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些恶意发泄在一个“蛇蝎恶人”的身上时,他们内心毫无负担,只觉得爽利;而在而栽赃的恶名一旦被洗清,昔日任意欺凌的对象竟是无辜者,他们可就再也“师出无名”,没法将“替天行道”的大旗作为自己道德败坏的遮羞布。
邪恶与下作都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两人心里头滋味莫明。
他们悻悻避过孟亦觉的目光,脸上再没有先前居高临下的戏谑和恶劣,反而充满心虚与不安。
擦肩而过时,孟亦觉没多看他们一眼。他知道,尽管这其中有所“误会”,他也早已看穿这些人的心思和面目,并已在心中做下决断,把他们从值得正常交流的对象范围中踢了出去。
远离了李威钟恒那群人后,孟亦觉才顺畅地呼吸了几口,仰起脸望向天空,露出淡淡笑意。
沉冤得以昭雪,尽管多半是原主经受的冤屈,但也是一件大喜事。
至少从今往后,安锦华那个伪善的杀人魔不用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继续欺瞒众人,而自己也将堂堂正正地在皓月宗生活,保护全师门上下不再受人指摘和白眼。
孟亦觉曾很多次幻想过这一天,想到有朝一日真相能够大白于天下,叫所有欺负和冤枉他的人都狠狠打脸。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样突然。而当这一切公诸于众的时候,他曾想象的狂喜却没有发生,只是如释重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正埋头走着,他的肩头突然轻轻披上一件外袍。
青阳和青夕一左一右,来到孟亦觉身边。
顾青阳为他搭上一件白色的棉绒外袍,把衣带仔细系好:“师尊,魔域风大,别着凉了。”
孟亦觉抿唇一笑,“谢谢。”
在先前的轮番战斗中,他的袍子变得破烂不堪,这会儿战斗停止了,人也歇下了,还真有点冷呢。
他听到轻轻抽鼻子的声音,侧过脸看到青夕脸上挂着没擦干的泪痕,眼睛哭得红肿。小姑娘开口嗓子都哑了,抽抽噎噎对他说道:“师尊……原、原来您受了那么多苦……那个安锦华,真是太过歹毒!”
青阳也愤愤道:“这安锦华做尽恶事,害得师尊这两年过得不成样子,真是不配为人!”说着他突然嘴巴一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孟亦觉一惊,赶紧把娃揽到怀里,揉他的脑袋安抚着:“哭什么,师尊没事,再难的日子不也都过来了?”
又听哇的一声,刚停止了哭的青夕被她哥传染,忍不住也哭了起来。孪生兄妹一齐钻进孟亦觉怀里,号啕大哭。
俩孩子涕泪横流,哭声震天动地。
孟亦觉本来想笑笑作为安抚,可看着他们哭得惨兮兮的模样,不禁忆起这两年来自己落魄后,连带着徒弟们的日子也极不好过。
原主卧病那段时日,座下其他弟子都跟躲瘟神似的跑了个干净,只留顾家兄妹坚持照顾着他,出去打零工挣钱养家,其间不知受了多少刁难和欺压……
对于他们,孟亦觉亏欠太多,只觉歉疚又心疼。他默默地把两个孩子圈到怀里,而后,自己又被水泠渊从后面搂住。
泠渊个子变高了不少,但目前还是比孟亦觉矮上十公分,他贴在孟亦觉的后颈上,在他耳边轻声道:
“师尊……这些年来,你辛苦了。”
“但从今往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你受苦。”
第41章 领赏
被徒弟们簇拥着,孟亦觉轻轻地闭了眼。
有他们在,身体不冷了,心也暖暖的。
他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呆了一年多,有大家陪伴着,其实也没有那么苦。
孟亦觉脖子稍稍后仰,望着泠渊打趣道:“那你要说话算话喔。师尊的几个徒弟里就属你最不乖,要想为师少吃苦头的话,你可得好好听话。”
泠渊靠过来,在他脑后柔顺的长发里啄了一下,“师尊,我知道啦。”忽然间,他身子轻微一震。
孟亦觉敏锐地注意到,立刻问:“怎么了?”
泠渊脸色一白,嘴角竟慢慢渗下一丝血迹。他抬手轻轻拂去,“没事的。打仗太累,消耗多了些。”
孟亦觉心疼不已,赶紧拿出帕巾,细细给泠渊擦拭。
就在此时,他突然瞥见,泠渊抬起的左手小臂上,似乎有一行黑色的印记。
他学了很久的符术,因此对咒文术式一类的图案非常敏感。方才无意一瞥,他总觉得泠渊小臂上的那个图案,有点像是某种禁术的术式。
修者起咒,在缺少符纸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在地面、空中或自己的身体上画咒的。
联想到这里,孟亦觉一怔。
然而再看过去的时候,少年已不着痕迹地拉下了袖口,一脸若无其事地望着他笑了笑,轻柔地搂住他,把下巴垫在他的肩窝里。
“师尊,我没事的。”
孟亦觉愣愣地点了点头。感觉到少年有力的身躯拥抱着自己,他感到充实的心安。
而在师尊看不到的角度,泠渊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的左臂。
在这件事上,他确实对师尊有所隐瞒。
在战斗刚刚打响、傀儡群靠近的时候,他用水泡给钟惟的傀儡之身做下了标记。
钟惟生前只是个普通的内门弟子,实力很薄弱。泠渊的水泡不只是为了在混战中追踪钟惟的下落,更是为了在战斗中保护钟惟,为可能发生的意外留了后手。
果不其然,开战后没多久,钟惟的傀儡就在战斗中被宗门的其他修者打碎了。
傀儡破碎后,个中残魂便会即刻消逝。
而此时,泠渊事先留下的水泡便发挥了作用,及时将钟惟的残魂成功地聚集了起来,固定在泡泡当中,也为师尊平反留下了最后一丝机会。
战斗结束后,泠渊立刻唤回了水泡。
由于他吞噬了前代幽冥王的魔丹,将其记忆也一并接收,因此也从幽冥王的记忆中看到了“回魂咒”的使用方法。
回魂咒是禁术,使用起来难度很高,也很危险。
而最主要的是,这种起死回生的咒术极损阴德,有反噬使用者魂体的风险。
幽冥的新王身躯饱含鬼气,在发动回魂咒之后,自身魂体尚会四分五裂,更不用说身上没有鬼气的水魔,用起回魂咒来损伤极大,后患无穷。
但水泠渊没有别的选择。
手里握着钟惟的残魂,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这次,师尊的平反之日,又将遥遥无期。
他再也不想看到师尊受人欺辱,隐忍过活。
在旁人未注意到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学着幽冥王的手法发动了回魂咒,利用幽冥族的遗体和水泡中的残魂,他成功重制了钟惟的傀儡,让钟惟在皓月宗众人面前说出了真相。
这一切都在孟亦觉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
这件事情,若是被师尊知道了,定会心疼得教训他。
泠渊抱紧了师尊,垂下眼眸。
对不起,师尊,我又骗了你一次,做了危险的事。
但是,“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守护师尊!”少年突然语气狠狠地说。
孟亦觉并不知晓这句话的前因后果。此时一听那气势满满的语句,他以为是小孩子打了胜仗之后雄心壮志无处抒怀,忍不住笑了:“好好,我家团子最厉害。现在先别多说多动了,好好休息,乖。”
少年趴在师尊耳边,深深地叹气。
他的师尊不会知道的是,这句听起来年轻气盛得好笑的话语,里头承载了多少艰辛与隐秘的爱意。
泠渊忽然轻轻一抖,周身泛出光泽。
孟亦觉眨巴眨巴眼,看着前一刻还拥住自己的少年迅速矮了下去,越缩越小,最后,只剩一个圆润晶莹的水团子呆呆抱着他的脚踝。
“噗哧……”
看着刚刚还深沉说着守护宣言的师弟突然变回了团子样,小小的一只扒着师尊的小腿吐泡泡,顾家兄妹俩不禁破涕为笑。
青夕把水团子抱起来,戳戳它鼓鼓的脸蛋,“我们师弟今天斩妖除魔,也辛苦啦。”
青阳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手伸向腰间的水壶,“对了,师弟今天好像没怎么喝水呀?”他打开水壶,在团子眼前晃了晃,“师弟,想喝水吗?”
水团子哼哼一声,嘴巴立刻张得大大的。
青阳哈哈笑了起来,两手抱着水壶,往团子的嘴巴里灌水。
咕咚咕咚,水团子鼓着嘴巴,喝得好不欢快,滚圆的身子后突起的小尖尾巴左右摇晃。
孟亦觉起了玩心,指尖揪住团子的尾巴,但那东西滑溜溜的,捉在手里像快果冻,怎么也抓不稳。
水团子喝完水,身子灵活地蠕动,顺势滑回了孟亦觉的臂弯里。肚皮朝上,眼睛一闭,睡了。
*
师徒一行人嘻嘻哈哈笑着往回家的方向走。
半道上,走在最前面的青阳忽然看到路尽头幽幽杵着个人影,高高瘦瘦的,一动不动。
他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水盈盈?”
女孩点了点头。
“你之前去哪儿了,打仗的时候都没见到你人影,还以为你离开了呢。”见她怯生生站在原地,青阳试探着向她伸出手,“你现在怎么打算,跟咱们一起回去吧?”
水盈盈目光闪烁,小声地,“回去……哪里?”
青阳一愣,往皓月宗的方向指了指,“回皓月宗,我们宗门,我们的……家,也是泠渊的家。”
孟亦觉从后面跟上来,见这姑娘孤零零站在道边,他语气不自觉放轻柔道:“盈盈,你接下来若是无处去的话,考虑来宗门和泠渊还有我们大家一起生活吗?”
他知道水魔一族全灭,水盈盈独自留在魔域也没法存活,不如和他们回仙门。
水盈盈看了看他怀里睡得正香的团子,又望向孟亦觉澄澈的黑眸,似是有些迟疑。
青夕上前去大方握住她的手,“盈盈姐,跟我们回去吧,皓月宗里除了泠渊师弟,还有不少妖修、魔修,大家可以相处和睦的。”
见大家都真诚看着自己,水盈盈终是咧嘴笑了笑,轻声说了句谢谢。
*
跟随大部队回到皓月宗后,孟亦觉抱着团子直奔竹林苑,匆忙洗漱过后进屋倒头就睡。
想来他是太疲惫了,这一睡居然就是一天一夜。
而见他辛苦,徒弟们也都默不打扰,让师尊在房里好好休息。
再醒来时居然已是第三天上午。孟亦觉迷蒙间从被窝里翻了个身,感觉自己身下软绵绵的,像睡在了棉花糖里一般。他无意识地伸手摸过去,居然碰到一团滑溜溜的东西。
他一惊,把它整个拽出来,“团子?!”
“咕嘟……”
水团子迷糊糊眨了下眼睛,鼓个泡泡。
大概是在孟亦觉背下垫得久了,它原本鼓鼓的身子摊成了一张薄饼。
孟亦觉从被窝里爬起身,在压成饼状的水团子身上揉捏几下,让它慢慢恢复原状。
他一边揉面团一样慢慢给它揉圆,一边带点责怪地弹了弹它的果冻脸:“傻崽子,师尊睡着压到了你,怎么都不知道吭一声。”
团子吃吃笑了声,闭着眼享受师尊的清晨按摩。
接连与两任幽冥王大战,水团子消耗过大,尚在成长中的身体还未适应。在过去的一天一夜里,它也沉浸在梦乡之中长睡不醒。
睡梦里的孟亦觉,睡相极不老实。
他在被窝里辗转反侧,蜷成各种姿势,连带着把团子也翻来覆去。一会儿当抱枕埋进怀里,一会儿垫在肩颈下方,沉浸在软绵绵的温柔乡,他睡得好不香甜。
不过水团子完全没有生气。它果冻状的身体经得起任意拉伸,而且师尊抱着比谁都舒服,要是翻身时不小心把它推得远了,它还会嘟着嘴巴,蠕动着钻回师尊怀里。
揉回原状后,水团子和师尊齐齐伸长胳膊,在榻上步调一致地伸懒腰。
一边拉伸身体,水团子一边眯了眼偷偷看师尊。
师尊刚刚醒来,睡眼还朦胧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儿。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是染上一层嫣红,看得它喜欢得紧。
孟亦觉穿起衣物的时候,团子就咕噜咕噜爬上师尊的肩头,揪起师尊的几缕长发,开始给他编辫子。
团子对师尊的长发有执念,因为师尊的头发又多又软,不在上面做点什么好像浪费了。
它两只小爪灵活地摆弄。不出多时,孟亦觉左右两边的顺直长发里就多出了两条细细的辫子。
换了新发型的师尊,模样看起来竟有点异域风情。
团子骨碌碌转着眼珠,小爪里把玩着师尊的长发丝儿,心里也挠得痒痒。
“对了。”孟亦觉想起来,“泠渊,你姐姐盈盈也跟我们回宗门来了。青阳把她安排在隔壁的空屋里住着,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水团子溜到地上,慢慢凝为人形。“嗯。”
穿衣洗脸完毕,孟亦觉和泠渊出了门。
*
灶屋里传出缭绕炊烟,伴随着食物的香甜气息。
他们走近时,屋里的说笑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孟亦觉往里一探头,看到青阳正在灶台那边煮着一锅粥,而那个跟他说话咯咯笑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青夕,而是性格腼腆的水盈盈。
听到动静,两人望过来,盈盈赶紧止了笑,拘谨地站起:“孟道长。”
“盈盈不必客气,就当这里是你家吧。”孟亦觉随意地摆摆手,让她坐下,“而且也别叫孟道长了,显得生疏。你不介意的话就叫孟哥,或者亦觉哥,随便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