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慈垂下眼,来回瞥了几眼,忽然将手上细长的白色香烟扔在花堆上。
何元生一直留意着他,此时看到他的动作不禁大喝道:“宋狱长!”
宋慈回过脸,淡然道:“怎么了?”
何元生的脸都憋红了。
白色玫瑰为了保鲜而喷上了许多水,燃烧的烟一落到花堆便熄灭了,飞出一条细长的烟雾,宋慈对何元生道:“没有带花,抱歉,下次我会记得。”
何元生气得快要吐出血来了,下次……他是在恐吓自己,还要再杀他一个儿子吗?
“没什么意思,”宋慈背着手对何元生微一低头,“告辞了。”
在宋慈转身的一瞬间,身后响起了惊呼声,“何先生!”
宋慈心想大概是何元生晕倒了,也没有再看的兴趣,快速地往前走了,所有人都自觉地避开了这位一尘不染的典狱长,宋慈惊奇地发现谢乐天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他。
“谢主席?”宋慈停下了脚步,挑眉道。
谢乐天对他微笑了下,证实了他的想法,“宋狱长,我能搭你的车吗?”
宋慈不喜欢生人的味道,不过谢乐天没关系,谢乐天几乎就像个死人,是刚刚去世音容犹在的死人,最干净。
至于谢乐天的随从,宋慈敬谢不敏。
谢乐天的随从上了谢乐天来时的车。
宋慈很客气地为谢乐天开了车门,还关心道:“谢主席,我扶你?”
“不用。”谢乐天挥了挥手,非常有力地在空中一顿,竟有一丝强势。
宋慈很稀奇地看着谢乐天,这个动作在他眼中有一瞬定格,他又对谢乐天产生了一点兴趣。
两人坐在后座,宋慈发现谢乐天果然是没什么味道,在车里这个密闭的空间里也没什么令宋慈讨厌的生人味道。
谢乐天也放下了手帕,因为宋慈把剩下的半支烟留在了灵堂。
“宋狱长上次送我那样一份礼物,让我很不解。”谢乐天缓缓道,他的语气一贯平稳又缓慢,让人捉摸不清他的情绪。
宋慈微笑道:“我敢保证,谢主席接到何单海的时候,他一定还活着,如果谢主席不信,可以解剖定死亡时间。”
谢乐天的脸色又白了一点,“当时狱长答应我让何单海活着。”
宋慈笑起来像个端正的绅士,轻柔道:“谢主席没说要让他活多久。”
谢乐天沉默了很久,“很好。”
宋慈看了一眼谢乐天,真是玉石一样的人,没有情绪没有味道,他很愿意收藏这样一件藏品。
谢宅离何宅不远,谢乐天到了家,宋慈下车替他开门,看着谢乐天缓慢地下车,他的腿仿佛是不属于他身体部位的零件,别扭的缓缓挪动着,宋慈觉得谢乐天像个七零八落的人,全身上下都是凑合地组装在一起,轻碰一下就会碎成好几瓣。
谢乐天站定之后,宋慈甚至生出了一点庆幸,谢乐天成功下车了,真了不起。
“宋狱长,我希望下次见面是在很久以后。”谢乐天微笑着说了一句令宋慈不怎么理解的话。
宋慈道:“我挺喜欢谢主席的,还是快点见面好。”
谢乐天笑而不语。
宋慈的车发动之后,才发现谢乐天的手杖遗忘在了他车上,精美的手杖整根漆黑,只在头顶雕刻了一朵淡粉色的玫瑰。
别人的东西宋慈从来不碰,他嫌脏,不过谢乐天在他眼里几乎不算个人,宋慈饶有兴致地拿过手杖。
乐天站在原地,看着宋慈的车在视线里几乎只剩下一个黑点,掏出口袋里的遥控器,面无表情地按了下去。
远处,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乐天耳朵里立刻感到了‘嗡嗡’的轰鸣声,不过他依旧面不改色,对身后的随从道:“过去看,要是还活着,就——乱枪打死。”
“是。”随从们飞奔了过去。
系统:“你还真按……”
乐天:“怕什么,男主难道还会死吗?”
系统:“……”
对于宋慈的‘礼物’,谢乐天很生气。
他的外表虽然看起来羸弱得像路边的野花,但他的心灵早超越了肉身,因为身体太过脆弱反而锻炼出了一颗金刚石般冷硬的心肠。
何单海,死就死了,原本他与何灵就只是婚约的关系,没什么感情。
但是,宋慈驳了他的面子,这让谢乐天很难以忍受。
他已经活得这么辛苦了,怎么还肯让自己活着的每一天有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宋慈做梦也不会想到看似平和得几乎没有一点脾气的谢乐天其实是个锱铢必较的疯子。
爆炸发生的前一刻他已经敏锐地将手杖往前投掷,立刻关上了车上的防弹隔离板,饶是如此,他依旧被微型炸弹的威力震得在车内重重砸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要移位,齿间也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宋慈趴在后座慢慢拔出座位下藏着的枪,两边唇角勾出一个近乎狞笑的弧度,谢乐天,有意思。
第342章 典狱长3
四人团团围住宋慈所坐的车,微型炸弹只炸穿了车的前半段, 司机被炸得血沫横飞, 隔板上糊上红白一片,车的后半段像坚不可摧的堡垒一般, 从外表看几乎完好无损。
四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人上前, 单手拉上了车门。
窗锁弹出的一瞬间,车里的人影像敏捷的豹子一样窜出, 拉车门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迎面一个飞踢直中头侧,细微的‘咔嚓’声传到他耳朵里, 像小孩用力咬开了薄脆饼干——这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听到的声音。
乐天远远看着四个随从被宋慈打倒在地,不知生死。
甚至都没来得及开一枪。
乐天人都看傻了,知道男主猛,没想到男主这么猛,这武力值……开挂吗?
宋慈抬手轻轻抹了一下刺痛的额角,放下手,手背上沾上了一点浅浅的血迹,他回过脸望向谢乐天。
谢乐天一个人站在门口, 没有手杖支撑,看上去随时都要倒下, 真如兀立风中的花一般。
宋慈掏出西服口袋的手绢仔仔细细地擦了脸上的灰尘与血迹,脚步不乱地缓缓向谢乐天走去,谢乐天镇定地看着宋慈走到他面前。
宋慈的西装脏了, 上面沾了一些微型炸弹爆炸所溅射出来的粉尘,也许还有血迹,黑色西服不容易映照出来,额角又渗出了一点血迹。
不过依旧很英俊,很端正。
“谢主席,你忘了手杖在我车上。”宋慈缓缓道,他一张口,齿间丝丝缕缕的红色血迹像一张网若隐若现。
“哦,”谢乐天淡淡道,“我的记性太差了。”
宋慈咧嘴一笑,“我身上弄脏了,借你的浴室用用?”
谢乐天眼神凝着宋慈,他今天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早要昏倒了,他现在耳朵里还有‘嗡嗡嗡’回响似的声音,缓缓道:“可以。”
谢宅的规模不比何宅小,只有谢乐天一个主人,谢家净出短命鬼,一个接一个地死绝了,只剩下谢乐天一个。
宋慈借了谢乐天的电话,让人送一套衣服过来。
谢乐天冷眼看着宋慈,宋慈好像半点没有要跟他算账的意思,挂了电话,心平气和地对谢乐天道:“谢主席,浴室在哪?”
谢乐天叫了人带宋慈去浴室,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也累坏了,急需一汪温水浸泡他满身酸疼疲惫的肌肉。
谢乐天身体羸弱,平常的动作也会耗费很多的精力,比如脱衣服,他有很多随从佣人,但他不让他们帮他,怕那样下去自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废人。
谢乐天脱衬衫时,宋慈回来了,他的衬衫刚解开了三颗扣子,露出身上一点惨白的肌肤颜色,眼眉挑向宋慈和宋慈身后的随从,缓缓道:“怎么了?”
宋慈淡淡道:“我要用你的浴室。”
谢宅很大,有七八个浴室,宋慈都不满意,因为嫌脏。
随从不敢反驳宋慈的要求,宋慈身上有种克制的兽性,被一身华美的定制西装束缚在这具身体里,现在西装乱了,他看上去也就凶相毕露起来。
“好啊。”谢乐天给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垂下脸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宋慈脱衣服很利落,他看上去像个无可挑剔的绅士,脱衣服的动作却类似扒皮,似乎很厌恶身上那套衣服,大概是因为脏了,他把衣服团了扔在一边,赤条条地走入了浴室,没有看谢乐天一眼。
乐天倒是看了他好几眼,宋慈穿着衣服好看,脱光了更好看,浑身的肌肉线条在西服包裹下不显山不露水,一脱就显出来了,野兽一般的流畅线条,动物界中只有豹子才有这样张弛有度的漂亮肌肉。
浴室里水声响起,乐天还在脱衣服,过了大约五分钟,才把一身衣服脱干净,乐天感觉自己真快站不住了,抬脚慢慢走近浴室,坐到了放满水的浴缸里。
温水浸透了酸疼的皮肤,谢乐天长出了一口气。
两人一个躺在浴缸里,一个站在淋浴下,相安无事。
谢乐天闭着眼睛几乎像是回到了母体一般,双臂搭在水面上,享受那一点若隐若现的浮力带来的微妙感觉。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对上了一对浓密的睫毛,沾了水湿漉漉黑漆漆,宋慈的眼睛像一场正在进行的日食。
宋慈正坐在浴缸沿上看他,眼神从谢乐天的眉毛一直落到鼻子、嘴唇、胸膛,还有水下苍白的躯体,评估性地道:“谢主席,我一只手就能弄死你。”
谢乐天很客观道:“这栋楼里,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想,都可以一只手就弄死我。”
宋慈笑了一下,觉得谢乐天超乎他意料的有意思。
两人都闭口不谈刚刚发生的爆炸,静谧地坐着,浴室里只有滔滔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宋慈伸了手,在水里荡了荡,“水凉了。”
“还好,”谢乐天温和道,“我喜欢稍凉一点的水。”
这倒出乎宋慈的意料了,谢乐天看上去像温室里的花朵一样,竟然还喜欢凉水吗?不过宋慈想起那柄手杖也就释然了。
不该以貌取人。
宋慈的手像一艘船一样在谢乐天的浴缸里飞快地荡了过去,然后荡到了谢乐天的胸前,五指利爪一般似乎马上要抓上谢乐天的脖子——但始终差那么一点。
水花不断地溅在谢乐天苍白的脸上,他闭了闭眼睛,没说话,似乎是在忍耐。
谢乐天泡了很久,他的肌肤像一层没有生命的虚假的外壳,宋慈眼看他在水里一直泡着也没有丝毫发皱的迹象,“谢主席,不起来吗?”
谢乐天抬眼,若有似无地看了他一下,嘴角挂出个无奈的笑容,“宋狱长,我站不起来啦。”
宋慈失笑,他还以为谢乐天是喜欢泡在冷水里。
“我扶你?”宋慈饶有兴致道。
“谢谢。”谢乐天诚恳道。
宋慈伸了一只手,环到谢乐天的肩膀下,俯身去捞鱼一样的谢乐天,谢乐天轻轻动了动右手,撩起浴缸里的水花满满当当地泼了宋慈一脸。
劈头盖脸的水不像是无意,宋慈似笑非笑道:“谢主席,打击报复?”
谢乐天含笑道:“是的。”
宋慈一手搂住他的肩,抱婴儿一般,也微微笑了,微笑之后,他的手压着谢乐天的肩膀骤然沉了下去。
苍白的脸一下隐没到了水面之下,宋慈面无表情地看着谢乐天,而水下的谢乐天也一样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地眨了下眼睛,表情没有一丝痛苦。
“哗啦”
宋慈又把人拽了上来,轻声道:“谢主席,闭气闭的不错。”
谢乐天没说话,他在水面下脸色看着还好,一上来,水流从他两颊滑落,留下一点浅淡的青,鼻子呼吸也加快了,看上去快喘不过气来。
只是看上去而已,他的眼睛水洗过的寒星一样亮得惊人,然后对准宋慈的脸,吐出一大口水喷在宋慈的脸上。
宋慈生平最爱干净,被谢乐天这样吐了一脸,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浓密的睫毛扇了一下,“谢主席很顽皮。”
“彼此彼此。”谢乐天微笑道,眼睛都眯了起来。
两人较着劲,宋慈先松了,因为他如果再憋着那股气,很可能直接把谢乐天掐死,他不想要谢乐天的命。
宋慈一把抱起了水里的谢乐天,谢乐天很轻,落在宋慈臂弯里冷冰冰的一团毫无生命迹象的皮肉。
卧室里的沙发上摆放着两套衣服。
宋慈快速地将自己擦干,拿起了那套黑色的西服,从衬衣到马甲,还有他的手帕一一穿戴整齐,一丝不苟的典狱长重返人间,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慢慢擦拭小腿的谢乐天。
宋慈轻声道:“谢主席,谢谢你的浴室,很干净。”
“不客气,”谢乐天慢吞吞道,“谢谢惠顾。”
宋慈上前抽出谢乐天手里的毛巾,抬起谢乐天一条湿漉漉的小腿,谢乐天这个人就是这样割裂,一条腿就是一条腿,几乎像是没长在谢乐天身上一样,苍白无力,皮肉松软,宋慈拿了毛巾给他擦腿上的水,“谢主席,我诚心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也有一样的想法。”谢乐天温和道。
宋慈仔仔细细地帮谢乐天擦干了腿,“谢主席身上一点毛都没有,是特意剃的吗?”
“宋狱长身上毛发浓密,是特意植的吗?”谢乐天淡淡道。
宋慈不太喜欢人跟他说俏皮话,当然也没人有胆子跟他说,不过偶尔听一听,尤其是谢乐天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嘴里说出来,他承认的确有一点趣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