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温玹应了声,在桌旁坐下了。
没过多久便有弟子给他们送来了早饭,吃完早饭后,闵韶也带着闵琰从外面回来了,叫上他们一同下山。
因为温玹身体刚刚恢复,不宜耗费灵力御剑,几人便选择乘着马车慢悠悠的往回走,萧成简要回东靖,也就跟他们顺路走了一程。
路上,温玹私下问了闵韶关于楚眠风的事,他知道今天早上闵韶一定已经当面向楚眠风询问过了。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但据闵韶所言,楚眠风并未多提此事,只说那时他并非死亡,而是被封住了魂,后来方无澜想办法将魂解封后,他自然便醒了过来。
这件事的细节,楚眠风并没多说,施封魂术的人也尚未找到,只能暂此作罢。
所以至现在为止,清平镇的悬案犹未解决,反倒还增添了万相楼的惨案和更多疑点。
所有事情与方无澜有没有关系不得而知,背后到底是不是另有他人也无从猜测。
温玹一时觉得头又疼了,靠在车里,百无聊赖的向外望风景。
晚上的时候,马车行至了一座镇子。
好巧不巧,正赶上这日镇上有场烟火会。各家各户的百姓几乎都出来了,大街小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他们几人今晚要暂住在这里,于是也就顺便到街上逛了逛凑个热闹。
彼时天色刚刚暗下来,烟火尚未开始,但街上已经熙熙攘攘。道旁的摊位全都被占满了,该吆喝的吆喝,该起灶的起灶,明亮的灯笼于顶高悬,老人牵着小孩子的手,年轻的男女衣着鲜丽,结伴穿行在喧嚷的街上。
夏夜的风迎面而来,携带着嘈杂的人声,拂去一缕燥热,掠过热火朝天的街巷,悠悠卷起行人的衣角。
闵韶遮去了额间的道印,与他们走在街上。
他对烟火气息的接触除了上一次在清平镇,便是停留在多年前的天隐山了。
算上上一世,应当已经有十年之久。
那时在天隐山下,也有这样一座热闹富庶的镇子,每到过节的时候,他们的师尊就会带他们下山,到镇子上游玩采买。
他们的师尊是个一眼看去颇为仙风道骨的人,衣裳总是穿得飘然如仙,一丝不苟,哪怕是在炎炎夏日,也依旧衣冠整束,但骨子里却又十分随性散漫,温和近人,与他在外如雷贯耳、撼天震地的名声半分不符。
闵韶犹记得那个时候,他和温玹都还不大,而他的师尊则是个看似年纪轻轻,实则已经年纪不知几何的人物了。依照他师尊的话来说,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伤春悲秋,于是那时同样是在这般热闹欢腾的夜晚里,他和温玹一门心思的想出去玩,却被他们的师尊按在了酒楼雅阁里——
闭上房门,敞着轩窗,楼下喧声鼎沸,楼上对月望空。
太玄老祖顶着一张极为年轻清隽的脸,手握杯盏,望着天边炸开的烟火,面露沧桑,对着两个半大的小孩子,老成持重的叹着:
“烟花眨眼一瞬,亦如人生苦短。生者何欢,死者何哉?难呐,难呐……”
“…………”
年幼的小孩子自然不会好好听他说这种话。
彼时,温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眼睛却始终巴巴地望着窗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看了会儿烟火后,又把视线转到楼下的街上。
街边卖糖糕的摊子锅炉开了,锅盖一掀起来,蒸腾的热气滚滚涌出,香甜热乎的气味直窜到楼上,糖糕表皮被炸至金黄,滋滋冒油,皮脆馅软,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出一口咬下去该是何等香脆美味。
温玹趴在窗边,眼睛直直盯着楼下的摊子,蠢蠢欲动。
看了一会儿,他小声试着打断他,声音软得像糯米糕,“师尊,我想吃那个……”
“唉,若是世人皆可长存,那人生八苦岂非终有一解?可惜啊,世事如云烟,无定亦无常……”
“…………”
太玄老祖说得很投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外面的烟火早就结束了。屋里的话头也终于停了下来,太玄老祖摇头叹息,给自己倒了杯酒。
倒到一半,他忽然顿住,终于记起了面前的两个徒弟。
灵光一闪,道:“咦?央儿,我记得你前几日……是不是在屋中藏了酒?”
“……”
那时候温玹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本来乖乖顺顺的一个好孩子,偏是叫萧成简那样的纨绔子弟带歪了,不仅喜欢躲避功课偷跑下山,还闷不做声的学会了喝酒,简直就是学坏了。
温玹抿抿嘴巴,心虚的点了下头。
但太玄老祖深觉欣慰,指尖一推杯盏,“来,一起。”
“……”
更坏了。
闵韶始终默不作声,这时候终于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道:“师尊?他还太小,这样怕是……”
“小什么?”太玄老祖打断他,“你师尊我从五岁起就开始饮酒,十岁的时候已经千杯不倒了,他这年纪算什么?”
说着又倒了一杯,“来,你也一起。”
“……”
坏透了。
没人能想到,世人高山仰止的修仙界第一人,实际上竟是个颇为放旷、婆婆妈妈,又极其不靠谱的师父。两个天资聪颖的孩子没有因他而走上歧途,也算是吉人天相。
……
街上的人流车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天色渐渐完全黑了下来。
几个穿戴不俗的人走在路上,很是受瞩目。
闵韶虽然相貌俊美,但气质实在太冷峻了些,旁人不敢接近,也只能偷着瞧瞧。
但其他人就不同了。尤其是萧成简,一身突显贵气的昂贵锦袍,气质浮浪,面相风流,加上一双流转含笑的凤眼,简直不能更吸引年轻女子的好感。
何况与女子交流心事增进感情,本也是他一大拿手的强项。
温玹深谙这个人的习性,于是一早就躲远了些,走着走着便不自觉的跟闵韶走到了一起。而闵琰在人情世故上向来反应迟钝,不仅没有跟上来,反倒还在萧成简附近跟得极紧。
于是渐渐地,他们中间的距离就隔开了。
街上热热闹闹,空气里飘着四溢的食物香气,每个杂耍献艺或是贩卖小吃的摊子前都围了许多人。温玹走着不觉也被吸引了,与闵韶驻足在一座临时搭建的戏台前,跟着看了会儿。
他前面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正被大人抱在手臂上看戏,手里拿着串刚炸出锅的鲜肉丸子,腾腾冒着热气,小孩子边看边拿到嘴边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被牙齿咬破,立马露出里面软嫩入味的丸肉,鲜香淋漓的油汁随之溢了出来,烫得小孩直嘶嘶吸气,但仍是禁不住诱惑,小口小口将整颗肉丸吃掉,沾得满嘴油光,餮足不已。
温玹看着也不禁觉得馋了,忽然叹道:“我有点想林二娘做的藕菇丸子了。”
林二娘是天隐山脚下那座镇子上一个常年卖小食的女人,因为卖了多年的丸子,手艺颇好,有时甚至会引得临镇的人专程来买,人也是个热心肠,每次见到温玹都十分热情。
她做的藕菇丸子一直是镇上最受欢迎,煮得香软的藕混着糯米被捣得碎烂黏糯,与吸饱了特制汤汁的菇丁一起混进肉丸里,放入笼屉中蒸上片刻,不仅卖相漂亮,气味也让人食指大动,入口的味道更是叫人颊齿生香,难以忘怀。
这还是温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闵韶面前提起以前的事,虽然只是很不经意的一件,但也足以让闵韶心中微动。
“不过……”温玹又道,“这里没有藕菇丸子,别的丸子也可以替代一下,走吧,我们去前面看看。”
两人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路,果然找到了那处卖油炸丸子的摊位。温玹买了一串,上面串着六颗差不多大小的肉丸,香喷喷冒着热气,一口咬下去,果真鲜香美味。
温玹边走边吃着,吃掉两颗后,不自觉又想起先前他问过闵韶的那个问题。
他转头看看闵韶。
眼下夜色正浓,街市上却灯辉如昼,那张冷峻如刀劈斧削般的脸,在灯火映照下更深刻了几分。
温玹抿了抿唇,忍不住再次问道:“师兄,你到底……为何不能吃东西?”
闵韶平日不沾吃食,只服用辟谷丹,这在修仙界算不上是秘密。温玹始终觉得这件事另有隐情,私以为他是不能再吃了。
“……”闵韶闻言微顿,清幽深邃的眸看向他。
反问道:“我何时说过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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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白菜
温玹愣了下,“你能?那你为何……”
闵韶默了片刻。
当初他在天隐山的那几年,是他反噬最难克制的几年,起初师尊也不是不曾给他送饭,但那些饭菜他往往一整日一整日的无法去碰。一日下来,他要么是在被反噬折磨,要么就是在昏睡当中,等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饭菜也早就凉透了。
所以自然而然的,他便只能靠服用辟谷丹维持体能,四年下来也渐渐成了习惯。
而再后来他回了虞阳,那个时候他的反噬已经容易克制了许多,宫中也不缺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但那时他已经不太有口腹之欲。而且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一个人。
宫里面很清冷,虽然比山顶上要好一些,但更多时候,他看到的只是朝臣的战战兢兢、勾心斗角,宫人的循规蹈矩、如履薄冰,许多人的曲意逢迎,阿谀谄媚。
他的面前多了许多人,多了许多四年之中没有的新鲜和热闹。
却只是感到束缚和压抑。
所以他既不喜欢被人侍奉注视,也不喜欢一个人食而无味,更不喜欢毫无意义的张办宫宴。
总归他也不那么需要,干脆便一句话吩咐下去,自那之后,自然就没什么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他也从来不会被提醒,这样的做法和旁人有什么不同。
闵韶将大部分实情隐去了,淡道:“当初我在山顶修炼,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做别的,所以时间一长,自然习惯了。”
“这样啊……”
温玹看了看他,总觉得这样的理由并不充分。
但是好在,他只是不想,而并非不能,否则温玹险些还以为,这也是他修炼无情道需要牺牲的欲求之一。
“那……”温玹思忖了下,又不知这种事他适不适合开口,欲言又止了一会,最后看看手里的那串丸子,道,“这个虽然不如林二娘做的好吃,但味道也不差,外面那层炸得很脆,里面的肉也很鲜,你要不要试试看?说不定会有食欲。”
闵韶眼眸微垂看着他手中,静默了片刻,脸上看不出有何表情。
“啊,不过你若是真的不想就算了,我就是……”
温玹语气轻松的正要把话收回去,便听见闵韶忽然道:
“好。”
温玹眸中亮了亮。
“那我去给你买。”
他说罢转身就要回去,手腕忽然一紧,被拉了回来。
“不必麻烦。”闵韶淡道。
他说完这句话后,温玹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仍没松开,反倒被稍稍用力拉过去了些。
温玹略微一顿,紧接着便惊诧的看到,闵韶俯身将嘴唇贴凑了过来,微微张口,咬住了他手里的丸子。
“!”
温玹眼眸睁大,玉白的脸颊蓦地发烫,简直有什么在他脑中炸开了,将心底烫得发颤。
这可是……他吃过的啊!
他怔懵之间,脑中数种念头忽闪而过,不禁想道——
闵韶洁癖那般重的人,竟然不会嫌弃这个吗?
那自己方才吃的时候,有没有碰到过下面那颗丸子??
没有吗?
为何没有呢??
要早知如此的话,他就应该碰一下的!!
他脑子里掠过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面上却仍持着镇定道:“怎、怎么样?好吃吗?”
闵韶喉结微动,将口中的东西咽下了,松开他的手。
答道:“尚可。”
他脸上始终面不改色,连方才的动作也只是不着痕迹似的一碰,若非是温玹手腕上的触感犹在,险些便要以为做这些的不是他。
温玹抬起眸来,撞上对方的眼睛,目光一触便觉得心口跳得厉害,忙移开视线转过身去,状若无事道:“那……我们再去前面逛逛?正好这个时辰也该饿了,你顺道再看看,还有什么愿意吃的。”
温玹与他往前走着,街上人潮来来往往,光影交错,倒是看不出他脸上略微泛起的红。他又道:“师兄……以后你还是尽量不要吃辟谷丹了吧,那种东西虽可饱腹,但时间长了总归不好。”
闵韶不予置否。
温玹想了想,“可是宫中的厨子不合胃口?”
闵韶看起来并不想多谈这个问题,敷衍道:“算是吧。”
温玹抿了抿唇,没再多提。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前面的人潮依旧不减,但四周的摊位却少了。再往前走,便是最适合观赏烟火的湖畔,此刻时间临近,岸边已经围了许多人。
附近没有什么卖小食的摊子了,眼下也没办法再折返回去,温玹颇有些遗憾,只得与闵韶站在湖畔周围,等着烟火开始。
湖面上银光粼粼,揉碎的月色如璀璨星河,倒映着岸边火红的烛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