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背后的牵扯不小,想挖出线索又没那么容易,温玹打算明日就启程回一趟东靖王宫,亲自向他大哥禀明这件事。
而楚眠风受了重伤,没办法连夜赶回浮荒之巅,方无澜也只好与他暂时先在镇上留一晚,等翌日早上再派弟子前来接人。
于是几人便决定先在镇上找家客栈歇下。
闵韶在前往客栈的路上,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暗自将事情大致捋清了——
首先是这座偏远的小镇上忽然出现了血窟洞,而血窟洞中又不知从何时起便被人布下了吸取灵力的邪阵,邪阵的存在只是个媒介,受益者却是一个需要刻意掩藏身份过活的亡国将军。
——且不论此人究竟是不是知情者,至少以他在血窟洞中的表现来看,他的修为并不比他们四人中的任何一人高。
而根据洞中所发生的一切来说,背后之人却是个修为难测,甚至可能是在修真界隐逸避世、无人知晓的大修。
这个人的修为不仅在他们所有人之上,甚至还可以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他们引入幻境,在血窟洞那般险恶的环境里布下诡谲巨阵。
更为可怕的是,此人还通晓禁术。
而且,这个人明显是带有目的的。
他没有去伤旁人,只是将他们困在幻境里,却唯独针对了清宣道君楚眠风。
但……
闵韶眉间不禁越皱越深。
他又是如何确定,楚眠风一定会来到清平镇,进入血窟洞的?
是因为楚眠风身上恰好有他想要的,还是因为……
他早就知道?
这些问题疑点重重,闵韶一时也无从得知其中缘由。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上一世,楚眠风恐怕就是死在了这个人手中。
天黑之时,几人进了客栈,但并没有急着各自回房,而是先聚在了一间屋里。
李半仙被迫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修为个个比他高深的四个人,面露烦闷,却又无可奈何,掀起眼皮来看着他们。
不等他说什么,明微真人倒率先开口了,眼底结着寒霜似的盯着他,声音依旧是冰冷的,言简意赅的戳破了他的身份:
“炀国大将军,李如期。”
这句话并非问句,而是肯定的。
“……”男人没有作声,只是讽刺的勾了勾唇。
毕竟从他拿出那把青麟刀开始,就已经无所谓别人会不会认出他了。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不经刻意掩盖的气场已不见最初时的落魄,反倒有种经历过太多的沉静,一副无所谓的懒散模样抬眸与他对视。
温玹亦是早就认出了那把青麟刀,也听说过炀国大将军的名号,但却仍有些质疑,蹙了蹙眉,道:“你……真的是李如期?”
不怪温玹多想,其他人多少也有些怀疑。
原因无他,只因为炀国当年灭国的原因,与道士蛊惑有相当直接的关系。
而李如期身为炀国贵族,又是朝廷大将,按理来说应该恨极了这类人,又怎么可能在流落江湖时扮做算命术士?
男人挑了挑眉,却是直接承认了,“是。”
“不过……”他话锋一转,自嘲似的挑起唇,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悠悠道,“我不太想听见这个名字,还是比较喜欢别人称呼我李半仙。”
“毕竟以前那个名号如今对我而言只是个负担,‘李半仙’才能让我混口饭吃,况且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尧国一直都没放弃,还在派人到处追查我的行踪,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在哪儿,我可是死定了。”他嗓音慵懒,极为轻松的说出了这句话。
但提到尧国时,他目光一转,竟似刻意的一般,停留在了方无澜的脸上。
明微真人立时从那眼神里感受到了冒犯,眸光如刀怒瞪向他,“你看我是什么意思?!”
一脸野猫炸毛似的表情简直不出所料。
李如期当即没忍住,“噗”地一下极欠揍的笑了出声。
笑完还不忘啧啧补上一句评价:“世人都说虞阳国君脾气又臭又硬不好招惹,但依我看来,他好像比你强多了啊。”
“……”
竟是一句话同时得罪了两个人。
方无澜当即发怒,险些提剑将他捅
个对穿。
但好在身边还有个楚眠风拦着。
闵韶却是冷笑了一声,眼眸危险凛冽的看向他,薄唇轻动,吐出两个字:“是么。”
“……”
李如期这个人虽然有时候看起来狂妄得不要命,但其实又是个很惜命的人。见着闵韶那暗含杀意眼神,自是没忘了自己现在在他们眼里还是“戴罪之身”,夺取百姓修为和魂力的罪名还没洗脱,即便死不了,却也有理由被施什么虐刑。
眼见闵韶当真朝他走过来了,李如期皮笑肉不笑的挑起唇,竟忽地将目光转向了温玹。
不知是不是另有深意,道:
“你不打算拦着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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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炀国
温玹一怔,眸子微不可查的闪了一下,毕竟身边有个能拦住方无澜的楚眠风,这话想让他不多想都难。不禁看了闵韶一眼,疑道:“我……拦他?”
“是啊。”李如期大言不惭,仍旧挑着唇,眼皮掀起来看他道,“你不是要带我回东靖交差么?我现在是你的犯人,让虞阳的人对我动刑,合适么?”
“……”温玹冷冷看他,薄情道,“我没看见。”
闵韶这时已经冷着脸走到他面前了。
虞阳国君性情孤冷狠厉并非虚传,何况他这些年受反噬影响,早就养成了习惯,无论何事只要能简单粗暴的解决就绝不多费感情。
于是不管李如期再说什么,他掌心直接凝起焰色灵力,便是一道烈火似的绳索出现,倏然紧紧攀缠到对方身上,直接将人捆成了粽子。
他骨节分明的手攥住火绳一端,一条长腿微曲黑靴踩住椅下的横木,顿时将李如期勒得额角起青筋,寒声道:“还敢废话,可是认不清情况?”
李如期被火绳烫得直抽气,声音冷了些,倒还硬扯得出个笑,道:“是啊……我就是因为分得清情况,所以才不得不谨慎么。”
闵韶略微蹙眉。
他眼睛仍盯在方无澜身上,轻浮道:“明微真人,你应该明白我在忌惮什么吧?”
“这些年浮荒之巅的老祖宗始终对外宣称闭关,是生是死,其实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如今整个浮荒之巅,全由你明微一人掌权。世间早有传言,说曾经的浮荒之巅,的确干干净净,但这些年却不同了,你们背地里其实与尧国早有勾连——不,甚至不止是勾连,应该说如今的尧国,都是受浮荒之巅所控,如今的尧国国君不过是你们的傀儡。浮荒之巅独霸在修真宗门头上太久了,已经不满足于此了,开始把手伸到各国头上……”
“你住口!!”方无澜登时怒火中烧,打断他。
眼看他周身灵力腾起,若非是有楚眠风阻拦,此时断然已经拔剑将李如期砍了,咬牙道:“活腻了吗?谁给你的胆子胡言乱语?!”
李如期明明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欠揍的笑道:“我胡言乱语?这传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了,我就不信真人从未听说过。况且我如今被尧国追杀,整日东躲西藏寝夜难安,但凡关乎这种传闻自然都要怀疑一番,有何不对么?”
“……”
不得不说,近年来浮荒之巅与尧国在有些事上的确出现过一些巧合,但毕竟地处同国,许多情况在所难免,况且一个泱泱大国被宗门所操控,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但凡是有脑子的人,也该知道这是眼红之人的恶意造谣。
但像李如期这样的人,显然不在没脑子的范畴之内,之所以这么说,无非是他这些年所经受的苦难还不足以把骨子里的狂妄消磨殆尽,贬踩尧国也就罢了,还要刻意挑衅一番浮荒之巅。
像他这类人,大抵便是如此——生来锦衣玉食,做惯了人上人,一朝虎落平阳后,到底还是视人皆如犬,血骨里的傲气和贪生糅杂一气,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还能高看自己一眼。
太欠了。
温玹似是看透了这个人,在他火上浇油将明微真人彻底点着之前,忽然冷静的转过对闵韶道:
“君上不必留情,我东靖监牢不差这一人,不如下手再狠些,弄死也无妨。”
李如期:“……”
李如期闻言下意识的抬头看了闵韶一眼,对上那双居高临下沉冷泛寒的眸子,顿了顿,粲然一笑道:“那……倒不必,你们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啊。”
方无澜对他那副又傲又赖的模样简直嫌厌至极,狠狠剜了一眼,深吸了口气,蓦地拂袖别过头去,看都不想再看。
温玹沉默了一下,第一句竟问道:“你为何要扮做神棍?”
此话一出,李如期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笑容却没坠下来,仍是懒散道:“自然是为了混口饭吃。”
世人皆知,当年炀国国君受人蛊惑,日日沉迷玄学道法,年复一年,对那些术士之辞深信不疑,最终因为自己的愚昧,致使整个国家彻底走向了覆灭。
但李如期好似并无意在这方面多谈。温玹盯了他一会,没再问下去,转而道:“那,你是从何时开始来到东靖的?”
“半个月前。”李如期道,“这座清平镇,就是我到东靖的第一个地方。”
温玹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那你之前的三年,又去了哪里?”
“之前的三年?”
李如期看了看他,唇角的笑终于渐渐敛了,面色却仍然很淡然。
细细算来,从炀国灭亡至今,的确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但若严格来说的话,他隐姓埋名在世间流逃的时间却不止三年。
因为当年,并非是炀国先灭。
而是他先叛了国。
方无澜闻言蓦地将头转了回来,眸中俱是不可置信。
李如期知道他们接下去要问什么,干脆自己娓娓道来。
当初那些术士来炀国王宫,目的起初本只是为了赚钱,后来可能是看出炀国国君过于迷信又好骗,便逐渐开始编造歪学谬论,凭着虚浮之词在宫中肆意妄为,作威作福,甚至使得玄道之学在炀国一时成风。
而尧国亦是看中了这点,在短短两年之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炀国宫中的术士,全部换成了自己的暗线。
尧国向来卑鄙狡诈,这在修真界已是无需争议的事实。
后来炀国的国力日渐西沉,在最后一年中,炀国国君受尧国迷惑,接连判杀朝中重臣忠贤,国师无法容忍愤然辞官,朝纲陷入了史无前例的混乱,曾经鼎盛一时的炀国,眼看就要被他们的国君亲手逼至绝境。
当时许多人见势不对,已经开始找机会逃离。
但李如期却仍旧留了下来。
直到那天,他接到所谓的“天诏”,率上万昭北军前往边境出征,却在途中遭遇了意外。
——倒也算不上意外,因为那是尧国早就埋伏好的。
他们提前备好了一切,只等他的军队经过,预备数月的大阵轰然启动,数万兵甲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被坑杀,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精兵强将,全都在转眼间变成了血泥,连白骨都不剩一具。
李如期当时身为主帅,勉强活了下来。但当他跌跌撞撞披着夜色,匆忙回到都城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更令他难以置信、震惊浑噩的事——
凌江君府被屠了。
他的家被屠了。他上年纪的娘亲,他未出阁的妹妹,他府上的家仆管家,统统都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尸体。整个凌江君府,上下五百余人,全部死在了尧国杀手的剑下。
那或许是他生平遭遇过最史无前例的重创。那晚他站在大门前,见到庭院地上的尸骨未寒,肆意流淌的血液还都是新鲜的……若他再早回来一个时辰,他的亲人兴许尚可挽救,凭他一己之力,兴许还能够再改变些什么。
可惜天道作弄,到底是一切都晚了。
那天的景象,他已经记不太清晰,只记得他浑浑噩噩找遍了整座府邸,遍地浓血横尸,凄凉刺骨,所有与他至亲的人都死了,只剩一个躲藏着的家仆苟活了下来。
后来他便趁着天亮之前,亲手将他的亲人埋葬了,经历了这些以后,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炀国。
仔细算算时间,炀国彻底灭亡,应该就是在他离开的半年之后。
李如期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始终很平静,看不出有任何情绪波动,淡道:“后来这几年,五州十六国我怎么说也走了一半吧,始终居无定所,想去哪就去哪,没有固定的住处。”
见面前几人都不说话,还挑了挑眉,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道:“还有何要问的么?”
方无澜沉默片刻,似是有所触动,半晌才皱眉道:“那……你当时为何不早离开?”
李如期顿了顿,眸色沉了些,“这个啊……”
他似是自嘲的勾了下唇,道:“当时的确有人早就劝过我,但我没听……还跟他闹了点矛盾。”
“不过,我后悔的不是这个,而是另外两件事。”他抬起眸,语气里的慵懒收敛了些,“一是当初接了那道旨,害我一家上下,全部死于非命。二……是没有好好学学五行八卦,可惜出来了这么多年,想骗吃骗喝,连基本功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