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与被全体同学同情的江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三组最后一排的张志鹏。
第一堂考试结束时,有同学跑江臣位置,想看看他抽屉里有没有试卷,张志鹏是不是真被张三毛驱使着干这种缺德事了。
当时,江臣浅笑着靠在椅背上,道:“知道你们关心我,谢谢你们,不过翻抽屉就算了。”
“怎么算了?”沈旭第一个不同意,他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直接弯腰去翻江臣桌肚:“我来找!我倒是想知道是不是真有人他丫的这么缺德!”
其他的同学们都关注着这边,张志鹏紧绷着身子低着头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言。
江臣收了笑,抓住沈旭的手,低声道:“放学和你说。”
沈旭停下手,放下了手里的考卷文件袋,绷着脸站了起来,恰好第二趟考试开始,他回座位前冷冷剜了张志鹏一眼。
虽然大家都没看到江臣抽屉是否有试卷,但刚刚沈旭明显摸到什么,以及站起来时的表情都告诉他们,江臣的抽屉里可能真的有东西。
可当时马上就是考试,大家无暇分心,现在考试结束了,自然都想知道真相。
江臣像是没看到大家的注视,收拾好东西时顺带将那文件袋放进了书包,然后叫上沈旭,与其他围上来关心他的同学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教室。
直到走出校门,沈旭都板着一张脸,眼睛也不看江臣,显然很不赞同他这样的做法。
江臣叹了口气,他知道沈旭为他抱不平,事实上他也没有原谅张志鹏,不然当时考试的时候,不会直接说出班上有同学放了东西在他的抽屉。
考试之前大家大多无暇分心看周围,可张志鹏围着江臣座位转来转去,有心的人自然能够想到,到时候自然也能抓出张志鹏,可即便如此,江臣也不会坐实这件事情。
张志鹏确实应该得到惩罚,可若是在他这个年纪,在这么重要的时候,让他顶着栽赃污蔑的头衔,在孤立和欺凌中度过,就有些过了。
江臣不是圣母,相反,如果张志鹏真的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情真的踩到了他的底线,第一个碾死他的就是江臣,比如对张三毛,江臣就从未手软过。
可张志鹏不是。
而且,江臣基本能够猜到张志鹏做这件事的原因。
张志鹏平时学习刻苦,成绩也不错,一直徘徊在年级前八十左右,保持下去一本线是绝对能过的,但他家里情况却很糟糕,父母双亡,只有一个重病需要药吊着命的奶奶和一个只拿最低等退休金的爷爷,不说上大学,他可能高中时期的生活费都难以为继。
这个月底,学校将会推出了特困补助金名额,一个年纪十个人选,不但可以免除全部学费学杂费,还能每个月得到两百元补贴,他会记得,是因为第一世的这个时候,霍博就得到了一个名额。
张建能许诺张志鹏的,无非就是这个。
张志鹏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出陷害别人的事情不对,可大家的猜疑和疏离以及他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愧疚已经让他付出了代价,这就够了。
回去的路上,江臣把张志鹏的情况和沈旭说了一遍。
沈旭沉默了好久,才撇着嘴道:“要不是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怎么会做这种事?”
江臣脚步一顿,看向沈旭,问他:“你还记得我们怎么和霍博认识的吗?”
沈旭一愣,抿紧了嘴。
那是很久之前的那个夏天,他和江臣约着一起去书店看书,经过一个书店边的小巷时,见到衣衫破烂的孩子抱着脑袋被人拳打脚踢,他和江臣跑去制止却得知他是个小偷,已经几次在药店偷东西,因为年龄太小,警察也管不了。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才知道,原来在他们无忧无虑的时候,却有同龄人为了伤了腿也舍不得买药的奶奶,一次次忍耐着成人的拳脚,只为一盒不到两元钱的喷雾。
沈旭哼了声,道:“张志鹏能和霍博一样吗?霍博那是为了他奶奶,而且那药店的人根本就是故意坑他,明明知道他要买的药有便宜的,故意哄着他买贵的把他的钱都花光了,他才不得不去偷,他那是迫不得已!”
“张志鹏自然没法和霍博比。”
江臣比谁都知道这一点,不论是品性毅力还是为人处世,张志鹏都难以望霍博项背,而且江臣相信,如果这件事放在霍博身上,他绝对不会这样做。
“可他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这惩罚会伴随他整个高中,所以够了。”
沈旭踢了脚电线杆:“行吧,放过那小子,不过下次他再敢做这缺德事,不用别人欺负他,我亲自欺负他!”
*
一中老师改试卷还是很快的,才到周三,成绩就已经陆陆续续都出来了。
在学生们期待成绩宣布的同时,一则八卦悄悄在各年级流传: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张建,为了污蔑自己班学生,派人把月考试卷藏到那学生抽屉里,考试的时候还带着其他老师去搜,结果被那名学生揭穿,灰溜溜地走了。
这事情本来还只在高二流传,毕竟当时在考试,整栋教学楼都安静,张建几人从窗口经过,然后在一班说的那些话,隔壁两个班的学生都听了个大概,考试一结束,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去找一班的朋友确认,得到真实情况之后,都没忍住骂张建不配为人师。
于是,在学生们一传十十传百的过程中,不只是整个高二知道,高一高三也都听说了,甚至还有些家长听到孩子回去说了这件事,将电话打到了学校,想要求证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并且毫不客气地道,如果学校有这种完全没有师德的老师,他们不放心自己的孩子在这里学习。
本来接到这些电话的其他年级组老师还有些懵,后来和同事一确认,听到了完整的事情经过之后,都十分不耻张建的做法,这件事就这么闹大了,不仅是全校师生知道了,甚至在教育渠道工作的家长也听说了,直接将电话打到了校长室,要求严查。
周三一早上,校长就将整个高二年级组的老师都召到了一起,开了个紧急会议。
在座的老师们大部分都忌惮张建身后站着的副校长,可也有不怕他的,高二一班的数学老师付劲宇就是其中一个,校长问来龙去脉时,他没有丝毫修饰,甚至很有偏向地事情描述了一遍。
说完,他还道:校长,江臣是我看中的好苗子,本来打算一开学就拉到竞赛班的,可是那时候他家里出了点事,我就想着给学生缓缓,不在这个时候给他压力,所以一直等着没提,谁知道我不给压力,张老师倒是生怕他太轻松,在学校找他麻烦一次不成就两次,一次接着一次没完了。”
数学老师付劲宇这一番话不可谓毫不留情面,几乎毫不掩饰的摆明了自己的观点:张建就是一个自导自演故意找学生麻烦污蔑学生的垃圾。
张建坐在离他两个位置不到的地方,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不止张建不好看,副校长孙腾云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孙腾云抱着自己的紫砂壶杯,幽幽道:“付老师,您为人师表,说出这样有偏向性的话不太好吧。”
付劲宇丝毫不惧,冷着脸道:“我就是为人师表,才要这样说。”
孙腾云看他几秒,目光移向校长:“校长,这件事呢,我觉得还是得要当事双方都当场,我们在这里开会也难下定论,不如将那个学生也叫过来,问问他当时为什么认为张老师污蔑他,知道一下学生心里是怎么想的。”
校长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闻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看向张建,问:“张老师,你是当事人,不如你来说说当时为什么会觉得是有学生偷了试卷,而不是自己粗心放在了其他地方。”
张建青白着脸,道:“我当时太着急了,一时也没有多想,怕如果真有学生偷试卷破坏考试的公平,也怕助长这股歪风邪气,脑子一热就去了。”
付劲宇吹了吹自己杯子里的茶叶,淡淡道:“张老师可真容易脑子一热,据我所知,您这可不是只热一两回,如果总容易发热,还是去医院看看的好。”
孙腾云沉了脸:“付老师,校长在问话,你插什么话?”
校长笑眯眯地打圆场:“付老师就是这个性格,我理解,没事。”
孙腾云脸色更难看,他剜了眼付劲宇,看向张建的表情也十分阴郁,惹得本就不安的张建更加慌乱,只怕这一次副校长不会再管他。
好在,孙腾云好像还没放弃,他道:“既然说不清楚,就去把当事学生找过来吧。”
第11章 穿回来第十一天
今天是成绩公布的日子,老师却都不在,在猜测成绩以及老师们去哪儿了的讨论下,早自习的气氛十分躁动。
江臣手里拿着一本《离散数学》正看得投入,前桌的男生转过头来,兴奋地捶了下他的桌子,道:“江哥,听说今天这些老师都不在,就是因为前天考试的时候张三毛诬陷你那件事情,都在小会议室开会呢。”
“你听谁说的?”江臣合上书,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不是迟到了吗?”男生扬起眉毛,笑容有几分小得意:“翻墙进来的,正好路过办公楼,那些老师过去的时候,我刚好听到他们说话,好像是说有家长电话打到校长那去了,问这件事情的真实性,而且听说那家长来头不小,要求学校彻查,所以才这么一早紧急开会。”
江臣沉吟,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流传出去,可传播得如此快范围如此广却是没想到的,不过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他前面的男生却忽然收了笑,语气担忧道:“江哥,你说等会那些老师会不会把你叫过去,这件事情闹得这么大,对你会不会有影响?”
“放心吧,不会。”
有几人都将脑袋凑了过来,面上都是担忧,江臣想了想,道:“那件事情是张老师挑起的,后来也是他在考试的时候冲进教室,打断了我们考试,这一点东楼三个班的学生都能作证,而且那时候还有其他老师,他们也不会看着张老师冤枉我的,你们放心吧。”
听到他这么说,其他同学放心了些,有人不忿道:“当初就该直接把那卷子丢他脸上,证据确凿,这件事就怎么也赖不上你了。”
江臣勾起唇,道:“现在丢他脸上也不晚。”
当时江臣固然可以直接将卷子拿出来,可这样的话,一是会坐实张志鹏做的事情,二是这样不利于他在老师们心中的形象,三则是一旦事情有了定论,发散的讨论就难以持续,只有一件事情还有悬念,人们才会想要追根究底,更加热切的讨论。
正是因为谁都不知道江臣抽屉里到底有没有那份“失踪的考卷”,大家才会猜测纷纷,一班的学生们都相信江臣的人品,知道他不会偷卷子,可其他班其他年级不认识他的人,却不会如此笃定,他们会半信半疑,各持观点,争论之下,成为散播这场八卦的最佳传导者。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江臣知道这件事一定会闹大,闹大之后也一定会有一场谈话,这个时候,拿着这份已经消失的试卷的江臣,就会成为这场谈话的主导者。
不过这些,江臣不会说与这些单纯的少年们听,拥有纯白的喜悦善恶与天真赤诚,正是时光送给这个年纪最好的礼物。
扣扣扣——
数学老师站在后门,朝江臣道:“江臣,你和我出来一下。”
等江臣走到门口,付劲宇看了眼他空着的手,皱眉道:“当初张建塞你桌肚里面的卷子呢?扔了?”
江臣:“没有。”
“去去去,拿着一起和我走,等会甩他脸上。”
江臣:……
去办公楼的一路上,付劲宇就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什么都不要怕,我还要挖你搞竞赛,谁都动不了你。”
第二句:“等会看到校长礼貌一些,张建就不用了,拿出你前天考试的气势,该怎么怼怎么怼。”
第三句:“要是孙副校长和你说话,你就装哑巴,我替你回。”
江臣连着点头,一脸乖巧的同时,心里却有些奇怪。
之前,他从不知道付老师原来这么……杠?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臣高中时期的记忆不多,在他的印象里,这位付老师一向不苟言笑也不太爱私底下和学生说话,所以他对他的记忆除了他是他高二的数学老师外,就只有高三毕业时,他来学校拿南市大学的通知书,付老师一声淡淡的叹息:可惜了。
可惜什么,当时的江臣无暇去想,这时候回忆起来,江臣心底却恍然有了答案。
第一世时付老师从未说过挖他去竞赛班的事情,为什么这一世却对他说起了呢?而且提起时语气笃定,像是考虑已久的决定。
江臣能想到的唯一的不同,就是第一世的他因为家庭的困境而一蹶不振,现在的他却在短暂的发泄过后恢复了平静。
所以,付老师当时会说可惜,大概是可惜他本该拥有更好的前程,却因为无法扛起苦难而自暴自弃,最后只能走向原本的他,从未考虑过的另一条道路吧。
办公楼和教学楼离得不远,江臣和付劲宇很快到了小会议室。
付劲宇在前,江臣站在他身后,以一种保护地姿态,推开了会议室的双开大门,带着他到校长旁落座。
校长笑容温和:“江臣来了。”
“校长好。”江臣没有直接坐下,对其他老师微微鞠躬道:“老师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