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冬日里的脸瞧起来更白恹瘦削了几分,开口便要解释:“君上,昨日那只妖兽,臣……”
“不必提了,闵琰呢?”闵韶扫了一圈,没见着闵琰的身影,一撩衣袍在正前落了座。
赫连玉略顿了下,仍跪在那里道:“臣昨日出了些难题,二殿下尚还屋中钻研,稍后就来。”
闵韶没再多说,对他道:“起来。”
赫连玉以为闵韶要开始兴师问罪了,便站起来,等着洗耳恭听,但闵韶只是淡淡问起道:“闵琰这些日如何了?”
赫连玉狭长的眼眸略微挑起,似是稍想了下,道:“勤勉刻苦,十分难得。”
“还有呢?”
“一心钻研求学,白日里也不折腾嚷嚷了,心性沉稳了许多。”赫连玉嗓音细凉,又道,“二殿下还跟臣说,他从前好高骛远,让君上多有担心了,今后想专心学习国政,一改前非,不再纠结什么修为深浅,为君上您尽心辅佐,安邦定国。”
闵韶眸色沉静,指尖敲着桌面,“明微真人的事,对他影响很大。”
“臣知道。”赫连玉又补充道,“但如今看来,也不失为一种好事。”
闵韶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闵韶起了身,墨色纹金的锦袍如有流光淌动,负手而立,视线轻瞥了眼身旁的侍人。赫连玉立即领会,抬起细瘦苍白的手指,稍稍作了个手势,将屋内的人全部屏退了出去。
屋门关上了,偌大的前厅一时寂静下来。
闵韶脸上看不出有何神情,淡漠开口道:“赫连玉。”
“臣在。”
闵韶嗓音平稳微沉,忽然道:“孤知道,你在朝中已是两朝元老近臣了。”
“……”
“想当年父君在位时,虞阳战乱,你从那时起便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父君去世的那段时间,你又代孤管治朝政,平除乱党,替孤在继位的路上拔除了不少阻碍。一直到如今,你仍是朝中最忠心耿耿的一个,对虞阳的奉献,已是数不胜数了。”
赫连玉不知他要说什么,只是象征性的自谦道:“多亏先君与君上厚爱。”
闵韶也没看他,神色淡漠的看着前方,继续道:“孤明白,孤当初离开虞阳多年,在朝中根基并不深,虽然父君膝下除了孤与闵琰外并无其他子嗣,但继位更替绝非易事,若不是有你从中协助,孤的前路也不可能这般顺畅。”
赫连玉知道他接下来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要说,细长的眼眸里泛起丝谨慎,略皱起眉,只是站在旁侧听着,没说话。
“论辈分来说,你是孤的长辈,孤敬重你。你对孤有恩,也在孤身上寄予厚望,这么多年以来,你为宗室鞠躬尽瘁,孤无以为报……”
赫连玉忙躬身拱礼道:“君上言重。”
“……只是。”闵韶眼眸深沉得令人看不透彻,接下去道,“世上的事,多数不尽人意,日后,恐怕还是免不了你多多费心。”
“……”
赫连玉细眉微拧,不解其意。
“如今闵琰难得开窍,懂得钻研朝政,正好有镇宁君在旁指点,的确是好事。”
“孤也仔细考虑过,若论辅君佐政,整个虞阳怕是再也找不出比镇宁君更合适的人选了。”
闵韶眼眸沉沉的看向他,薄唇微动,继续道:“所以,孤在此提出一个请求——希望不止这段时日,从今往后,镇宁君都能尽心从旁教导他,扶助他,就像当初对先君和孤一样……如何?”
“……!”
赫连玉眸色倏地一变,眼瞳震愕的看向他。
闵韶面色丝毫未改,淡淡道:“有劳镇宁君了。”
赫连玉蓦地面朝他跪了下来,眉间紧紧拧起,脸色一时有些扭曲难看,略低着头,艰难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嗓音泛凉道:“君上……何出此言?可否给臣个理由?”
桌上的茶盏仍飘着热气,屋外渐渐传来脚步声,闵韶眼眸微沉,盯着对面那扇门,过了良久,直到快要脚步近了,才终于沉缓的开了口:
“或许不必孤亲自来说,很快,你便知道了。”
赫连玉抬起眼眸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凉薄的说出一个自己也不确定的答案:
“难道……是为了那位六殿下?”
只听背后咯吱一声——房门开了。
闵琰走进来,穿着一身简单保暖的衣裳,像是在自己家一样,细看之下又像是怀揣心事,无心去整理仪容,眼底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平静成熟,不见以往那么活泼。
闵韶转身又在一旁坐下了。镇宁君神色幽寒,抿着薄唇没再多言。
如今的闵琰看起来就像一名被世事锉平了锋锐棱角的少年,闵韶甚至能猜到,他在镇宁府的这几天有多么不易。若换作以往,闵琰早就该大步的迈进来,嘴里嚷嚷着边喊“哥”边与他诉苦。可如今闵琰身上那股骄阳似的傲劲儿却已经淡了下去,莽撞与冲动都变得不甚鲜明,唯有从那张年轻细嫩的脸上,还能看出他尚且青涩的年岁。
闵琰在面前停下来,平静的喊了声:“哥。”这才看向一旁始终背对着他,跪在地上的镇宁君,问道,“镇宁君这是怎么了,因为昨日妖兽的事受罚的吗?”
闵韶看了赫连玉一眼。
赫连玉薄唇微抽了抽,声音略低道:“……正是。”
闵韶淡淡道:“镇宁君请起吧,孤稍后还有事,和闵琰说几句话就走……”眼眸轻瞥他,“就不多谈别的了。”
赫连玉嘴唇动了动,面色不大好看,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站起身道:
“是。”
作者有话要说:忙到废寝忘食……这件事告诉我们,以后开文一定要攒存稿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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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丸子
有些事并非特地为了谁,只是忧患当前,不得不提早准备。镇宁君是个识时务的人,不会多嘴,闵韶之后也再单独与他解释什么,只简单对闵琰叮嘱了几句家常,不出一刻便从镇宁府离开了。
彼时温玹已经在茶楼里快喝完了一壶茶,正听着台上的先生说书。
能在都城中混得铁饭碗的说书先生,能耐自然不一般,嗓音抑扬顿挫,起承转合别有一番奇趣,老生常谈的故事也能讲出离奇韵味,说是舌灿莲花半点不为过。
温玹正撑着下颚听得入迷,刚听到半截,就被闵韶给拉走了。
重新坐进马车的时候,温玹仍在回味,手心里捧着热腾腾的手炉,徐徐说道:
“方才那个先生讲得太好了,我在东靖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去茶楼里坐坐,这么闲适的地方几乎连门都没进过,倒是叫我想起来,以前在五月镇的时候,我们也经常去附近的茶馆里听书。”说着,随口问他道,“你还记不记得?”
五月镇便是天隐山下的那座镇子。
那个时候,温玹与闵韶年纪都不大,痴迷于茶馆里老先生讲的故事,尽管那只是间年月悠久、有些失修的小茶馆,老先生翻来覆去也并没有讲出几个花样,客人嗑着瓜子,周围嘈杂的很,但那是他们修习的日子里,少有的怡然消遣。
“自然记得。”温玹这么一问,闵韶顿了顿,便道,“你若是想听书了,我日后可以把那家茶楼的先生请到宫里。”
“让他对着我一个人说吗?”温玹不大敢想那样的画面,噗嗤笑了声,“还是算了吧,有机会你陪我去。”
“好。”闵韶应了声。
马车在街道上不疾不徐的行过,轱辘压过青白的石板路,沿着宽阔的道路驶向城外。车窗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温玹偏头看着街上的景色,冬日里偏寒的阳光顺着窗缝照进一缕,洒在纤长浓密的眼睫上,连玉白清俊的脸都镀着淡淡的浅金。
闵韶视线落在他脸上,忽然问起道:“之前你在东靖的时候,很少出宫?”
温玹似是微噎了下,转过来眨眼看看他,桃花眼里像是有光,“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一般是和萧成简一起出去的。”
闵韶眼眸盯着他,“所以呢?”
“所以,跟他那种人怎么会去茶楼?当然是去青楼酒馆一类的地方……”
“……”
“哈哈哈哈。”片刻后,温玹忽然笑起来,眼眸弯起来很温软,用手肘捅了捅他,“干什么这么看我,喝酒听曲都不许吗?真小气。”
“……东靖的王宫很穷么,连酒和曲都没有,只能去烟花之地找?”闵韶淡漠从面前的几案上端起茶壶,倒了盏茶。
温玹故意振振有词:“萧成简说,碗里没有的才是最好的,所以宫外的总是比宫内的有趣。”
“他说的话你倒是都听。”
“他让我离你远点,我就没听。”
说完这话,温玹见闵韶没什么反应,便瞅他道:“你怎么不问我他为什么这么说?”
“早有所料。”闵韶不为所动,抿了口茶,淡道,“他对我有敌意。”
温玹微顿住,印象里他们两人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似是思索了下萧成简是何时暴露的。闵韶看了他一眼,便道:“猜的。当年我长居山顶,以你的脾气,应当没少在背地骂我,他敌视我并不稀奇。”
“谁说的?”
温玹语气不满,抱着手炉,垂在身后的头发犹如锦缎,在光线下像浓稠的墨雾,为了保暖还特地穿了衣领高叠到下颚的衣袍,里面露出一截雪白的绒,衬得面容越发清逸俊秀,比寻常人惹眼许多,不满的瞥他,“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亏我还曾替你说过不少好话,如今看来真是多余了。”
“哦?”闵韶垂眸落下视线,莫名其妙的拿走了他手里的手炉,搁在几上,问道,“五月镇上,我们打了最后一次照面之后,你真的没有骂过我?”
温玹一时没空在意手炉,略微睁大眼眸,看着他道:“当然没有。”
“又撒谎。”闵韶淡淡说出这句话,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去,握住了温玹那只空落落的手。紧接着,他像是根本没在意,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取暖的话,我的灵力或许比手炉更舒服些,你觉得呢?”
温玹一怔,反应过来的时候,简直在心里倒吸了口凉气。
闵应寒这是……在找理由握他的手吗?
还这般淡定自若。
温玹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自然没舍得撒开,看了眼那两只握紧的手,道:“你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闵韶道:“我平时什么样。”
温玹不知是不是故意把脸别了过去,不让他看见,侧头看着窗外道:“冷漠,话少……总之就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随即还特地补充了句:“我指的是那方面。”
闵韶无语的瞥他,“不必刻意说,我知道。”
温玹话虽这么说,但透过近日,尤其是这些天的深入接触,他心里也不是不清楚。闵韶这个人远比表面要可怕许多,外表披着冰冰冷冷的人皮,内里却藏着一头野蛮的洪水猛兽,许是因为压抑了太久,经年累月的没有进过食,在旁人看不见的背地里,他比谁都情.欲躁动。
温玹思及此,干脆更将头偏开了些,看着窗外走起神来。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在离城不远的一座镇子上停了。
镇上喧嚣的人声不比都城,却也往来熙攘,四周没有鳞次栉比的玉台楼阁,只有青砖黛瓦,流水人家,较于都城的雍贵繁华来说,这里更多了几分闲适自然。
距离都城不远的镇子,自然也极为富庶,马车是在相对热闹的街上停下的,温玹下了车,便嗅到一股热腾腾的香气,从对面的小摊上飘过来。
浓郁的肉鲜味经过烹炸,勾馋得人食指大动,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尤其在这食欲高涨的午时,吸引了不少人在摊边排队。
马车将他们送到这里后便走了。温玹起初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车夫恰好将他们放在了这里,直到闵韶带着他,走到摊边的队末,排起了队。
温玹顿时诧异,犹疑道:“怎么……你要吃这个?”
闵韶道:“不,是你要。”
“我要?”
温玹不解其意,这才定睛朝那摊位看过去,在摊边标注着各色口味的木牌里,瞧见了四个字:
藕菇丸子。
作者有话要说:更改一下更新时间,以后改成晚上九点左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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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游湖
闵韶是个许多年都不曾碰过饭食的人,所以温玹没想到,他竟然能记得自己随口说过一句想吃什么。
“五月镇离得太远了,附近只有这边的小镇上有卖,味道可能有些差异,你先尝尝看。”闵韶道。
卖丸子的小贩是个中年男子,面前的油锅热气腾腾,各味的丸子被油汁浸得纯熟入味,表皮酥脆金黄,大勺一捞,手法娴熟的串起来。
队伍动得很快,不过多时就轮到了温玹。
付了四个钱,他拿到两串藕菇丸子,站在离摊位稍远些的位置,第一时间做出了品评:“唔……藕块不够碎,丸子比五月镇的稍小了点,肉和藕菇的比例也不大合适,味道不如大娘做的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