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有些低落,如同俩人都是差生结果有朝一日其中一个成绩突飞猛进直逼榜首一般,他有种被狠狠抛下的失落感。
谢糯玉叹了一口气道:“宗义哥不在,雍和也不在,陛下那脾气,谁伺候得起,有宋普顶上,咱们俩也能安生些。你也别想太多,上次你差点害惨了宋普,他没和你绝交都算他脾气好了。”
常江明惭愧道:“我知道错了,以后都不会乱说话了。”
谢糯玉道:“回去吧,今日回的早,不如一块儿去探望一下雍和罢?”
常江明说:“嗯,阿普好像还没去探望过沈府,下次咱们再带他一块儿去。”
谢糯玉应了一声,马夫呦呵一声,驾着马车往沈府的方向驶去。
另一边宋普跟着澹台熠进了纯合宫,因为殿中只剩他们俩外加两个伺候的小太监,宋普心情也松懈了些,大着胆子问澹台熠:“陛下,臣有一问不知当不当问?”
澹台熠说:“问。”
宋普道:“陛下乃一国之主,为何寝宫如此简陋,实在有违陛下尊贵的身份。”
澹台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纯合宫是孤母后的寝宫,孤懒得修整了。”
宋普不着痕迹地改口:“原来如此,难怪此宝殿透露着一股高洁典雅的气质。”
澹台熠瞥了他一眼,微微笑了起来。
宋普被他这一笑搞得有点慌,他眨了眨眼,小心地问:“陛下为何发笑?”
澹台熠道:“宋卿果然一无所知,这样也好,在这宫里,知道得太多,孤不喜。”
宋普有点懵,但听澹台熠的意思,他也通悟般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奏疏上。
“陛下,臣陪您一块儿批阅奏疏吧。”宋普轻柔地说。
澹台熠“嗯”了一声,拿起一本奏疏看了起来。
宋普悄悄凑了过去,看了这奏疏的内容,比起前头的重要政务,澹台熠手里的这本只是臣子问候君主的奏疏,还说了一些歌颂的话语,例如今年天气很好,农户庄稼颇有收成,想必是陛下的庇佑等等。
宋普看得一呆,才知道这些臣子也惯会吹屁的,再去看澹台熠,果然见他眉头舒展,愉悦了。
宋普:“……”
宋普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就将澹台熠拿起朱笔龙飞凤舞地批示:孤知道了。
随后又拿起了一本,也是地方臣子在吹澹台熠彩虹屁,将一些莫须有的“祥瑞”安在澹台熠头上各种歌颂,又或者是观热闹的街市有感,因为在有陛下统治的梁国,百姓才能安居乐业等等。
宋普看得是目瞪口呆,与这些臣子一比,他的彩虹屁好像都差了一点味道。不过看澹台熠批了十来本折子,俱是吹屁歌颂的内容,宋普也看出了问题。
感情这批奏疏都事先被处理过了,吹屁的奏疏放一堆,重要的国家政务放在另一边,宋普单看他一直拿左边的奏疏,右边的动也不动。
他有些无语凝噎,趁皇帝不注意,将右边的拿了一本,放到了左边。
澹台熠再拿起一本,便是宋普送上来的那本奏疏了。
宋普探头一看,还是他之前第一个翻开的奏疏,是禹州的水灾而引起的难民潮,据禹州知府上奏,禹州俱被淹没,三成百姓被洪水冲走不知所踪,剩下的七成也有了大半没了家,已成难民不知如何安置,因此向朝廷要赈灾之钱粮,并列举了所需物资,保守估计要三十万银两,三百石粮食。
澹台熠一看,眉头就皱了,下意识要盖起来看下一本。宋普突然出声道:“陛下,为何不批赈灾之钱粮?”
澹台熠动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道:“宋卿一介书生,孤与宋卿说了也不会明白。”
宋普不服气了,“陛下不与臣说,臣怎么会懂?赈灾之钱粮万万不可省,臣实在想不出陛下不肯批赈灾钱粮的理由。”
澹台熠听了宋普的话,不悦道:“宋卿这是在质疑孤?”
宋普秒怂,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在臣心中的形象一直英明神武,臣需要仰视才能望到陛下的膝盖,许是臣太过愚钝,不解陛下深意,不如陛下为臣解惑?”
澹台熠修长的手指抚摸着奏疏边缘,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先帝励精图治,在百姓这块儿费心颇多,知晓禹州边界怒江每年涨一次潮,差人修了水坝,为了以防万一,更是在胶州设立了粮库,以备不时之需。粮库由驻军驻守,胶州也是南境一国与周遭十三小国遥望的要塞地带,若他国来犯,胶州的粮库也可立即支援。然这禹州落陷,禹州知府竟提都不提胶州粮库,便跟孤要粮要钱,其心可诛。”
宋普听呆了,他没想到澹台熠还能说出个人话来。
澹台熠难得说了这么多话,不见宋普回应,不免有些不满,回头一看,便看见宋普两眼泛着亮晶晶的光彩,满眼的钦佩敬服,就差五体投地了,“陛下果真是陛下,臣都不知其中有这番关窍。”
澹台熠像是被他格外尽晶亮的眸子烫到了一般,视线闪躲了一下,不知为何,脸皮也微微发烫,泛起了淡淡的红。
他皮肤那般白皙,仿佛透明一般,有点颜色都格外显眼,他佯装冷硬地道:“所以孤才说宋卿不懂!”
宋普说:“现在陛下与臣说了,臣就懂了,陛下的意思是,禹州知府在趁机发国难财?”
澹台熠顿了一下,道:“胶州粮库之大,足够整个禹州百姓吃半年,此时又正值立夏,无需棉衣棉鞋等物件,待洪水褪去,再安排难民回城建设,半年的时间,难道还不够他们重新建一个禹州城吗?这禹州知府无非是欺孤不理朝政,不懂政务,不知情况罢了。”
宋普见澹台熠肯和他多说,胆子也大了许多,“那陛下不理也不是事,不如下旨让胶州驻军开放粮库?”
澹台熠说:“若禹州知府有心为民,早就可以先斩后奏,先令驻军开放粮库,再请奏请罪。这种情况特殊,饶是先帝也不会怪罪。”
他说到先帝的时候,眼神都变了,宋普也感觉到了他对先帝复杂的态度,被气氛所感染,一时竟不敢说话。
澹台熠回了神,又道:“上月末的洪灾,胶州知府无本上奏,禹州知府也俱是请赈灾钱粮的奏疏,孤倒要怀疑胶州粮库出了什么事了。”
宋普振奋了,“莫非是倒卖了粮库之粮?”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狗皇帝怎么知道胶州知府无本!难道……?
作者有话要说:
普:阿狗你……?
阿狗:孤不是孤没有你住口!
第15章 染指
宋普一想到某种可能,看向澹台熠的眼神都变了。
他心里仔细地想了想,书里全程以女主的视角来展开,毕竟原书也就一本女性向狗血小说,多半集中在女主跟男主恭王搞事给暴君戴绿帽——没错,女主还是暴君的嫔妃。
他当时的注意力全在女主和男主偷偷摸摸背着暴君谈不伦禁忌之恋了,也没注意暴君到底如何惹的人天怒人怨。但有一点他还是记得的,女主出身燕京五大世族中的林家,本来也算是天之骄女,然而澹台熠上台后,孜孜不倦地搞倒了一大批的世族,单单燕京的五个世族,皆被澹台熠诛九族,兔死狗烹,叫人胆寒。
宋普虽然是理科生,但也学过些历史,现在回过味来,除世族和推恩削潘一般,都是为了实现中央集权的手段。
只不过澹台熠的手段实在过于伤筋动骨,但不可否认,澹台熠敢除世族,说明他还是有政治野心和抱负的,不仅仅是单纯的残暴,如今的不理朝政,也不知道是处于何种考量。
回忆到一点有用的细节后,再看澹台熠表面看着不理朝政,其实已经偷偷看完了朝堂递上来的奏疏,宋普总觉得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怪可爱的?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一旦有这种印象后,再看狗皇帝就越发难保持警惕之心了。
宋普一瞬的时间里想了许多,澹台熠却若无所觉,他淡淡地道:“胶州粮库每年都会开仓,以旧粮换百姓手里的新粮,然而天高皇帝远,孤也不知具体情况如何,若是随便拨款,那国库早就空了。”
宋普瞅着澹台熠的表情,小心地道:“天灾又逢饥荒,多耽搁一日,百姓便多受苦一日,恕臣愚钝,竟怎么想都想不出合适的办法来,陛下爱民如子,臣相信陛下一定心有对策,不知可否与臣说说,让臣开开眼?”
澹台熠微微扭头,与他对视。
宋普有些被他那过于夺目的昳丽面容闪到眼睛,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眼底有些忐忑,“陛下?”
澹台熠道:“孤只想过几天快活日子,宋卿为何总要为难孤。”
他这话听不出责怪的意思,宋普也就大着胆子道:“臣哪敢为难陛下,陛下若觉得为难,那臣真的惶恐,臣该死,陛下,咱们不批了,咱们出宫玩?臣知道有家酒楼,那里说书先生特别逗趣,保管您龙心大悦。”
澹台熠哼了一声,不悦道:“说书先生能说什么新奇事,无非是男男女女,庸俗。”
宋普:“……”
他最爱男男女女的事情了好吗!多刺激!
这澹台熠还是个恐女的?也不像啊。
宋普挠了挠脸,有些无措,“那陛下想如何?”
澹台熠沉默了几秒,拿起朱笔,道:“听宋卿的,孤批完奏疏,写下圣旨,差人去禹州一趟,宋卿觉得如何?”
宋普一呆,顿时激动了起来,“陛下此举,既能及时处理禹州洪灾遗留难民,又能探查胶州粮库之事,着实一箭双雕,实在英明!臣能伺候如此勤政爱民的陛下,一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臣简直语无伦次了!不知臣可否有机会看陛下亲手写圣旨?臣还从未见过,实在好奇!”
澹台熠唇角微翘,“圣旨有什么好看的。”
宋普激动地道:“臣没见识,臣父从前接的圣旨,可都放在臣家族祠堂里供奉着,臣从小就想看,臣父不让!如今有机会,臣也想看看圣旨是怎么写出来的,陛下可否成全臣这微小的心愿?”
澹台熠没想到宋卿这般大了,也一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不禁有些诧异,不过他这样的表情格外的取悦了澹台熠,他心情颇佳,十分纵容地满足了他这个愿望。
他差了人去取了崭新的空白圣旨过来,明黄色的蚕丝绫锦织成的圣旨摸上去手感极佳,内里绢布上印满了银色的祥云图案,黑色的牛角轴两段有翻飞的暗色巨龙做防伪标志,逼格甚高。
宋普没忍住伸手摸了摸,送圣旨过来的太监想呵斥,对上澹台熠望过来的目光,目光顿时一刺,脸一白,顿时将头低了下去。
澹台熠收回目光,垂眼看着宋卿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又收回了手,脸上带着有些呆傻又兴奋的表情,十分有意思。澹台熠微微笑了起来,道:“宋卿可大胆摸。”
宋普不好意思地道:“陛下恕罪,臣没摸过圣旨,没想到手感这么好。”
旁边的太监实在听不下去了,宋普好歹也是国公府出身的,怎地这么没见识?!
澹台熠笑道:“宋卿若真这么喜欢,这圣旨便送给宋卿罢。”
宋普一愣,抬眼去看澹台熠,不太明白澹台熠说的意思。
澹台熠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容不变,眼神若有深意,又稍纵即逝,“这张空白圣旨,孤便给予宋卿,若日后有需要,宋卿可自行填写圣旨内容,若是要求不过分,孤会考虑。”
宋普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他声音顿时结巴起来,“陛下这是何意?臣不懂。”
澹台熠说:“宋卿总说自己愚钝,孤都不以为意,以为是宋卿过于自谦,现在宋卿的确有些傻。”
宋普一个激灵,道:“臣惶恐,臣僭越,臣该死,臣对陛下一片忠心,绝无谋取圣旨之意,请陛下恕罪!”
之前都没有跪过狗皇帝,现在宋普倒是吓得扑到了地上,赶紧告罪。
澹台熠见他反应这么大,薄薄的绯红色从脸蔓到了脖子,微微一顿,压着嗓子道:“孤喜爱宋卿,也不曾赏赐宋卿金银珠宝古玩玉器,不知怎样表达孤的喜爱之情,如今给宋卿一张空白圣旨,也算聊表心意。”
宋普腹诽:你倒还不如给我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我就爱那些!
但面上却不敢说,只战战兢兢道:“请陛下恕罪,臣不敢收,若是被臣父知道,臣的两条腿都得被他打断,求陛下怜惜,饶了臣吧!”
澹台熠见他如此害怕,眼睛微眯,道:“宋卿何必如此惶恐,宋卿敬爱孤,孤也信任宋卿,宋卿这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语气明显地低沉了下去。
宋普抬起了脑袋,看了澹台熠一眼,又飞快地垂下,闷声道:“陛下对臣太过恩宠,臣自觉没为陛下做任何事,若是接受了陛下的圣旨,委实有违臣的本愿,臣只觉得受之有愧,羞愧难当,陛下对臣的心意,臣铭记于心,只求日后有更多机会让臣为陛下殚精极思肝脑涂地,有朝一日臣若是能为陛下而死,陛下能用这张圣旨为臣哀悼,臣也死而无憾了。”
澹台熠听了,浅金色的眼底泛起光彩,唇角也勾起了一抹笑,他伸手扶起宋普——这次倒是注意了力道。“宋卿才十七岁,何必张口为孤死,闭口为孤死,孤没那么容易死,宋卿也没那么容易为孤送命,孤不准宋卿再说这种话,否则孤倒要怀疑宋卿咒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