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厨被叫去前面帮忙,怜春楼名声响了,客人也比以前多,原来那些人忙不过来,荣映还没来得及扩充人手。
掀开帘子,打算到水池旁边洗洗手,打眼一看院子里站了三个人,帮厨被吓了一跳。
待看清人影面貌,他拍了拍胸口,惊魂未定:“是老板啊。”
视线移到另外两个人身上:“云姑娘,崔公子。”
荣映对他点了点头:“收工了?”
帮工说是。
“早些休息。”
说着,他拍了拍云菀的肩头,让她也上楼,累了一天了,早该歇歇了。
云菀应了一声,走了几步,掀开布帘的时候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荣映正在跟崔翘说话,夜色中看过去,神情一如既往的温和。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崔翘的背影,见他突然靠近荣映,云菀紧张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跑过去拦在两人之间。
结果刚一动,就看到崔翘伸手帮荣映拿掉落到头发上的树叶的一幕。
云菀:“······”
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盯着崔翘的背影眼神不善。
崔翘若有所觉,他回头,身后的布帘轻轻晃动着,空无一人。
“跟你说话呐,你在看什么?”荣映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没什么,可能是风把帘子吹起来了。”
荣映没有当回事,他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交给崔翘:“天太晚了,你就别往家里跑了,之前给你准备好的房间,一直没有人住过,你今晚就先在那里凑和凑和吧。”
“凑和?”崔翘接过钥匙,特别认真的问荣映:“你之前答应要让我借住一些时日,现在不算数了吗?”
是我不让你住的吗?荣映心里咆哮,明明是你自己,都进屋里了,什么话都没说突然跑了出去。
还说有事要回家,鬼才信!
荣映不是刨根问底的人,崔翘至今没有跟他解释那天为什么要跑,他也懒得问。
住就住呗,反正房间本来就是给他准备的,空着也是空着。
只不过——
“只要你不嫌外面吵闹,那就住着吧。”
怜春楼现在可不比两个月前,鼓乐声穿透力强,住在后院很容易受到影响,尤其崔翘还要读书,过于吵闹的环境不太合适。
崔翘回答的很干脆:“不嫌。”
荣映还能说什么?
把人安顿好,荣映就回了自己房间,他晚上喝的酒虽然不多,但后劲还是有的,再加上跑上跑下几次也挺累,现在已经很困了。
站在门口,往旁边看了一眼,见云菀房间的灯已经灭了,他就估计人应该是睡了。
洗洗脸洗洗脚,荣映打了个哈欠,掀开了被子就要钻进去,结果又给他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
荣映有些不耐烦,谁这么没有眼色,都深更半夜了还来打扰人休息。
压着火去开门,看到站在外面的人是崔翘以后,火“噗”的一下就灭了。
挺莫名其妙的。
“崔大哥不去休息,有事找我?”
总不能是来找我一起睡的吧?
荣映就是这么一想,没想到崔翘还真点头了:“我刚刚打算睡,但是看了一下,房间积了很多灰,没法睡。”
然后看到荣映房里的灯还亮着,他就上来了。
房间的钥匙一直在荣映这里,崔翘跑了的那天他顺手就把门锁上了,楼里的丫鬟们没法开门,就一直没有进去收拾。
两个月了,也确实应该落满灰尘了。
想到这一点,荣映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
这都什么事儿?
其他的房间同样需要临时再收拾,现在这个时间点,大家都睡了,再叫人过来也不太好。
荣映侧身让开路:“夜深了,现在再收拾也来不及,崔大哥明天要早起,不嫌弃的话今晚可以先跟我挤挤。”
崔翘显然早就抱着这样的打算,荣映的话还没说完,他就进了屋,“那就打扰了。”
荣映:“······”
第23章 恋风尘
等到再次躺回床上,荣映觉得自己已经困到了快要灵魂出窍的地步。
但是他不太敢闭眼,第一次跟人一起睡,他很不适应,生怕睡着了乱动碰到旁边的人。
崔翘看起来也是一样,进屋时还很干脆,甚至有那么一丝的迫不及待,但是等到荣映把门关上,房间里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就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具体可以表现在,他从躺下就一直是同一个姿势,手脚都并在一起,很长时间一动不动。
直愣愣的样子让荣映以为自己旁边好像睡了根木头,他觉得有些好笑的同时打了哈欠,慢慢闭上了眼睛。
真的熬不住了。
耳边呼吸声渐趋于平缓,明白荣映这是睡着了,崔翘紧绷的神经连带着僵硬的身体才一块儿放松下来。
偷偷扭过头,能看到荣映的侧脸,睫毛长长的,鼻子高挺,弧度流畅好看,嘴唇不薄不厚,自然而然的抿着。
睡相也挺好,保持着仰躺着的姿势很久都不变,偶而换个姿势也是小幅度的转个身,看起来很乖······
崔翘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看着头顶的床帐发呆。
良久,在这一室静谧之中,隐隐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
经过一夜同床共枕之后,荣映觉得,自己和崔翘的关系又恢复成了以前一起去柴训那里上课时的样子。
隔阂什么的,都不存在。
随着崔翘的学业逐渐步入正轨,柴训对他的评价也越来越高,有天赋,学的快,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
就连他尚且不太能拿的出手的武艺,走的都是灵活、技巧的路子,基础虽然没打好,但胜在速度快。
柴夫子这下是真的信了荣映看人的眼光。
“你小子还挺厉害,随随便便一找,就能从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扒拉出一个未来的战神。”
荣映坦然的接受了来自老师的赞赏,同时也毫不吝啬地送出了自己的奉承:“凑巧,凑巧而已,说到底还是老师比较幸运,遇到了个这么好的徒弟。”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福川镇上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总体来说还不错。
平平淡淡,是寻常小镇该有的状态,一眨眼就是一年多的时间。
镇民们只能看得到眼前的生活,吃饭、赚钱……忙忙碌碌,远在千里之外的那座城池这一年里是如何暗流涌动都与他们无关。
荣映招了招手,一只信鸽在空中盘旋两圈,缓缓飞了下来,落在他的胳膊上。
从它爪子旁边的竹筒里抽出来一张纸条,是暗卫传过来的消息。
自从上京局势开始紧张以后,也就是从南疆的贪腐案开始,有关上京城的消息越来越多。
旱灾不是很严重,傅敬琏贪污的数额不大,又有皇太后和傅敬儒这两座靠山,按理说获罪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人在调查其他涉案官员的时候,极为巧合地发现了一条没有记录在案的漕运河道,并借此抽丝剥茧,找到了一处存在已久的地下粮运交易场所。
与此同时发现的还有一堆账本,详细记载了里面粮食的来源去处,数量之大,使朝野内外都大为震惊。
就在大多数人都在指责傅敬琏狼子野心,上奏要求严惩的时候,经办此案的大臣反而把注意力放到了账本上一条关于边疆粮草运输的记录上。
结果越查越是心惊,直接牵扯出了另一桩刚发生不久的大案。
云老将军战场失利一案可能另有隐情,而且真相与傅敬儒有关。
皇帝没有顾及皇太后明里暗里的请求,直接下令彻查云老将军的案子。
云菀听到这个消息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晚上,第二天出来的时候两只眼睛都是肿的。
她去找荣映,“老板,我想回上京城。”
她保证:“你放心,我不会冲动,只是想在傅敬儒被绳之以法后,第一时间把我父母兄长的尸骨带入云家祠堂供奉。”
荣映考虑了一下,同意了。
离开的时候荣映去送她,在福川镇外,云菀把荣映叫到一边,出身将门的女孩天不怕地不怕,却是第一次红了脸庞。
她向荣映表明了心意。
喜欢,心悦…从一开始对待救命恩人的感激,不知怎的变成了对心上人的小心翼翼。
荣映对此感到惊讶,然后态度认真的拒绝了。
他对云菀没有男女之情。
像是早知道会有这种结果,云菀神情失落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正常,向荣映要了单纯是安慰的一个拥抱。
拥抱时,在荣映看不到的地方,云菀眼带杀气的剜了不知在两人身后站了多久的崔翘一眼。
云菀离开了。
荣映依然在紧密注意着上京城的消息。
他听说云菀回去以后就被皇帝亲自召见,不知两人谈了些什么,出来时云菀身上就多了一道圣旨。
她奉命重建将军府。
云家即使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将军府的匾额也不会变。
重建将军府,收敛云家人尸骨,云菀整个人忙碌起来,刚回上京城的时候还顾得上给荣映写写信,后来就抽不出时间来了。
傅敬儒被抓的那天,云菀去了天牢。
一个年轻女子看到她就像疯了一样扑上来,泼妇一般大骂着云菀,以往大家闺秀优雅端庄一扫而空。
傅庭雨,傅家嫡女,往日上京城颇负盛名的闺秀,才貌双全,求娶她青年才俊几乎能把傅家的门槛踏破。
但她今日随着她的父亲一起住进了大牢。
云菀并不在意傅庭雨的辱骂,只是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开口询问教坊司的事情是否出自于她的手笔。
傅庭雨闻言状似癫狂,在当下的境遇之中竟是呵呵笑了起来。
“你知道啦?那你为什么没有老老实实呆在里面呢?你应该呆在里面的,沦为官妓,那是你的命!”
傅庭雨越说越激动,她的眼睛通红,颓然坐在地上,靠着牢门反反复复的说着同样的话:“你应该被废了武功,变成最下等的奴才,苟延残喘,被所有人踩在脚下,这才是正常的。你怎么就出来了呢?都怪那个江忘秋!”
“对,就是江忘秋!”傅庭雨跪坐在地上,脸上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让云菀看着就觉得恶心。
“是江忘秋救了你!但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救你,还隐瞒下了你没有被废掉武功的事情,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明明就是一个只有命好,其他地方一无所成的废物!难不成你们暗通款曲?肯定是这样对不对!哈哈哈,云菀啊云菀,你是要笑死我吗?云家大小姐和永宁侯,这么一想你们还真是挺配的,废物配废物……”
云菀面色平静,被这样侮辱面上也不见丝毫气恼,只在她骂永宁侯是废物的时候甩过去一巴掌。
打断傅庭雨的胡言乱语,云菀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
“恨你?”傅庭雨捂着肿起来的脸颊,闻言愣住,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荒唐的话:“我恨你吗?我怎么会恨你?哈哈哈哈,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云菀叹了口气,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来了。
傅庭雨见她要走,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她的衣角,被云菀躲开了。
“别,别走!你放了我,云菀,我求求你放了我!”
听着身后带着哭声的恳求,云菀脚步不停,径直离开了天牢。
身后的哭声转化为了绝望的嘶吼。
被荣映救出来以后,云菀一直想不明白是谁那么狠毒,要把她送入教坊司。
虽然直觉可能是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谁,但她一直没有怀疑到傅庭雨身上过。
原因无他,她与傅庭雨并没有接触过。
上京城里她与傅庭雨是大家闺秀中的两个极端,她性子豪放,与谁都能称兄道弟。而傅庭雨则是有着格外细腻的心思,被傅敬儒教导着三从四德,半点不敢违逆。
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傅敬儒是把女儿当后妃来教养。
他抱着什么想法,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傅庭雨之所以这么记恨她,云菀只能想到一件事。
云菀年幼时曾领着上京一众小孩子玩,在有人提议带上傅庭雨时,嫌弃她性子太软,一起玩要顾虑很多。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傅庭雨没有主见,这辈子都是依附别人的命。
当时她也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指不定被人听去,传到了傅庭雨耳中。
命吗?
傅庭雨恨她,或许真的是因为她无心说出的这一个“命”字。
云菀派人去查傅庭雨的人生经历,得知她身边有一个小厮,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他们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礼数的事,只不过少年怀春彼此爱慕,傅庭雨也一直谨记父亲对她的教导,将心思深埋心底,不曾生出妄想。
但就在三年前,那个小厮就不再出现于人前。
云菀查出他是被傅敬儒灭口了。
或许傅庭雨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疯了。
傅敬儒的罪名很大,私扣军粮,勾结外敌,暗中谋划反叛,暗杀朝廷命官……
单独的一条拿出来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傅敬儒被处斩以后,云菀并没有去打听傅庭雨的下场。小时候的口不择言伤害了别人,并为此付出了代价,她觉得已经够了。
陷害云家的人是傅敬儒,傅庭雨只是在背后推了云菀一把,想趁机让她失去翻身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