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阔淡淡道:“因果报应,他该受的。可惜当年并无证据,如今要如何将他的恶行公之于众?”
花雨霁:“他总不能就柳坤一个血奴吧?像这种喜欢投机取巧之人,断不会吃一堑长一智,血奴带给他的好处,他可舍不得放弃。”
白云阔道:“要如何得知新的血奴是谁?天明剑宗比他修为低的弟子,比比皆是。况且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大可以将无根无缘的散修变成血奴,天下之大,寻找起来着实困难,除非师哥有耐心,暗中监视他一年,或许能瞧出破绽。”
花雨霁失笑:“我有耐心等一年,他可未必忍得下去。”
白云阔心中了然,代为补充道:“知道他秘密的人,师哥和庚辰都活在世上,想必他寝食难安;更何况他深知师哥必定杀他解恨,性命遭威胁,人也夜不能寐,先下手为强主动来找你也是有可能的。”
白云阔语气顿了顿,转眼看向花雨霁:“天下之大,四海为敌,师哥作何感想?”
花雨霁只是笑了一下,并未作答。
白云阔的语气有些许冰冷:“若是七年前的师哥,端木渊自然不敢招惹,可你受了天罚之后,若单单拼起神魂之力,怕是元婴期的路一之都能胜过你。”
花雨霁不以为然道:“神魂之力可是高层次术法,六界流芳的霜月君不也是闭关这五年悟出来的吗?”
白云阔微愣:“庚辰说的?”
“他敢瞒我吗?”花雨霁正色起来,“当年为何送庚辰回妖界?以你的身份和立场,应该将他交给云顶之巅处以极刑。”
白云阔凝视着花雨霁的眼睛,欲言又止,隔了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云顶之巅戒律,分善恶,辨黑白,明真假,无愧心,这十二字是每日早课必读的;关于庚辰的黑白善恶,我心中自有认知。”
“那我呢?”花雨霁定定看着他,“我为恶,当除之。”
白云阔暗暗握紧了双拳,他并未逃避那视线,而是全副武装的迎上去。心中激荡,好像揣了千斤□□,“轰”的一声将五脏六腑夷为平地,空落落的。
恨。
他当然恨。
只是这怨恨的源头让他说不清道不明,恨花雨霁的背叛吗?
是,又似乎不完全。
回想自己被心魔折腾的那五年,肝肠寸断,生不如死。大脑不受控制的来回重复花雨霁的所作所为,包括在省悔崖上宛如恶诅的一句话。
他近乎癫狂!
直到外面传来一首调子,是用树叶吹出来的,曲调很柔美很抒情,细听之下还有些淡淡的忧伤和温暖。
是花雨霁从他小时候就时不时哼出的曲调,作为哄他睡觉的歌谣,每天都在耳畔循环奏响。
吹树叶的是庚辰。
心魔因花雨霁而生,也因花雨霁而亡。
不知不觉,衣摆已经被白云阔攥的皱巴巴的,他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眼底已恢复清润平和:“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花雨霁闻言,心口莫名发堵,一时不知该哭该笑,只觉鼻头稍有些酸涩不适,他苦笑道:“人人对我喊打喊杀,也只有霜月君你给我判了死缓。”
“只对你。”白云阔暗忖道,“师尊教导我心怀天下,一视同仁,可我终究只是红尘万丈的一名俗物,免不了生出私心妄念。”
“因为我是你师兄,所以你徇私枉法?”花雨霁乐了,“谢谢啊,不过你这个样子可绝非一个合格的掌教继承人。但是话又说出来了,与其断绝七情六欲成为一根冷冰冰的木头桩子,还是像你现在这样有血有肉比较好。”
花雨霁端起矮几上的茶杯:“分善恶,辨黑白,明真假,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未来掌门。”
白云阔一怔,清亮的眸子里染了几丝肃穆:“师哥觉得,我应当继承掌门吗?”
“不然呢?”花雨霁挑眉,“掌教座下唯一弟子,天资卓绝,寿元七十六便已是炼虚境大圆满,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更何况你清泉剑诀修炼有成,小小年纪就已是七重境界,可算云顶之巅建派以来的头一人,云顶之巅掌门于你而言,实至名归。”
白云阔并没有从这一串彩虹屁里得到丝毫安慰,他定定说道:“师哥此言,可是真心实意?”
花雨霁:“你不信我?”
白云阔:“师兄不是一直觊觎着掌门之位吗?”
花雨霁:“……”
不好意思我忘了。
花雨霁一脸尴尬,他端起茶壶倒了两杯清水,一杯递给白云阔,他语气诚恳的说道:“白妄,我跟你说清楚,免得这事儿梗在你心里兴风作浪。我从来没想过什么掌门之位,云顶之巅是仙道魁首,门中规矩多,这不让那不让,几时早起几时晚睡,迟到片刻都要挨顿板子,我真受不了!再说了,一门之长所要肩负的责任也重,东边有魔杀人放火啦,西边有妖欺男霸女啦,哪儿哪儿都得管,实在不适合我这种喜欢吃喝玩乐的性子,所以那掌门啊,爱谁当谁当。”
一个瑶台君就够我犯愁的了,再来一个云顶掌教?我吃饱了撑的?有毛病啊!!!
白云阔的眼中盛满了震惊,他几乎快要以为花雨霁被夺舍了。
这真的是那个贪恋权贵追求名利嫉妒他嫉妒的要死为了掌门之尊不择手段的花雨霁吗?
白云阔目光沉凉,面若冷霜:“那你以前的所作所为……”
花雨霁:“你就当我脑子被驴踢了!”
白云阔:“……”
白云阔满脸疑云,他将茶杯放在桌上,滴水未沾:“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说完,起身便走。
花雨霁:“???”
“白妄,白云阔!你倒是表个态啊,就这么把我晾这儿了?我是真心的,不说假话!”
花雨霁脚下急刹车,好悬没撞门框上:“嘿你个小兔崽子,不是在我怀里哇哇哭的时候了?长能耐了,翅膀硬了,霜月君了不起了?”
突然,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本该走远的白云阔大步流云的冲进来,他似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不笑自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透出嚚猾的光芒:“师哥不是不记得我了吗,怎会知道我儿时之事?”
这他妈就尴尬了!
花雨霁一脸见鬼的表情,可想而知在修真界神魂的强弱是何其的重要,神识的范围是何等的重要。
想他花不染当年神识扫遍方圆八百里,何等风光姿意!如今竟在阴沟里翻船,被一扇木门给啄了眼睛!
不过,表慌!
花雨霁镇定自若,脸不红心不跳的瞎掰:“你的那些长老们说的,说你是被我带大的,沾染了我不着调的气息,近墨者黑,糟践了掌门明月霄的宝贝徒弟。”
白云阔眼带寒光:“是么,那你怎知我儿时爱哭?”
“哪有小孩不哭的?真逗。”花雨霁双臂环胸,立即反客为主,“倒是你,口口声声说啥也不记得了,却知道端木渊那老东西的黑料?”
白云阔微怔,继而硬着头皮道:“端木渊和你有关,所以我记得。”
“哦,是这样吗?”花雨霁故意拉长声。
白云阔:“……”
反正就看谁脸皮厚呗?
比起臭不要脸,花雨霁可从来没输过!
“劳驾让路,我出去一趟。”花雨霁道。
白云阔立即猜出来:“找端木渊?”
“对。”
“给你指条路,往东七百里处,叶怀春。”
花雨霁诧异道:“谁啊?”
白云阔:“叶文的儿子,碧海剑的主人,端木渊的新血奴。”
花雨霁吓了一跳:“咦?你咋知道这个?”
白云阔淡淡道:“这些年我也没闲着,虽然端木渊一直到处藏匿,可他的血奴还是被我找出来了。”
“干得漂亮!”花雨霁兴高采烈,连走门都省了,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
喜鹊一路高飞,越过群山,行过田野,驶过沧海,朝漂浮在海面上的木筏飞去。
木筏上盘膝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她生的妖丽美艳,身上穿着淡粉色绣桃花的羽裳,伸出葱白细指接住喜鹊,轻声问:“可是见到花不染了?”
喜鹊点头,忽扇着翅膀。
殷九娘朱唇轻启:“瑶山到了。”
海面突然升起波澜,殷九娘微愣,喜鹊似是被吓着了,扑扇着要飞走。
就在这时,海面的波澜更盛,随着“轰”的一声巨响,自海底涌出一股气浪,将海水连根拔起,生起高达十多丈的水柱,喜鹊首当其冲,当场被狠狠卷了进去。
“雀儿!”殷九娘大惊失色,抬手阔出一道真元,将那冲天水柱用力撕开。喜鹊得到逃生的机会,用力拍打翅膀飞走。
殷九娘松了口气,眸子冷冽下来:“何人暗中偷袭?竟对一只雀鸟下此黑手,出来!”
殷九娘的神识散出去,瞬间锁定目标,伸手入海里卷起一捧水,照着远处树林扫过去。
水滴力可穿石,那年轻人藏无可藏,只好闪身出来。
殷九娘飞身上岸:“宵小之辈,报上名字!”
年轻人躬身行礼道:“在下叶怀春,错将喜鹊认为游隼,前辈赎罪。”
殷九娘冷哼一声:“一个属隼,一个属鸭,这都能看错?”
叶怀春脸上发热,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都是鸟类。”
殷九娘也并非得理不饶人的人:“看在你并未伤及雀儿的份上,罢了。”
叶怀春:“多谢前辈宽宏大量。”
“你这黄口小儿倒也懂些礼数,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万物皆有灵,随意捕杀残害,势必会遭受生灵反噬,看你修为不浅,莫要自毁前程。”
叶怀春轻笑一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各有各的道,也请前辈不要以自己的眼光横梁在下的道。”
“你的道就是以杀人为乐?”殷九娘以一种稀奇且不屑的目光审视他,“你身上的血腥气很重,至少近一个月来,死在你手里的生灵不下百余。堂堂仙道剑修,竟如此嗜杀成性?”
叶怀春愣了愣,随即一笑:“习惯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前辈……”
叶怀春目光突然一厉,整个人飞跃上空,长剑出鞘,照着那飞旋的麻雀一剑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麻雀刷的一下消失不见,叶怀春怔鄂,下意识回头望去,那只麻雀竟被人抱在怀里顺毛。
花雨霁一把一把的安抚快要吓尿的麻雀,无奈道:“都说剑修脾气不好,可也不至于暴躁成这样吧?就连魔修也不会随便杀鸟啊!瞧瞧咱们霜月君,多温柔多善良,学着点。”
白云阔的嘴角抽搐了下:“……”
殷九娘:“隼和雀都分不清。”
叶怀春目光冰冷:“对我来说,鸟都长得一样!”
殷九娘:“……”
叶怀春御风回到地面,佩剑并未回鞘,而是直指空中的花雨霁:“你可是花不染本人?”
白云阔凑近提醒道:“他是叶怀春。”
花雨霁闻言,朝叶怀春应道:“是我,有事?”
叶怀春怒道:“你的那只游隼在哪里?”
花雨霁不答反问:“找庚辰做什么?”
叶怀春毫不避讳,直言说道:“把他碎尸万段!”
花雨霁目色凝结:“庚辰何时得罪过你?”
叶怀春怒火炎炎:“弑我双亲,算不算得罪?”
“什么?”花雨霁手一抖,麻雀险些掉海里,他转头看向白云阔,“你知道吗?”
白云阔顿了片刻道:“得知叶文的儿子被制成了血奴,我特意去调查过,十万零一百六十七年,也就是在他三岁的时候,父母惨遭杀害。”
叶怀春顺势喊道:“我爹娘颈间有一道薄而细的伤口,在我爹的手里更握着一片断裂的羽毛!放眼六界,以羽毛为刃,且杀人于无形的只有庚辰了!”
花雨霁细细分析这句话,强忍住揍人的冲动,说道:“你要羽毛我可以给你弄一箩筐,至于那伤口就更好模仿了,要不要我给你出个同款?”
叶怀春愤愤道:“可和家父有仇,并使用羽刃做武器的修士,除了庚辰没别人了吧?”
花雨霁:“庚辰和叶文有仇?这话如何讲?”
“他当年就觊觎我叶家碧海剑,多年来贼心不死,杀人夺宝,于花前辈来说也不陌生吧?”
花雨霁竖起一根手指:“首先,庚辰心地纯善不经世事,他以前所行之事皆是因血奴,被逼无奈;其次,当年他并没有杀你父亲,自穷极十万零一百六十四年开始,他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无冤无仇的,杀你爹娘作甚?”
叶怀春咬牙切齿道:“谁不向往魂器?知人知面不知心,花前辈又怎知庚辰的心思,又怎能斩钉截铁的说他从不觊觎碧海剑?我甚至怀疑,庚辰所行之事皆是由你指引的!”
花雨霁都惊了:“喂!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
“即便是庚辰对碧海剑没有觊觎之心,那晴空公子你呢?杀端木老宗主,抢夺踏雪伞,为了魂器不惜灭人满门!再对碧海剑起心思,派你的奴才去杀我父母抢夺魂器,也没什么奇怪的,处处说得通,不是吗?”叶怀春眼中杀机四射。
花雨霁简直没处说理,因为叶怀春说的很有道理啊!
反正不管什么坏事都是他晴空公子干的。
西街某寡妇家的鸡被黄鼠狼吃了是他花雨霁指使的;东街老王的媳妇儿跟一个瘸子私奔了也是他花雨霁密谋的。
总而言之,你别说我不听都是你干的你就是坏人你做出坏事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