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谢相才给温榆冠上“谢氏风骨”四字,才会以自己数十年的朝中名声为温榆做担保,这看似是平步青云的一条通天大道,事实上却是叫温榆以后在朝中的每一步要谨慎小心。
从此他只能走正途。
倘若入了歪道,世人便会唾弃他温榆堕了谢氏风骨,对不起恩重如山的老师,对不起信任谢相栽培他的云楚帝,更对不起大萧的黎民百姓。
人无完人,这世上哪有什么错都不犯的人,可谢相这么做,就是要温榆做个完人,倘若他做不了,那就只能做背负千古骂名的罪人。
“温榆能为宰相之材,恐怕全因着他这位宰相老师啊。”京渊边说着话,便抬手在萧霁宁起筷前就夹起了一块鱼肉。
宫里规矩甚多,皇帝没动筷,其余人是不能先他起筷吃饭的——除了试菜的太监。
萧霁宁听完京渊给他解释谢相为何要力荐温榆的怔然许久,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京渊在夹菜,立马阻拦他“诶!等等——”
不是因为这样做颇有对皇帝不敬的意思,而是萧霁宁怕菜里有毒:“这些菜还没试过的。”
京渊没停下动作,作势就要往嘴里喂肉:“我知道,我替你试啊。”
“你又不是试菜太监。”萧霁宁不同意,蹙着眉将筷子从京渊手里夺下,“你不是才和我说京钺想杀我吗?要是他在这些菜里下毒了怎么办?”
以萧霁宁这身板和力气,京渊若是不肯,萧霁宁定然是不可能从他手里抢走任何东西的。
于是京渊的筷子没了。
手里没东西了,京渊转身就去抱萧霁宁,揽着他的腰身笑道:“你怕我中毒?我又不会中毒,这菜里要是真的有毒,试菜小太监吃菜吃出了毒,恐怕你更会心疼。”
“太监也是我的子民啊,我是个好皇帝,子民受伤,我如何会不心疼?但你——”萧霁宁顿了下话音,再次开口时声音轻了许多,带着些因着京渊不在乎自己中不中毒的心烦,“你明知道你对我不一样的。”
京渊垂下眼睛,深潭似的瞳面上倒映着萧霁宁的身影,问他:“有什么不一样?”
方才萧霁宁被京渊又是快要贴上唇的调戏,又是亲吻耳廓的非礼都没脸红,现在被京渊如此凝目望着,双颊却不知为何渐渐开始发烫:“你……”
然而萧霁宁话还没说完,穆奎就低着头急匆匆地从殿外赶进来:“皇上——”
萧霁宁听见穆奎的声音立马闭嘴,虽不至于手忙脚乱地就要挣开京渊的怀抱,可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眼看着原本就要揽上男人脖颈的双臂,这下直接移到了身前,做出抗拒的姿态。
京渊脸色顿时阴了些,眼底淡淡的笑意也在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不过不是对着萧霁宁的。
穆奎却觉得京渊的目光此刻应该还是带着点温度的,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叫京渊脸色更加难看——或者说是发绿要更准确些。
他顶着京将军冷凛的目光,硬着头皮开口,道:“皇上,皇后和贵妃想见见您。”
萧霁宁闻言微愣:“她们想见我?”
“回皇上,是的,皇后和贵妃娘娘都在殿外候着呢。”穆奎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松了口气如释重负,又在心底感慨,还好自己前来通传了,要是皇后和贵妃未经通传就进了正殿,看到萧霁宁和京渊搂成这样哪还了得?
他还特地提了一句阮佳人和谭清萱已经在殿外候着了,为的就是提醒京渊和萧霁宁——他们该分开了,京将军最好是避避皇后和贵妃,就算不避,起码也得坐的规矩些,如此搂搂抱抱实在有伤风化。
下一瞬,不管京渊愿不愿意,萧霁宁的确都从他怀里挣了出来,把京渊推回他原来的位置,这倒不是穆奎的话起了作用,而是萧霁宁觉得或许阮佳人和谭清萱真的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才会过来找他。
毕竟他和谭清萱阮佳人都是表面夫妻,平时见了面也就是吃吃水果聊聊天,别的什么事都不会做。她们也守规矩,除非是他主动到她们宫里坐坐,否则是绝不会来他的金龙殿“争宠”的。
于是萧霁宁点头道:“好,你让她们都进来吧。”
穆奎抬头小心觑了京渊一眼,心想将军这都不避让一下吗?从某种意义来说,京将军似乎也是皇上的“爱妃”啊。
但京渊老神在在,神色坦然,好整以暇稳坐在萧霁宁身旁的座位上,根本就没一点要避让的意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萧霁宁的皇后,外头现在要来觐见的不知是哪两个旮沓里冒出来的狐狸精。
穆奎头皮蹿麻,可什么都不敢说,走出正殿对阮佳人和谭清萱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上就在里头,请进吧。”
阮佳人和谭清萱虽然奇怪这个时候穆奎席书等人为何都没在正殿内伺候萧霁宁用膳,都在殿门外呆着,可也没多想,两人一起并排进去了。
默不作声装了许久哑巴的席书见状又是迷惑,又是忍不住,询问穆奎道:“京将军怎么没出来啊,他还在……里头吗?”
穆奎没说话,点点头算作肯定的回答。
席书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那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过来抓……”
“胡说什么呢。”穆奎赶紧打断他的话,“咱们这里谁嘴巴不严,有谁敢往外说啊?”
京渊和萧霁宁的关系现在整个养心殿的宫人几乎都知道了,可真无人敢嘴碎往外传,因为没人想感受一下京渊的手段。
除非是皇后和贵妃自己发现了些什么,趁着京渊和萧霁宁都在,过来“抓奸”的。
穆奎和席书不敢深想,眼观鼻鼻观心地守在门外,一致觉得有些宫内密辛他们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不过进了金龙殿正殿的阮佳人和谭清萱看到京渊也在时,两人皆是齐齐一愣——显然她们先前并不知道京渊也在这里,方才在殿门外等候时穆奎也没说京渊在这里。
萧霁宁一看阮佳人和谭清萱脸上的神情,便知道她们来这并不是因为京渊。随机抬手示意阮佳人和谭清萱免礼:“皇后,贵妃,坐下说话吧。”
“多谢皇上。”虽说萧霁宁免了她们的行礼,但阮佳人和谭清萱还是很守规矩,向萧霁宁道过谢后才在桌旁落座,动作还十分拘谨小心。
反观桌上另外没有开口说话的一人——京渊,在连萧霁宁都没拿筷子的时刻,他竟然拿起了筷子摆出了要夹菜的动作,以至于阮佳人和谭清萱都不由自主地朝他望去。
“咳,京将军是来陪朕用晚膳的……”
“皇后贵妃不必在意我,我不过是来给皇上试菜的。”
自己名义上的两个“妃子”和自己的真爱情人坐在同一张桌子边上,萧霁宁有点尴尬,又有点心虚,他急于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便匆匆开口。
谁料他话还没说完,京渊居然也和他同时开口说话了,且回答的内容还不一样。
于是萧霁宁更尴尬了。
阮佳人看了看萧霁宁,又看看京渊,立马笑起扯开话题道:“原来如此,难怪正殿里没有别的宫人在伺候。”
而不等萧霁宁接话,京渊便道:“皇后和贵妃来都来了,不如就陪皇上一同用晚膳吧。”
阮佳人和谭清萱闻言低头瞧了瞧自己面前花纹繁复华丽桌布,只觉得京渊这话说的倒好听,正殿里不缺椅子,可是碗筷只有两副,一副是萧霁宁,一副是京渊的,她们两人面前什么都没有,吃什么?西北风吗?
第128章
叫人吃饭面前却不摆碗筷, 除非是傻子,否则没有人不知道这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的客套话而已, 更何况京渊连客套话都说的怪怪的。
阮佳人和谭清萱大老远跑到萧霁宁的金龙殿显然也不是为了蹭一顿晚饭, 听着京渊这么说,她立马道:“我和萱儿已经用过晚膳了,此番过来只是有些事想和陛下说说, 说完便走了。”
“原来如此。”京渊扯了扯唇角,将筷子放下,“那你来找陛下是想说什么事?”
谭清萱瞧着这一幕,心道明明萧霁宁才是皇帝,他都还没开口, 京渊便已经说了这么多的话,也难怪宫外会有关于京家于挟天子号令天下, 有谋逆之心的流言了。
阮佳人也将京渊的一行一动看在眼中,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和萧霁宁说:“陛下,我发现,珍太妃似乎和前朝有些不比寻常的联系。”
萧霁宁后宫没什么人, 唯有阮佳人和谭清萱“势均力敌,各自为营”, 所以后宫的权利几乎都被她们两人把在手中。而阮佳人和谭清萱二人能安心长相厮守, 都是靠着萧霁宁给她们打掩护,萧霁宁对她们的要求不过就是安分守己管理好后宫就行,阮佳人和谭清萱自当尽心尽力。
于是她们两人格外关注各宫宫人的一举一动, 怕的就是有些人想从后宫入手给萧霁宁添麻烦。
此事说来也巧,阮佳人和谭清萱原本为的只是监视纯太后,谁让她小动作实在太多,可是细查之后,她们却发现甘泉宫里珍太妃——先帝尚且在世的几位太妃之中性子最温柔和蔼的一人,真实的本性好像并非如此。
可珍太妃身份过于特殊,她是七皇子的生母而七皇子,又曾是云鸿帝心中最属意的储君人选,甚至在大多数人眼里,萧霁宁的这个皇位是七皇子不要了,才轮到他坐的。
所以最后这句话,阮佳人说的慎之又慎,就是这么短短的十七个字,她也是斟酌掂量了数次才小心说出口的。
这些都只是其次,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萧霁宁和七皇子兄友弟恭,感情深厚。
阮佳人就怕自己将实情说出来以后,萧霁宁不会相信她,或者说是怀疑她在挑拨他和七皇子的兄弟情谊,故而言辞间只道是“不比寻常”的联系,究竟不寻常到怎样的地步并未细讲。
“珍太妃?”萧霁宁闻言顿了须臾,轻轻蹙起眉,“她……”
谭清萱见萧霁宁皱眉,和阮佳人都一起紧张起来了,但萧霁宁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她那边的情况,朕是知道的。”
阮佳人下意识道:“皇上您早就知道珍太妃她——”
话未说完,阮佳人又噤了声。
萧霁宁望了她一眼,如实回她道:“朕知道她和前朝是有些关系,不过具体和些什么人有着牵扯,朕倒是不清楚。”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清楚,证明萧霁宁心里是有些数的。
“既然皇上已经知道,那臣妾就放心了。”阮佳人看萧霁宁没有半分不虞轻轻松了口气,“那珍太妃那边,皇上是否需要臣妾做些什么?”
萧霁宁道:“你就当什么都没看到过吧。”
阮佳人立即应声:“是,皇上。”
“臣妾和皇后便是想将此事告知皇上。”随后谭清萱和阮佳人便同时站了起来,对萧霁宁行礼道,“如今事既已言明,那臣妾便告退了。”
萧霁宁没留她们,挥手道:“去吧。”
阮佳人和谭清萱闻言又是再行一礼,低着头规规矩矩地离开正厅,只是在快要离开正厅跨出殿门时,阮佳人居然偷偷伸手钱了谭清萱一下,谭清萱没去牵她,反而回手轻轻拍了下阮佳人的手背,阮佳人只好又把手缩回去了,老实摆出皇后的端庄和威仪。
萧霁宁看着她们打情骂俏,觉得有趣没忍住笑了,还笑出了声。
京渊闻声立马侧眸,目光淡淡地望向萧霁宁。
萧霁宁对上京渊的眼睛登时就如同被掐住了脖颈的鹌鹑,敛了脸上的笑,乖巧道:“京渊哥哥,你饿坏了吧?菜都快凉了,我们赶快吃饭吧,我给你夹菜——”
萧霁宁讨好三连,将餐盘里最大的一只鸡腿夹给京渊。
京渊垂眸看了眼自己碗里的鸡腿,似笑非笑地问萧霁宁:“陛下方才和皇后说,您对珍太妃勾结前朝的事有些头绪?”
“是有些的。”萧霁宁没敢直接说自己有个皇帝系统,可以看到朝中哪些人是站在珍妃阵营那边的,所以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他还和京渊开玩笑:“总不会是你父亲吧,哈哈哈。”
萧霁宁看过势力系统了,京钺的确不在珍妃的势力里,不过他野心太高,在哪个势力阵营都没什么差别——对他的威胁都是同样的。
可萧霁宁没想到京渊静了片刻,忽地开口说:“她确实和京钺有勾连。”
“咳咳——!”京渊话音一落,萧霁宁就被刚进嘴的饭呛到了。
他望着京渊没什么表情,神色有些严肃的模样,觉着京渊不像是在开玩笑,讷讷道:“可既然这样,那以前他为什么不扶植七皇兄登基啊?”
京渊只说了一句:“京钺他意在皇位。”
珍太妃和京钺勾结的原因不用猜萧霁宁都知道——她为的就是借京钺的势力,京家的兵权让七皇子登基。
“这个位置你虽然不喜欢,但是只要坐了上去,你拥有的权力就会发生改变。”京渊缓缓为萧霁宁解释其中缘由,“而这样的权力一旦被七皇子所拥有,京钺要篡位,那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哦,萧霁宁听懂了京渊的言外之意,换他萧霁宁坐在这个位置上,别人篡位会容易的多,他那四皇兄不就正是打着这个主意才让他登基的吗?
不过萧霁宁觉得他和京渊在这正经地谈论京钺的不轨之心,似乎有哪里不对。
萧霁宁抿抿唇:“连皇后都发现了珍太妃那边的端倪,可见她近来动作不小。”
大萧惯例,王爷成婚以后会居王爷府,若是离开京城前往封地,便能接生母出宫赡养侍奉;可是若不离开京城,那生母就必须待在太妃居所甘泉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