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惜朝被尤自清叫住请教答疑,就没有跟他一起回来。
然而没过多久,贺惜朝就推门而入。
萧弘抬起头来惊讶地问:“这么快?”
贺惜朝点头,回身将门顺手带上说:“他们没找到人。”
萧弘看着他。
贺惜朝组织了一下语言,重新道:“应该说他们看到了人,追过去,却没有找到。”
“溜了?”
“或者说躲起来了,因为不信任我们。”
“不相信我们那跟过来干什么,就看看本殿下长得多威武英俊?”
萧弘嘴一贫,就让贺惜朝送了他一个白眼。
贺惜朝心情不好,面色有些凝重,他坐下来说:“可能是吃亏太多次,怕了吧。”
此言一出,萧弘那点不正经也跟着收起来,凑过来一同坐下,还挪了挪凳子,靠的近一些文:“我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试探过鲁县令?”
“当然,我可以肯定他知道不少事,不过却不肯老实告诉我,让我们猜,是敌是友不好说。”贺惜朝执起茶壶倒了一杯水,放在萧弘的面前,再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王石柱说是霍县令让他带我们绕官道,可见他是霍县令的下属,然而对鲁县令却又尊敬有加,说明两位县令平时亲近,很有可能王石柱是鲁县令推荐给霍县令的。”
“是吗?可那些差夫又怎么解释,应该是来监视鲁县令吧?”
“那些差夫……”贺惜朝回想江边的情境,那个时候有皇子,有官员,有大家公子,有身有功名的书生,这些白身的差夫居然也敢直接问尤自清他们去哪儿了,不仅对鲁县令不够尊敬,可见对萧弘也没有多少敬畏,这背后的倚仗不仅不小,平时见到贵人也是这个德行,所以……
贺惜朝跟萧弘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是吕家的吧。”
两人说完,不禁一起笑起来。
萧弘高兴道:“惜朝,咱们真有心有灵犀。”
贺惜朝眼睛一弯,翘了翘嘴角问:“大坝上有什么什么情形?几位师傅怎么说?”
“陶师傅说,如今这水位想要修好可不容易,就是劳民伤财。两位师傅的建议是既然松江附近已经没有人,田地荒芜,干脆就把堤坝给平了,让水直接泻出去,虽说会淹掉些地方,不过损失也就这样,堵不如疏,待到雨季一过再治水。”
贺惜朝听了摇头道:“从实际出发,这是最好的法子,不过如今怕是不行。”
萧弘一想就明白了,无奈道:“是啊,懂行的毕竟少,更多的是无知百姓和指手画脚的人,我这个英王一到奎梁县啥都没做,先毁了堤坝,直接让县城涝水,简直就是来干坏事的。没过几天,父皇御案上就堆满弹劾我的奏章了。”
“你知道就好,身份使然,咱们不能轻举妄动。对了,大坝还能往上吗?”
萧弘轻轻地摇了摇头,“看起来不能,连踩着的石头都隔得老远,刚好有个小山坡给阻隔了。问那些差夫,整齐划一地给我摇头。看天色,不能再久待,我们就先回来了。”
贺惜朝沉吟道:“鲁县令肯定你会修这个堤坝,不是无的放矢,他是没那么本事,那必然是别人能让你早点修完交差了事。”
萧弘嗯了一声,“看来还是得从吕家着手。”
贺惜朝顿时宛然,“这么肯定?他们还没出面过,也没人指向,一切都是我们猜测而已。”
萧弘啧啧嘴巴:“不管还有没有别人,吕家定然脱不了干系。你想这个江东,能让我束手无策,或者忌惮的除了吕家,难道还有别人吗?既然没有,鲁县令干什么藏着掖着,一副想说又不敢的模样,直接请我做主就是。”
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贺惜朝欣慰地道:“既然如此,还没出面过的吕家怕是马上得要出场了。”
“来干什么?”
“好人吧。”
“嗯?”
“笨,修堤坝呀,你手上没人,自然得用上地头蛇。”
第167章 府衙聚集
赶路近两个月, 本以为今日可以舒服地好好睡上一觉。
没想到天色刚亮,公鸡啼鸣声才落下, 从衙门前慌张奔跑的差役打破了沉静,一扯高嗓子将人从睡梦中叫醒。
各屋子里的小厮被打发去探消息, 回来的时候就见到鲁县令已经带着人往正屋赶了。
门口两个侍卫拦下了他。
过了一会儿, 小墩子出来传唤, 鲁县令这才整了整衣裳带着那个差役走进去。
奎梁县知县衙门前聚集了众多百姓, 里里外外好几层,将门口的街都给挤满了。
“这都到点了,衙门为什么还不开呀?”
“是啊,我们要见英王!”
“大坝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修?”
“再不修, 这又得决堤了!”
“我们是来求英王,他不是来修堤坝的吗?”
“赶紧开门啊!”
……
看这阵势, 差役们哪里敢开, 这么多百姓,若是进去冲撞了英王,他们脑袋还要不要了?
“奇怪,不是说奎梁县快没人了吗, 怎么还能聚集那么多?”
四个纨绔和书生们从知县府的侧门出去绕到了前门, 正看清了百姓拥堵的情形。
昨日街头一个人影也不见,甚至是店铺都关了门, 如今倒是像蚂蚁见了蜜糖,从各地纷纷聚集。
罗黎的视线在两边的街铺看着,说:“这, 这个点了,铺……子大多都没开。”
“是啊,不赶集吗?”
“我想买个烧饼,可这大早上居然也没有卖早点的。”卫公子左右一看,摸了摸肚子。
郑公子眼尖,拍了他一下,指着街头往下的地方说:“那边有一家面馆,我们去那儿坐坐。”
他话音刚落,后面忽然发出惊呼声。
却是县衙门打开了。
鲁知县穿着官袍带着差役走出来,吊了嗓子喊道:“吵什么,吵什么!一个个聚在这里大清早地扰贵人清净,就不怕本县令问罪?”
“呵,这县令,这个时候倒是官威十足。”方俊讥讽道。
舒玉拍了他一下,“走吧,趁这个时候,我们逛逛奎梁县,前面有殿下跟先生在,我们帮不上什么忙的。”
鲁县令这么一说,人群倒是安静了一会儿,便有一个老者在一个青壮年的搀扶下走出来说:“大人,小人乃东岙村的村长,您知道如今还在这奎梁县的也就只剩下我们几个村了。去年的水灾,我们村也淹过,可等水退去,忍忍还能过的下去。可是大人,去年没有修堤啊!今年也没加固,眼看着雨水比去年还要多,这要是发了洪涝,可比去年严重,我们的村就要跟其他村子一起流亡了啊!”
这个老村长比鲁县令苍老的多,黝黑得脸上满是褶子,眼里带着浓浓的担忧。
他这一说,便有另外一个中年男人走出来,对着鲁县令哈了哈腰,“大人,小人是西岙村的,我们那边估摸着也就剩下咱们东岙西岙了,地里的庄稼勉勉强强能过活,可要是堤坝一下子冲毁,咱们就真过不下去了。”
“故土难离,祖祖辈辈都在这里,哪是随随便便就能舍弃的。”
“英王不是来了吗?能不能尽快给咱们修修堤坝呀?”
“好歹过了今年吧?”
……
人群里跟着有人求情喊话,这你一言我一语,让鲁县令当真难办。
他的脸顿时皱在一起,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动作,立刻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只见两个年轻人站在门槛之后。
那两人当真年轻,一个高大俊宇,光站着就气势十足;而另一位个子梢矮,却清俊文雅,俊秀非常,瞧着就让人极有好感。
这两位就是英王殿下和今科状元了吧!
见到正主,这下人群激动了!
看到他们,那东岙村村长立刻就跪了下来,哀求道:“请英王殿下可怜可怜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人,修了这堤坝吧!”
他这一动作,后面一大片的效仿,黑压压地跪了一群,口中纷纷喊道:“请英王殿下修堤坝吧!”
萧弘啧啧嘴巴,觉得有些麻烦,不过他还是长腿一迈,到了为头的东岙村老村长的跟前。
“诸位先起来,有话好好说,这么大年纪,这要是跪下起不来岂不是本王的罪过。”
萧弘说归说,不过却没弯腰去扶。
因为知道没用。
“殿下若是不答应,小的就不起来。”
东岙村的村长这么一说,当真一个人也没动。
果然!
萧弘皱眉:“你们这是逼迫本王啊!”
老村长一磕头,万分谦卑道:“殿下,小人万万不敢,小人只是心里着急,这关系着全村上下的活命,实在没有办法!殿下,小人们等不起!”
西岙村的村长也说:“殿下,村里老弱妇孺多,她们若是跟着逃亡,可就真没活路了!”
萧弘听着心里不是滋味,耐着性子道:“乡亲父老,这堤坝就是要修,也得让师傅们看过,想好怎么修才能动手吧?你们杵在这里请命,除了耽误事,还能有什么用处?”
“殿下,不用那么麻烦,这怎么修,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修了好些年了。”之前扶着东岙老村长得青年忽然道。
东岙老村长点头道:“是啊,全村的男丁小的都带过来,今天就能去。”
萧弘一听,顿时回头看了眼贺惜朝。
后者也是微微惊讶。
萧弘简直要笑了,“既然你们都知道怎么办,手上也有人,那你们直接去修不就好了,还来找本王干什么?”
“这……”
两个村子的村长互相看了一眼。
“怎么,难道以前不是这么修?对了,要是怕没饭吃,不用担心,鲁县令这里管够,这笔伙食费本王出。”
西岙村的村长讪笑道:“殿下……就咱们两个村子,人手哪儿够呀!”
萧弘惊奇了:“不够?”他的目光往外头里三层外三层跪着的人头上扫了一圈,“就这还不够?好家伙,都黑压压的一群!别说修一个堤坝,三个都够了!”
两个村长垂下头,摇了摇,“这……这不是我们村的。”
萧弘就更惊讶了,“瞧这一个个急的火烧眉毛一样,不是你们村的,那是哪个马上就要被淹掉的村子?”
说完萧弘的脸色冷了下来,锐利的目光扫过去,站前头在他的视线下的男人脖子都快要缩起来,很想往后退,可是如今跪着,要是起来再走,也太打眼了。
萧弘脚步往前一迈,到了那男人跟前,抬了抬脚尖:“问你呢,哪个村的?”
“小人……小人是……”男人声音很小。
“哪儿的?”萧弘掏了掏耳朵,“大声点,是不是男人?”
“小人是河间村的……”
河间村是哪个村,萧弘回头看鲁县令。
鲁县令回答:“三年前那村子就已经淹了。”
“淹了?”
“是,是。”
“那现在修堤坝也救不回来呀!你还在跪在这队伍的最前头,这是几个意思?”
萧弘问的这人连头也不敢抬,眼睛左看右看,一副想说辞的模样,“小的,小的……”
“聚众闹事,村子淹了是想去地牢住一段时间,嗯?”
萧弘的口气不严厉,甚至带了一分玩笑在里头,可还是让那人全身抖了抖。
头都快碰地上的时候,忽然他旁边有人说:“殿下,咱们村是淹了,可东岙西岙不是还幸存的嘛,这乡里乡亲的,咱们也不想看着他们跟我们一样,无家可归啊!”
这似乎指明了一个方向,那男人终于敢抬头了:“殿下,我老叔在西岙呢,他年纪大了,小的不忍心就来帮个忙。”
“对对,小人妹妹住在东岙,小的不能看着外甥们也没了家吧。”
“是啊,这种苦咱们吃过就算了,可别让其他人也跟着受罪。”又有一个人应和着。
这你一言我一语,瞬间闹哄哄的,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关都关不住。
“殿下,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殿下,修堤吧,咱们愿意去修大坝。”
“再不修,就真的晚了!”
……
萧弘回头对着贺惜朝一摊手,表示没辙。
他最烦的就是遇见这种认着死理,却又打不得骂不得,口中说着请求实则逼迫的弱势百姓了。
这是知县衙门口,闹哄哄的,就是贺惜朝扯着嗓子喊下面人也不一定听得见他,想了想,他便直接走到门边,抄起鼓槌对着鸣冤鼓重重地来了三下。
然后瞬间安静了,而视线则齐刷刷地落在他的身上。
贺惜朝道:“修!该修!”
萧弘皱眉,却没说话。
贺惜朝放下鼓槌,稍稍抬了抬音量道:“殿下千里迢迢从京城而来,冒着酷暑颠簸,不就是为了这奎梁县受灾的百姓吗?既然是百姓所愿,这大坝自然要修。”
贺惜朝此言一出,下方的百姓顿时大声呼好!
“是文曲星啊,果真是文曲星!”
“多谢殿下,多谢文曲星大人!”
“我们有救了!”
……
不管是东岙还是西岙的村民,或是其他人都纷纷磕起头来,眼露感激跟崇拜,仿佛他们如救世主一般。
此情此情当真分外感人,也极有成就,贺惜朝不得不承认要是稍稍意志不够坚定,很有可能就被架着顺势答应了。
贺惜朝往鲁知县那儿轻轻瞟一眼,却见这位县令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可笑容中总存着几分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