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关瞬间松开,太子目光恢复清明,看着南若手指上的咬痕面上掠过一抹惶然,捧起他的手:“很疼吗?”
小心翼翼地揉了揉:“还疼吗?”
待反应过来自己握了对方的手,又迅速放开,怕在那双杏眼里看到厌憎。
南若何时见太子露出过这样的姿态,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人不安地蹲在他面前,仰头想要看他又怕看他,像做错事不知所措的孩童。
一股怜悯之情不可抑制地涌上了心头。
南若吃软不吃硬,而且最受不了美强惨,前世他写得最好的就是这类角色,几乎每个剧本里都有。
男人的劣根性:劝风尘从良,拉良家下水,他偏前者,大约幼时看多了拯救世界的动画,深怀救人于水火的英雄情结,以至于看着太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不受控制的软了下来。
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子立刻将目光移到他脸上。
南若蹲下来,尽量让语气保持平静:“给我一些时间,今日之事太过突然,殿下总得让我想一想。”
太子似难以置信的呆住,而后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开口声音嘶哑:“好。”
“我们先出去,殿下明日还要守灵,得早些歇息养精蓄锐。”
太子立刻点头。
南若松了口气,扶着他站起来,而后退下一阶,示意太子先走。
太子有点失望,却不敢惹他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地下室。
外头黑漆漆一片,柜门一关,只能借着月光看到彼此的轮廓。
南若假装感觉不到太子仗着黑暗犹如实质的目光,道:“臣不便与殿下一道露面,先回去了。”
傅卓过来:“你记得路吗?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我记得。”南若拒绝,向两人拜别,沿着来路出了宫殿。
太子看着他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才收回了视线,脚下踉跄,扶住阵痛的头。
“表哥!”傅卓忙去扶他,又扭头想叫南若回来,被太子钳住了胳膊。
“别叫,一会儿就好。”
傅卓避开他胳膊上的伤,将他扶着坐到椅子上。
太子按压着太阳穴,欣喜过去,忽又后悔起来,他不该说的,他这副样子能给谷哥儿什么呢,反而成了他的妨碍,若没有他,谷哥儿许会过得更好,尤其想到也许有一日他会伤害到他,巨大的无力感袭来,面上浮起颓然。
错了,错了,他不该点破。
痛苦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忽然传来脚步声,却是南若又折返了回来,迎着太子怔愣的目光走到他面前。
“未免殿下在灵前发作被那帮言官抓到把柄,臣这几日会想办法待在福宁宫,随时等殿下宣召,殿下?”
太子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南若便只好叮嘱傅卓:“若有不对,及时来找我。”
傅卓目光在他和太子之间打了个来回,嘴上道:“知道了,若非怕被人发觉,我恨不能让你代替我。”
南若重新看向太子,微微倾身,直视他的双眼:“殿下可记得我方才在里面说的话?”
难道后悔了?
太子紧张:“记得。”
南若伸手替他抚平肩头的折痕:“在我想好之前,还请殿下保重好身体。”
太子立刻道:“好,我听你的。”
南若这才转身离去。
傅卓眼珠转了转,凑到太子身边:“南宫说了什么?他应你了?”
却见表哥仿佛磕了神药,瞬间精神转好,恢复了平日的从容,站起来,答非所问:“走了,免得刘端等急。”
还神神秘秘的,傅卓撇撇嘴,打算回头去问南宫。
太子阖了阖眼,敛去眼中的愉悦,脚步轻松。
第七十三章 书桓
七十三
夜凉如水, 一轮圆月悬在半空,映照着金瓦波光粼粼, 此情此景最适合赋诗一首。
南若长长吐气, 低声喃喃:“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幸好太子不知道这句俗语。
万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也做了回渣男,他是说会想一想, 可没说想什么,又想多久。
想怎么拒绝也是想,想如何躲避也是想,一天是想,一年两年也是想。
太子的感情确实触动的了他, 叫他一时心软给了回应,可心软不是心动, 他分得清, 事实上说完他便后悔了,他不该给太子希望。
从前他瞧不起周围人对待感情模棱两可的备胎行为,已经和妻子各玩各的好友一边给不知道编号第几的情人发信息一边笑他等你遇到就明白了。
他那时嗤之以鼻,他才不会拖泥带水,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给别人期望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结果友人一语成谶, 事到临头他竟真的犹豫了。
果然真如友人所说, 男人的渣是根植在基因里抹不去的,只有人是显性有人是隐性,他大约属于后者, 真临其境才显露出来。
“不能怪我啊……”南若喃喃,“何书桓诚不欺我……”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也有男人的弱点,看到她那个样子实在好感动,一心想要去安慰她,想治好她的眼泪,于是情不自禁!
他也是个平凡的男人,他也有男人的弱点,素来高高在上的太子那么卑微祈求,那么厚重的情意,他如何能不感动。
至少他没有“我不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为两个女人动心的男人吧”,他只是犯了大多数男人都会犯的错……
南若揉了揉眉心,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甩走。
所幸他理智还没有完全下线,给自己留了后路,无论如何先将太子安抚住,等太后葬礼结束再说。
大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一晚南若睡得极不踏实,做了一夜的“噩梦”。
先梦到他似乎在成亲,满室大红,看不清脸的宾客嬉嬉闹闹,他和遮着盖头的新娘并排坐着。
人群里太子忽然冒了出来,一脸痛苦的看着他:“伯偃,我希望你和依萍幸福,但是如果依萍辜负了你,我不在乎你退而求其次。”
南若懵逼:依萍?哪来的依萍。
猛地梦境一变,他握着太子的手,深情款款:“殿下,你让我从心里佩服,我这一生都不会忘了你,永远为你保留着,不管我在谁的身边,我心里有个角落,留给你。”
太子动容,上前一步拥住了他。
南若:???
不,这绝不是他会说的话!
画面又一变,他正抚着太子的脸:“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
太子邪魅一笑,搂住他的腰将他抱起放到梳妆台(?)上,膝盖分开他的双腿欺身上来。
还不忘说出灵魂台词:“你好骚啊。”
冷不丁传来一声尖叫,一个满头珠翠看不清脸的女子抱着高耸的肚子声音高亢:“殿下!”
南若瞬间惊醒,抹着冷汗一脸凌乱。
这都什么跟什么,还带串台的。
淡定淡定,深呼吸安抚自己,梦到个何书桓和洪世贤算什么,他前世还梦到过自己是容嬷嬷给小燕子表演甩针舞呢。
编剧职业病很正常。
虽这么说,但仍旧心有余悸,尤其太子那句你好骚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以至于白日远远见了太子他二话不说就扭过了头,容他缓缓。
好在太子忙着为太后守灵,顾不上他这头。
太后驾崩,群臣纷纷赶来福宁宫哭灵,南若也在列,他怕太子那边有事不敢中途离开,只能叫小厮回府报信。
太后并未留下遗诰,低阶官员只需在宫门口按时来哭一场就行,太子和容相为首诸臣哭完还得去奉慰永昭帝,南若没有往跟前凑,他到底品阶还不够,省的被言官抓到把柄。
转眼十日过去,太后大殓成服,大约南若那晚劝慰太子的话起了作用,傅卓一直没叫人来找他。
只不断听到前殿传来各种消息,比如永昭帝几次悲痛晕厥,郑皇后也哭得不能自抑,并坚持要为太后守满三日。
比如太子和荣王除更衣外一步未离开灵堂,更滴米未进。
再比如郑皇后斥责安乐公主“无哀色”,将她从公主降为郡主,她斥责时以新乐做对比,言语间想恢复新乐县主之位,却被永昭帝挡了。
又比如长乐因此和郑皇后吵了一架——撇去公主之名,安乐可是孙和礼的亲姐姐。
后面这两条是傅卓偷偷透露给他的,言语间对长乐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差点乐出来,顾忌太后刚去硬生生忍住了。
太后丧事撞上了中秋秋祭,大燕规定国丧二十七日内不祭祀,一月内不嫁娶,百日内不作乐,秋祭只得取消,中秋百姓可庆贺,官员却必须守制。
对南若而言影响最大的是他本计划好的江南行,国丧导致四娘的婚事必得延后,且并非单纯延后一月这么简单,得重新挑选黄道吉日,还不知要到几月。
最重要他怕永昭帝反悔,如今他正悲痛,郑皇后日日伴在左右,谁知会不会生出什么珍惜眼前人的感慨来。
虽太后陵墓早已修建好,却并没有立刻下葬,整个八月不断有宗亲和臣子从全国各地赶来祭拜。
永昭帝在郑皇后和子女的陪伴下稍振作了些,虽二十七日就可释服,却坚持要守满三年,太子和荣王也当即表示守满一年齐衰。
太后的葬礼一直持续到九月中,才由永昭帝亲自扶棺送至殡宫,待受过一年祭礼后才会真正下葬。
而如南若所料,永昭帝确实减了收拾江南的心思,从殡宫回来他大病了一场,郑皇后衣不解带照顾他,两人之间明显有了缓和。
最直观的表现在永昭帝病中对着来探望的几位重臣感慨世事无常,不想让荣王就藩,想留他在京中,以免他若和太后一般有个如何见不到最后一面造成遗憾。
郑皇后却恰恰相反,表示不能违背祖制,荣王该就藩便就藩。
诸官表示赞同,太子这些年表现贤能,是个极好的继承人,皇位之争能避则避,免得引起朝堂不稳。
而叫人出乎意料的,容相却极力附和永昭帝,赞成将荣王留在京中。
南若不由琢磨起这是什么情况。
“你别管!”南宫云林特意叫他来叮嘱,他表情竟带着肃然,“记着我的话,这件事你千万别插手,就像我从前同你说的,你只管按圣上吩咐办事,圣上交代你的你认真去办,没交代的你权当不知道,听到没有?”
南若心里不由泛起疑窦,渣爹这态度……
“听到没!”南宫云林紧紧盯着他,带了几分严厉。
南若答应下来,追问道:“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南宫云林却不再解释,强行转移话题:“如今长乐订了亲,你的婚事也该操办起来,你若看上哪家小娘子告诉我,我去给你提亲,免得我为你定下你不喜……”
他实际早已看明白圣上不会叫栀奴做驸马,只他已经叫栀奴拖到了如今,不如“做戏做到底”,望圣上念着些,往后给栀奴赐一门好亲。
南若火速找借口溜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日的梦作祟,提到婚事,他脑子里莫名冒出了依萍和品如的脸,算了算了。
俗话说念谁来谁,刚想起那场梦,当天下午傅卓便来找他,说是约他去城外散心。
“上来。”他隔着车窗冲他招手。
南若抱着怀疑上车,果不其然看到了端坐其中的太子。
第七十四章 忍耐
七十四
一见太子, 南若脑子里不可抑制冒出了洪世贤的脸,立刻借着弯腰进马车遮掩了脸上的表情。
表情包洗脑最为致命。
“殿下。”
他上前行礼, 太子却已经起身前倾, 似有些迫切:“不用,快坐。”
“对,先坐先坐。”傅卓招呼着示意他坐, 自己一屁股挤到南若这边来,将他往里太子坐的正位那边推了推。
南若对他投去个差不多得了的眼神,傅卓正面对着太子没法给他表情回应,只伺机轻轻捣了两下他的胳膊示意给个面子,捣完立刻往旁边挪了挪, 和南若中间空出两个拳头的距离来。
南若:“……”
太子压根没功夫在意傅卓,自从南若进来目光就全然落在了他身上, 想挪却怎么也挪不开, 只尽量叫自己不直勾勾盯着他的脸,以免显得唐突惹他厌烦。
南若主动问道:“殿下这样出来无碍?”
他眼下还不想惹永昭帝怀疑。
他并未明说,太子却瞬间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道:“白云观守清真人云游回来了, 圣上与皇后前去听经,需得三日后才归来, 我出来时特意乔装, 无人知晓。”
南若就打量他一眼,恕他眼神不好,实在没看出来哪里乔装了。
傅卓帮忙解释:“表哥出宫上了马车才换回的衣裳。”
还特意叫他带了三套来, 比对了半晌才选了身上这件。
太子:“我会待在车里不会下去露面。”一脸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表情。
就差没喊我乖我听话了。
南若又可耻的心软了下:“臣并非此意,只是担忧殿下孝期出宫被人非议。”
屁,他就是这个意思。
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说好的不给希望呢!
太子视线上抬,终于可以借着说话光明正大将目光放到他脸上,对上他的眼睛,轻声道:“机会难得,我想出来见见你,自那夜一别,已有一月十四日未和你这样坐下来说过话了……”
夏侯一族祖上有异族血统,皇室后代五官轮廓较常人立体些,太子一双眼尤其深邃,眉骨优越,如此近的距离,能看到叫人艳羡的眼睫,深邃的眼眸饱含温柔的注视着一个人,叫人禁不住沉溺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