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乐天微笑道:“是唐诗宋词的宋词吗?”
“不,”宋慈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扇动,“是慈悲的慈。”
谢乐天来保何单海。
何单海在葛南被捕,罪名是走私,何家有无数个儿女,何单海在其中微不足道,何元生直接放弃了这个小儿子。
入狱前何单海因为突发哮喘住院,在他住院的第二天,医院发生枪击案,何单海被打中了三枪,但是命大的出奇,三枪都避开了要害,现在人在市立三医院重症监护,荷枪实弹重重保护。
没人愿意出面去捞何单海,一是不值得,何单海没那么大的价值,二是不敢,何单海要入的是中顶监狱,那里有一位令政界大鳄都闻风丧胆的典狱长。
谢乐天本也不会来,何灵来求他,他也同样不肯。
但是乐天来了,何灵哭得快要虚脱时,乐天答应了下来。
乐天:这个典狱长设定这么吊,我怀疑他是男主,我一定要来看看,于是拖着谢乐天这随时都要嗝屁的病体跑来看男主。
系统现在好像是管不了他,就专门给他设置障碍。
这个谢乐天是一位玲珑心思的大佬,天生体弱多病,简直就是个男版的林黛玉,吹一吹风就头疼脑热,吃错一点东西就会胃出血进医院,走两步就会喘,躺一会儿又胸闷,总之活着就是受罪的一个人。
系统:“别怕,不会死的,大胆地搞男主吧。”
乐天:……
乐天坐在宋慈对面,能闻到宋慈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拿出口袋里的手帕捂住口鼻,本就不算中气十足的声音透过一方手帕更显得气弱,“宋狱长,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行个方便,放我那位小舅子一马?”
宋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手帕,明知故问道:“哪一位?”
乐天道:“何单海。”
宋慈微笑了笑,这次他笑的稍微开了一些,立即露出了一些野兽性,“不太方便。”
“我想,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乐天缓缓道,他说话很慢,谢乐天说话一快,气息就会跟不上。
宋慈翘起腿,挥了挥手,会议室里他的人都出去了,乐天挥了挥拐杖,他的人也出去了,会议室里只剩下谢乐天何宋慈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宋慈望着谢乐天,政界的人他最常接触。
宋慈不愿意承认他自己是政界的人,他总觉得自己不在三界之中,跳出五行之外,对所有的人都冷眼旁观地审视着。
政界的人像狐狸、像豺狼,谄媚、狡猾、凶恶、懦弱。
每一个都小心翼翼的。
谢乐天不一样,他看上去很从容,散发着一种云卷云舒的清浅气息,宋慈瞄了他的手帕一眼,“花纹很漂亮。”
谢乐天垂下眼,他的手帕左下角都绣着一朵小玫瑰,苍白的手指搭在淡粉色的玫瑰旁,很干净。
宋慈喜欢干净,他有洁癖。
“宋狱长喜欢,我可以送你几条。”乐天慢悠悠道。
宋慈拒绝了,“不必,我不收别人的东西。”
这句话意有所指,谢乐天的脸色依旧苍白而从容,“我知道何单海得罪了宋狱长,但……罪不致死吧。”
“你知道?”宋慈觉得有点好笑,“那么,你说说看。”
谢乐天像讲故事一样,四平八稳道:“葛南的这一条线一直是严先生在管,何单海没打招呼就插了手,宋狱长自然要为自己的朋友出气,如今他身负重伤,就算救回来恐怕以后也就是个废人了,宋狱长,我愿意拿一些东西与你交换这个废人活着的权利,你看怎么样?”
说了那么一长串话,谢乐天的心口有点疼,于是他轻拍着自己的心口,慢慢给自己顺气。
宋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说话都快把自己说的背过去的人,而且他还说的那么慢。
等谢乐天那口气缓过来,脸色又恢复平静后,宋慈缓缓道:“我和严冬不是朋友。”
谢乐天当然知道他们不是朋友,只是给这种利益输送的关系包装上一层好看的皮囊而已,当下也是微笑了下,没说什么。
“谢主席,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宋慈仔细地打量谢乐天,发现他的腰有点不直,像老人一样微微佝偻着。
谢乐天平静道:“请说。”
宋慈道:“像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好奇,没有半点讥讽嘲笑的意思,他是真觉得疑惑,谢乐天就那么坐在那,就令他感到一股强烈的疲惫感,仿佛谢乐天是在燃烧他的生命才能令他体面地坐在那,当一个漂漂亮亮的谢主席。
谢乐天也没有生气,很平淡道:“的确没什么意思。”
宋慈也很平淡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死呢?”
谢乐天依旧没有被激怒,他拿了手帕捂住口鼻轻咳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他憋了很久,他闻不了宋慈身上的烟味,咳完之后,他放下手帕,露出淡粉色的嘴唇,缓缓道:“因为我怕死。”
宋慈微笑了一下,他很欣赏谢乐天,“谢主席,你是个人物。”
“那么宋狱长肯给我这个人物一个脸面吗?”谢乐天垂首轻声道,他身材纤瘦,低下头,一手拄着手杖,很谦卑的模样。
宋慈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谢乐天,浓密的睫毛在他面上投下一片阴影,“好啊。”
谢乐天表达了对宋慈的感谢,他让随从进来,拿了箱子递给宋慈,宋慈没接,他身边的人接了过去。
谢乐天很费力地站起了身,他单手按住手杖,身体慢慢颤抖,像个在病床上躺了很久的病人初次下床一样,颤颤巍巍地才站直,他身后的随从没有一个上前去帮他的,显然是受了他的叮嘱。
宋慈盯着谢乐天,几乎在他苍白的侧脸盯出了一朵花,“谢主席,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我的荣幸。”谢乐天微微一笑,他笑完就皱了眉,浑身颤抖地往下弯了腰,他身后的随从依旧无动于衷,宋慈出言关心道:“谢主席,怎么了?”
谢乐天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膝盖,“没事,脚麻了。”
宋慈负手微笑道:“要我帮你按按吗?我学过一些。”
谢乐天含蓄道:“谢谢,不用,我站一会儿就好。”
宋慈耐心地等着谢乐天重新站直,很客气地与谢乐天道了别,最后他说道:“谢主席,我会送你一个礼物,纪念我们成为了朋友。”
“多谢。”谢乐天没有推辞。
从会客室出来,沿路都是密封的牢狱,因为门上只有把手而没有窗户,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盒子一样,乐天看了心里有点发毛,又走不快,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和系统聊天,“这个宋慈我感觉还行啊,挺客气的。”
系统:“你喜欢就好。”
乐天:“妈,你放弃我了吗妈!”
系统:“没抓紧过谢谢。”
乐天:“……”
客气的宋慈果然给谢乐天送了礼物。
乐天带着何灵去医院接何单海,医院推了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何单海进了救护车,何灵扑着上去哭,被乐天吩咐人拉开了。
等救护车到何家之后,谢乐天的人把担架抬下来才觉得不对劲,因为担架上的何单海实在太重,乐天皱着眉让人掀开何单海身上的白布,何灵尖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乐天看了一眼差点没吐出来。
何单海被开膛破肚,破开的肚皮里塞满了谢乐天送给宋慈的金条。
乐天:……
系统:“喜欢的话就呕一声,很喜欢的话就呕两声。”
乐天:……wdnmd,怎么一个比一个变态。
第341章 典狱长2
何家给何单海举行了很盛大的葬礼。
何单海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时候,何家人不闻不问, 他死了, 反倒是拿何单海这个死人大做起了文章,何家想要葛南那条线, 用何单海的命逼宋慈退让。
葬礼当天名流云集,堪称上层的一次庞大聚会。
谢乐天也到场了, 他坐在第二排何灵的身边,何灵一直在哭, 她和何单海是同母姐弟, 葬礼上的人大概除了她,其余没有一个为何单海感到伤心惋惜的。
何元生在上面痛哭流涕地说着失去爱子的锥心之痛, 场下的人,大概包括他自己都是漫不经心的。
他们都在等这场葬礼真正的主角。
宋慈姗姗来迟,差不多到傍晚天快黑时,他的车才抵达葬礼现场。
举办葬礼的何家早早地亮起了灯,远远望去繁花似锦灯火璀璨,宋慈心有点痒,想放火,一把火把这地方全烧干净了。
“狱长, 请下车。”随从替他开了门。
宋慈坐在车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外面的味道很杂乱, 无数人的香水味飘来,令宋慈有点隐隐做呕,他忽然想到了谢乐天, 低头看了一眼胸前口袋里的手帕,想了想,还是算了,西服口袋里没有手帕实在太可怕了。
宋慈下车,让随从给了他一支烟,白色的烟雾升腾,让他稍微觉得好过了一点。
乐天在葬礼上待了快半天,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头很疼,胸口也很闷,人太多,谢乐天又是个政商两界都如鱼得水的人物,有无数的‘朋友’来与他打招呼,乐天最后脸色已经白得他身后木偶一样的随从都提醒了。
乐天挺遗憾的,受了这么一下午的罪,就是为了见宋慈,还没见到。
系统为他这种迎难而上的精神表示感动,认为乐天当初要是用这种死也要钓男主的精神去完成任务的话,现在早就是守护者排名NO.1了。
宋慈下车没走几步,就迎面碰上了谢乐天。
谢乐天的脸色白得惊人,几乎抽去了他身上的活气,脸色就像冰冷的玉石一般,但一看到宋慈,谢乐天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个笑容,“宋狱长。”
“谢主席。”宋慈出声道,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太小,几乎是耳语般只有自己能听见了,他也没有说第二遍,只是大踏步地迎了上去。
谢乐天在宋慈靠近的一瞬间就抽出了手帕捂住口鼻,宋慈拿着烟,烟的味道很呛人。
“谢主席怎么看着快要死了一样?”宋慈慢悠悠地吸了口烟。
谢乐天捂着口鼻,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宋慈这才注意到谢乐天虽然整个人看上去颓靡不堪,一双眼睛倒是寒星般亮的出奇。
“还死不了,”谢乐天淡淡道,“谢谢宋狱长给我的礼物。”
宋慈很客气地笑了下,“不足挂齿,我们是朋友。”
谢乐天晃了晃,然后毫无预兆地向前倒去,因宋慈正站在他的面前,所以他的额头直接磕在了宋慈坚硬的胸膛上,宋慈的胸膛简直像铁铸的一样,谢乐天忍不住‘嘶’了一声。
宋慈也确实像铁壁一样,一动不动,从容地又吸了口烟,“谢主席这么快就投怀送抱,进展有点太快了吧?”
谢乐天身后跟着的随从还是一个也没动,没有谢乐天的命令,他们不敢上前搀扶。
“宋狱长……”谢乐天很缓慢道,“麻烦你扶我一把。”
宋慈轻笑了一声,伸手扶住谢乐天的胳膊,把人像不倒翁一样推直,他指尖的烟灰落了一点在谢乐天的西服上,宋慈皱了皱眉,伸手掸了,他自己有洁癖,但不管别人,不过谢乐天也很干净,他不喜欢干净的东西弄脏。
“谢谢。”谢乐天心平气和道,摇摇晃晃地站稳了。
宋慈捻了捻手指,谢乐天的手臂很瘦,枯枝上包裹了一层不算丰盈的皮肉,软绵绵的也没什么弹性,宋慈忽然失了兴趣,“不客气。”掠过谢乐天身边,直接往何宅走去了。
谢乐天回过身,他不走了。
何宅的大厅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灵堂,宾客们身着庄重的黑色西服,三三俩俩神情沉痛地做着与逝者毫无关联的交流。
宋慈在门口停下脚步,仰起头望了一眼何单海的照片。
何单海是个挺漂亮的青年,斯文俊秀,与他姐姐长得有三分相似,带了一点女相。
宋慈心想:原来何单海就长这样,长得还不错。
何元生正与交通署署长说话,听到人群的骚动,抬眼望去,一眼看到了宋慈,心中顿时一凛。
宋慈初入官场的时候有个外号——“芭比”。
因为他有一对极为浓密的睫毛,浓密到了令人一眼就看到的程度,像个芭比娃娃似的。
后来这个外号没人叫了。
第一次在宋慈面前提起这个外号的人现在是个在街边乞讨的瞎子。
何元生静静地望着宋慈,眼神警惕,面带笑容,“宋狱长。”
“何先生。”宋慈真想拿手帕捂住口鼻了,何元生已经足有七十多岁,他太老了,身上散发着腐朽的味道,与名贵的香水混合在一起,就是个老而不死的令宋慈想吐的臭味,于是他又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烟。
“宋狱长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参加犬子的葬礼,犬子如果地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很欣慰。”何元生缓缓道,眼睛紧盯着宋慈,试图从宋慈身上找出一点害死他儿子的心虚。
宋慈在看何元生的牙齿,一口烂牙,真该一颗一颗地拔了,他心不在焉道:“不客气。”
何元生几乎快要气死,他有很多儿子,何单海不是最出色的,也不是最亲近的,但无论怎么说,何单海是他的儿子。
打狗还要看主人。
宋慈似是没注意到何元生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他绕过何元生,径直来到何单海的照片前,何单海的照片前堆满了白色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