沙包一般供自己发泄,手下不留情,眼里却带着不屑。
花了点时间对付完这些劫云,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去,雨过天晴。
司障月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直觉不太妙,朝着趴在地上的古逍轻轻踹了一脚,“喂。”
古逍没动,他其实是醒着的,但是身上都没了直觉,被雷劈得外酥里嫩完了还被雨水过了凉,只觉得自己成了冰镇过的炭烧里脊,又冷又热不说,浑身不是麻就是痛,而且使不上力气,眼皮都睁不开,只想趴到天荒地老。
还有点饿。
他不想出声,干脆就着身体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的状态,装死到底,反正司障月已经来了,他也活下来了,在脑子恢复清醒地思考能力前,拒绝说话。
司障月见他没反应,也不管他是真的晕了还是假的晕了,想着先将人带走再说。
推了两把,古逍仍然一动不动,便干脆蹲下身来,拽起他的一条胳膊,往前拖行几步。
司障月又回头看了两眼,嗯,有点血腥,一路的血迹不太好看,差点忘了眼前这个是有身体的,不是鬼,和自己不一样。于是干脆飞起来,脚踩着一柄被黑雾包裹的东西,逐渐离开地面。
他臂力惊人,一只手拽着古逍的胳膊,也轻轻松松、站得笔直不摇摆。只是还没飞出去多远,司障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时怒意攻心,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觉得手里一轻,随即是脚下传来的扑通一声。
……断了。
司障月面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断肢,又低头看看脚下摔得不成样子的人,“……好弱。”
不过是被雷劫劈了几下而已,身子就变得这么脆弱,胳膊都能被人轻易拽下来。要知道就算是鸡腿,也要炖煮好几个小时才能一扯就掉。
古逍的肩膀断裂处涌出大量鲜血,活生生给疼醒了,勉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吐了口血,再次昏厥过去。
这次是真的彻底昏厥了,命悬一线那种。
司障月看着他,微微皱眉,有些嫌麻烦了,手掌一松,将那断肢丢了下去,顺便还摸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
他略思考了一瞬,回到地面,蹲在古逍身侧,先是伸出食指点在他额心处,在识海中留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灵识印记,而后食指缓慢抬起,拉出一道头发丝般的银丝。
古逍还昏迷着,这是在对方不配合的时候,强行取走灵识印记,这样才好今后好联络些。
他自认还能做更多,比如在对方的灵魂上也留下一些标记之类的,只是很快,司障月就发觉,已经有人对他这样做过了。
低头,拨开沾染着血污的头发,细嫩的脖颈处一块比寻常时候更加鲜艳的‘胎记’暴露出来,无论位置、形状,都很是暧昧,引人遐思。
司障月笑了一下,没去乱动。在灵魂上留印记这种事,本就可有可无的。他若是如今下手,怕是会惊动这个印记的主人。
他没什么畏惧的人,就算是黑鸦魔君也只被他当作旗鼓相当的对手,但无所畏惧,和到处惹麻烦干扰心情,是两回事。
起身之后,司障月仍未直接离开,而是抬手,以黑雾凝聚出一把细长尖锐的箭矢,抓握在手中。
他想研究看看,眼前的这个生魂,究竟命有多硬,若是现在被他补上一刀,直接没了心跳,是会变成真正的鬼,还是维持生魂的模样。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很适合被他收去做鬼修,或是做徒弟。
就在他正要刺出这一下时,一道妖气忽然从古逍体内钻了出来,缠上了他黑雾所化的箭矢,又细又长,速度极快。
司障月反应何其灵敏,在那蛇张开大口,即将顺着箭矢爬上,咬在他手腕之前,猛地一甩手,将箭矢与缠在上面的羽蛇虚影一同扔了出去。
羽蛇尚未落地,便弹飞而起,嗖地一下直冲古逍而去,似乎想躲回那具身体里。司障月无声冷笑,手指一勾,落地的箭矢随之冲出,掐着蛇身七寸处,将其一招钉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