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整个人都懵了,细细的疙瘩爬满胳膊,他听得尴尬症都快犯了。这种发在网络上还能迎来卫道士一片硝烟的歌词,他是怀着怎样坦荡的情怀愉快深情地唱出来的?
当街对着陌生人这么深情告白可以吗?
是这个世界的特色和习俗?
对方姑娘真的不会直接给一巴掌,骂一句流氓吗?
结果孔雀堆里一个女孩子也唱了起来,那声音甜美得就像是清晨林间的黄鹂鸟儿。
“云彩雀儿咕咕叫,乌贼鸟儿哇哇哭,我把清水散在树叶上,云彩雀儿吃叶尖的水,我把清水泼在泥地上,乌贼鸟儿吃泥潭的水。诶呀小哥哥,云彩乌贼怎么配?”那声音带着女孩儿的婉转清脆,带着笑,带着甜。虽然是直截了当的拒绝,却生不起讨厌的感觉。
被拒绝的商人有些丧气地回来,他的同伴也不去安慰他也不去奚落他,路人依旧做自己的事,仿佛这种事情他们已经是习以为常,倒显得云泽大惊小怪了。
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非诚勿扰的现场,二十四盏灯全灭。
云泽并不厚道地侧过身闷笑,这仿佛真实上演的小品减去了他和这个世界稍许格格不入的陌生感。或许他也可以像这个商人一样,可以勇敢一点,不要去畏惧之后的失败,想要做,那就试试。
那个商队和云泽等人都住进了一个旅馆。说是旅馆,其实就是一排简易的出租房。房子是用泥土做的,上面铺着干草和树叶,屋子里有泥土堆的小床,铺着看不清本色的粗麻布毯子,还有一个土烤炉,可以用来取暖和烤面包,别的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这么一个旅馆,居然还是官方的,每天有一个中年妇女送三块黑面包和一罐子清水,一天就要五个铜块的价钱,除了有钱的外国商人,本地人是不会租的。
不过云泽没有住在旅馆里,有一个专门空出的车厢作为他暂时的房间。这让他更加疑心这个叫做美尼斯的青年人有所图谋,否则好端端的,人家为什么这样大献殷勤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云泽内心有些防备,奈何这人实在体贴入微,这才走了十几日,他就觉得自己大概不是这人的对手,那种不动声色的照顾让人根本没法拒绝也没法冷下脸。
美尼斯甚至把晚餐送到他这间车厢,还会很礼貌地用不经意的口气说:“我已经尝过了,今天的面包和汤都很美味,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明显是照顾到云泽不太喜欢大庭广众吃饭,和担心食物有问题的心情,用这种方式告诉他,食物没有问题,不要恐惧。
云泽反而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强忍着羞愧的感觉点点头。等到美尼斯出去,还是照样用银针一一试过(身上没有更好的验毒工具),小人就小人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验过没有问题之后,云泽开始品尝提供的晚餐,不得不说,比老祭司那边吃到的好了不只是一点两点。
一个扁平的陶盆,有一张面饼,但这个面饼没有恼人的碎石子和麸皮,吃起来十分香软。若是配上一点褐色的酱、半熟的鸡蛋、不久前现猎的野兽的肉和类似芹菜的一种汁水足又不苦涩的蔬菜,再撒上一点调味的据说是藻类的绿色碎片,吃起来基本和记忆中的卷饼、煎饼很相似了。
这边甚至提供了一种松软的小面包和一个柠檬作为饭后点心。
“叔叔!”
云泽正吃得津津有味,外面一声大吼吓得手里的小面包都快掉了,紧接着就是一阵十分匆忙的脚步声和隐约哭声。他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就掀开布帘去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在他们这个院子的隔壁,就是之前那个中年商人的商队,那里本来支着一个三角的帐篷,当然不是现代那种漂亮精致的帐篷,就是三根木头立成一个三角形,盖上牛皮缝的布,一侧开一道缝,勉强可以挡雨挡风。
云泽进车厢之前还看到那里几个人围着篝火在烤肉,现在却只能看到把帐篷围起来的一群人。
“叔叔,你不要死!”之前的哭声再次传过来。
第11章
美尼斯第一时间到了云泽所在车厢边上。
“那个商队的首领似乎生病了。”他对云泽说。
这会儿去看情况的一个守卫也跑过来:“大人,那边的商人似乎是得了异乡人病。他现在已经在交代他的侄子把财产带回去给他老家的妻子和孩子,一边在祈祷。他队里的人去请附近的巫医了,希望这个可怜人早点脱离痛苦吧。”
异乡人病?云泽听到了一个奇怪名词。
美尼斯见他露出好奇的神色,低声将这种并不算罕见的‘异乡人病’介绍了一遍。
大概是外地人,没有针对这个地方菌群的抗体,外国人很容易因为水土不服死亡,表现症状各不相同,有腹痛的,有呕吐不止的,有口吐白沫的,有头疼的,这里的人将之当成是本地神灵对外族人的诅咒,也称之为异乡人病。
云泽怀疑这和这边的人习惯喝生水有关系,生水里那么多的寄生虫和病菌,没病都会喝出病,何况刚来的时候水土不服更容易导致身体不适。
云泽想着白天的时候这个中年商人精神奕奕的样子,就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准备把自己的药拿出去,因为他不知道是不是对症。或许本地的医生有更好的办法。
云泽过去的时候,那个中年商人开始出现癫痫的症状,他的侄子哭着对旁人说这几日他叔叔一直觉得头疼,一定是受到了诅咒。
巫医也匆匆赶到,他很严肃地看了看中年人的症状,问他身边的人他今天有没有吃了不妥的东西,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又问有没有对神做了不敬的事,得到的回答也是没有。
云泽看到巫医一只手按在对方的脑门上,闭上眼念念有词,好像在念什么神圣的咒语,其他人的表情也庄严并且神圣。
但是最后,巫医只是摇摇头,表示这个诅咒的力量太强大了,已经深入身体内部,凭他的力量是没有办法的。
云泽:?
说好的医治呢?
精神疗法之后的药物治疗呢?
但是现场除了云泽,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仿佛巫医的职责就是念咒语。这太奇怪了,云泽在老祭司那边看到,他在治疗疾病的时候的确会念咒,但也会辅助以部分药物——虽然这些药物有没有效还是未知。
巫医已经觉得这个商人没救了,其他人也是一样,商人的侄子大声嚎哭起来,这样云泽反而想要死马当做活马医。
并不全是为了商人的性命,他还想证明自己的不同寻常,向美尼斯这个带着特殊目的的引导者。
这像是一场豪赌,因为云泽并不清楚商人的疾犯病的真正起因,若是放到文明社会,这种不知道病症就乱开药的行为可以说是草菅人命。但是经过巫医这种精神疗法之后,云泽突然觉得自己还是相当靠谱的。
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开猛药,虽然他有些怀疑这是肠道内的寄生虫引起的。毕竟常年吃生水、头痛、癫痫,这三个元素结合在一起很容易让人想到这个疾病。作为npc存在的时候,云泽也是好好学习了一些医书,只是一次也没真正实践过。
两人退回到自己队伍所在院子,他伸手轻拍边上美尼斯,展开手,让他去看自己手心一粒红褐色的药丸,然后指一指那边人群围绕的地方。
美尼斯直接问:“您想救他吗?”
竟一下猜到了云泽的意思,甚至比云泽自己都有信心,开口就问‘想救吗’,就觉得他一出手药到病除,一点不怀疑云泽的能力和这个药丸的功效。
云泽点点头,他选择了一种十分温和的,能够有效缓解肠胃不适的药物,哪怕健康的人吃了也没什么关系,更不会造成商人更多痛苦。
从这个角度上说,哪怕这个药不起作用,至少不会加速死亡。
美尼斯不关心本国以外其他人的生死,但因为是云泽的请求,他还是找了一个守卫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遍。守卫小心捧着红色小药丸离开,去了隔壁的院子,那边的外乡人已经开始围着商人唱他们家乡一种祈福的歌曲,歌声苍茫悠远,仿佛要送灵魂还乡。
守卫过去后,歌曲就暂停了,云泽从缝隙里看到那个商人的侄子准备给商人喂药了,其他人按住商人的手脚。
云泽疑惑这个时代的人是不是有点过于淳朴了,陌生人拿了不认识的药过来,居然没有一个人去怀疑这个药的好坏,直接就给人喂下了。虽然商人看起来快死了,但其实还没死。
药已经吃下了,大概半分钟之后,那边围绕着的一堆人就像是烧沸的水一样喧嚣,各种惊叹夹杂祈祷。之前跪在商人旁边的那个青年人又哭又笑,之前的巫医挤上去查看情况,其他人也都往里面挤。
显而易见,那一粒小药丸确实发挥了作用,云泽暗自松了一口气。
“您是可以治愈疾病的医师?”美尼斯问云泽。
云泽摇摇头:“不是。”
他的确不是医生,只是会根据药方配置一些药剂,所以他只是药剂师。而且他对于医生这种神圣的职业有着本能的敬畏,人命不是玩笑,一次两次就算了,他是不会考虑专门从事这个职业的。
他没有这样坚强的心,去面对人力无法挽回的生老病死。
不是医师吗?
在美尼斯的概念里,每一个神都有自己的职责和能力,有负责治愈疾病的,有负责人类繁衍的,有负责天气的,有负责粮食丰收的,有负责保护战士的等等。
一开始他以为云泽是来自于治愈疾病的神灵所在体系,但现在他却否认了。所以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
可以拿出珍贵的药物,身边跟随着白马和白色猎鹰,性情温和不张扬,有些天真,但不愚钝,双眼如孩童一样充满了阳光,对世间一切都保有好奇心和探索欲。
比起背负责任进入人世的神使,更像是从小娇惯长大出门游历的贵族子。
就算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在美尼斯的眼里还是有着少年人的可爱——多可爱啊,尤其手足无措的时候。
隔壁的院子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巫医宣告商人被治愈了,他不必再畏惧死亡的来临——至少这一时半刻内不必太担心。
已经得到结果,云泽也就不再关心接下来的发展,他回到车厢里,面包已经彻底冷了。这种面包有点像是法国长棍,加入盐的面团简单发酵过就烘烤出来,外面的皮很硬,里头还算松软,越嚼越香。
云泽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所以剩下这半个面包他还是就着冷水吃掉了。
水是从银壶里倒出来的,他随身携带着一个巴掌大的,表面有精美花纹,镶嵌着红珊瑚、绿松石和彩色玛瑙的银质水壶。这是一种特殊物品,每一个小时自动满水,所以用之不竭。
这里面的水都是最高品质的可以直接饮用的水。
他这一类的特殊物品不少,那个游戏本来也不是正经冒险类游戏,夹杂太多休闲游戏元素,所以各种神奇的物品也层出不穷,有条件的情况下,遇到喜欢的他都会买一些放进自己的商品册。
云泽不出面,美尼斯就替云泽接受了商人的谢意——除了商人那滔滔不绝的感谢之词,还有他商队里一些珍贵的货物,有他们老家出产的一些香料和宝石,还有一套青铜酒器。
商人想见一见自己的救命恩人亲自表达谢意,问过云泽之后,美尼斯同意商人带着自己侄子去找云泽。
热情的商人一见面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爹妈,张开手就想给他一个熊抱,云泽冷静拒绝了这个爱的拥抱。他其实有点怕这种过于热情的人,医院里最情感强烈感谢医生的人,往往也是最有可能医闹的人,太情绪化,太不理智,以及太极端。
“我亲爱的兄弟,这是一个贵人赐给我的酒。我出来的时候带着它,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如果我不幸死在半道上,一定要喝饱了。如果我幸运地活到回家,就把它全部喝光。如果不是你,我的小兄弟,我已经死啦,再也喝不了酒,再也吃不了肉,抱不了漂亮的女人。”
商人带来一罐自己珍藏的美酒,把它放在车厢里:“啊,除了你,我的兄弟,别的人我连一滴都不会给他。做完这一趟生意我就回家了,我知道大地和海的神灵一定会保佑他远方的游子,让我平安地回家。”
商人说得十分感慨,他回忆起年少时候。
“这是我第三次出来,第一次我还是个小孩子,跟着我的祖父,一路经过三四个国家,一直到了多罗。多罗也是一个很大很大,很厉害的国家,据说有我们国家的六个那么大。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刚好遇上多罗的王娶王妃,王妃是托托克亚的公主,她坐在金色的马车上,四面垂着紫色的纱。
“我挤在人群里,一阵风吹起了马车上的纱,真美啊。那是托托克亚最美的公主,乌黑的头发,就像月光下倒映着夜空的溪水,洁白的皮肤,是那终年不化的雪,嘴唇像是鲜嫩的花瓣,彩色的披纱笼在她身上,放射出黄金和宝石的光芒。众神为之发动战争争夺不休的爱神就是长得这样吧。哎,真美啊,我一定要娶一个托托克亚的新娘——少年的我做着这样的梦。
“如今想一想,我一直追求着少年时的梦,把现实里的家人忘记了。是这一病让我想起来,我该回家了。谢谢你,我的小兄弟,你让我还有机会去弥补远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