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若心里咯噔一下,无奈道:“臣整日进进出出见到不是旗丁便是官员,哪有机会见到人家小娘子,何况臣如今的名声,满朝文武躲着都来不及,哪会乐意与臣结亲。”
永昭帝不悦:“胡说,咱们伯偃一表人才,是他们一个个心虚胆小。”
南若就笑道:“陛下快别折煞臣了,这满京城可最不缺的便是一表人才。”
官场有仪表关卡,能称得上丑的除非大才,基本很难出头,更别提到皇帝面前露脸了。
不说官员,只看值守紫宸殿的侍卫,一个个颜值都在线,放在前世随时都能组团出道。
永昭帝:“朕眼里他们都不及你,便是公主也配得起。”夸完一叹,“可惜长乐犯傻,竟……唉,都是朕和皇后将她宠坏了。”
南若忙低眉道:“臣出身低微,哪里配得上公主,孙公子乃公爵之后,与公主才算匹配。”
永昭帝哼了一声,道:“朕眼里你比他强。”
南若面露被帝王夸赞的荣幸和几分得色。
永昭帝摇摇头:“算了,不提他们,你既没有心仪的小娘子,朕给你保个媒如何?”
不等南若反应,道:“朕看你同傅卓亲近,不如做个连襟,将他妹妹说与你可好?”
南若忙道:“臣何德何能,岂敢高攀国丈,都说高门嫁女,臣既与傅卓交好,怎能反过来害他背上‘引狼入室’的名,害了自个妹妹。”
永昭帝脸一板:“什么叫引狼入室,你这话朕可不爱听,朕就觉着你比那些个纨绔子强。”顿了顿,倾身向他,“真不愿?无妨,不用顾及朕,不愿便是不愿,朕也不勉强。”
南若坚定摇头。
永昭帝打量他片刻,朝后靠到椅背上,微叹:“也罢,那便算了,你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希望你能找个知心人,不想凑对怨偶出来。”
南若动容,感激道:“臣知晓陛下一片慈心,只臣自幼读娘娘诗词,被‘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一句打动,盼望能得一痴心人,共度余生。”
“痴心人……”永昭帝似怔了下,面上掠过一抹怅然,随后哈哈笑道,“你连小娘子的面都见不到,又如何知晓是否痴心,朕记着卧冬节几个皇姐素爱办园会,你也去瞧瞧,说不得便能遇到你的痴心人。”
南若笑着应下。
从殿里出来,他望着万里无云的天长舒了口气。
转眼一月过去,太子那日说让他等的有了动静,永昭帝主动问起了他先前查办黄宁一事,并给他下了密旨,叫他年后去江南一趟,将事情调查清楚。
南若吊了快三个月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同时冬祭前永昭帝接连降下旨意,加封傅卓长宁伯爵位,其妻赵氏进二品夫人,傅卓两个妹妹一个赐婚寿王幼子,一个赐婚镇西将军尉迟烨次子。
除此外接二连三给傅家赐下恩降,吃的喝的用的,凡他觉得好的,都要叫人给傅家送一份。
甚至冬祭时亲自将傅卓带在身边。
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这是在给傅家撑腰,告诉外人,即便没有傅太后,傅家也依旧受宠。
而被傅家支持的太子也似位子更稳固了些。
南若听完消息便撂到了一边,专心致志钓鱼。
是的,钓鱼。
自那日从傅卓别庄回来,他就迷上了钓鱼,垂钓叫人心平气和,饵放下去,盯着水面大脑放空什么都不用想,鱼钓上来的喜悦能横扫一切忧愁。
这回冬祭一结束,他又拎着鱼竿水桶躲到庄子里钓鱼来了,顺便带上几个弟妹给自己做遮掩,他不想去参加游园会。
冬日难得的晴天,午后的阳光温暖,南若虚握着鱼竿,对着天出神。
小胖墩小九啃着点心走过来,在他旁边蹲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疑惑道:“大哥你钓鱼为什么要看天上?”
南若幽幽叹气:“因为大哥不是在钓鱼。”
小九嘴巴鼓鼓,含混道:“那在钓什么?”
钓寂寞,南若心里贫了一句,嘴上道:“钓烦恼。”
小九呆愣愣:“怎么钓?”
南若笑着捏捏他的肉脸:“逗你的。”
小九瘪嘴。
“小九!”已经长成小少年的老八过来,身边跟着同样已经是小少女的未婚妻冷幺娘。
“大哥烦着呢,你别扰他。”他过来拎起小九。
南若摸了摸脸,很明显吗?
老八将小九交给未婚妻,等两人走远,小声道:“大哥,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
他蹲下来,像个人成年人似的肃着脸:“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你的忙。”
拍胸脯前先把你眼里的八卦收一收,南若无语:“别瞎想,我愁的是朝中的事。”
老八眼里浮现肉眼可见的失望,他还以为大哥是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在苦恼呢。
朝事他就帮不上忙了,站起来:“我去看看小九。”
去吧去吧,南若摆摆手,忽又出声:“等下。”将人叫到身边,迟疑片刻,道,“大哥问你一个问题。”
老八一脸你说。
“如果……”南若道,两个字出口却又后悔了,“算了算了,你去吧。”他问一个孩子干什么,脑子抽了这是。
老八没走,有点担忧地在他身边蹲下来:“大哥你问,我保证不会告诉别人,包括灵犀。”
南若迟疑片刻,最终揉揉太阳穴开口道:“如果……假设有朝一日幺娘跟你说,她其实并不心悦你,嫁给你只是因为婚约,或者旁的原因,你会如何想?”
老八愣了愣,似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刚刚压下去的八卦之心又冒了出来,悄悄观察大哥的神情,道:“我和灵犀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她因婚约嫁给我没错。”
南若蹙了下眉,他不是这个意思。
老八笑了笑,竟显得有几分成熟,道:“那又如何呢,总归她是嫁给我了,往后要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业,将来也是跟我躺在一个墓室里,冠我的姓氏,这就够了。”
南若为他这番话侧目。
老八挺挺胸膛:“我不小了,翻年我便十二,爹说等灵犀及笄就给我们操办婚事,大哥你若看上哪家娘子便赶紧想办法定下来,人娶回来你对她好就是了,保证她会回心转意,总比看着她嫁给别人强。”
他发愁的看着他:“如今五哥都定亲了……”
别他和灵犀都成亲了,大哥还没定下来。
南若:“……”
心累的将人打发走了。
抬头看了看已经飘走的云,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七十八章 应你
七十八
从庄子回来, 南若从书房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檀木盒,里头是冬祭前太子托傅卓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比起往年金玉书画之类的常规贺礼, 今年的要特别些, 是一个红绳编织的平安结手链,再寻常不过的那种,只打结处缀了两颗红豆。
红豆生南国, 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南若拨弄两下红豆,想到太子背着人一缕一缕编织的情形,眼里泛起一丝笑意。
他没着急将手链戴到手上,而是叫初一和初二进来:“你们谁会编平安结?”
初一和初二相觑, 这个还真不会,作为大爷面前的得脸管事, 素来都是别人编给他们。
初一反应快道:“小的屋里的会, 要不小的叫她来?”
初一屋里的正是南若内院大丫鬟二月,这几年他身边的丫鬟都陆续配了人,四个大丫鬟除了四月嫁给了他奶娘赵嬷嬷的儿子外,其她三个都嫁给了他身边的小厮, 当然,初一他们如今已经是管事了。
二月手巧, 以往南若身上的小件都是出自她手, 平安结肯定不在话下。
不过南若拒绝了,道:“你去学,学会来教我。”
二月到底已经嫁人不再是他的贴身丫鬟, 平安结还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学会,他不好跟她相处过久,免得传出闲言碎语来。
这几年丫鬟们配人后他并未叫再添补,他平素住在前院很少回内院,内院有奶娘看着就够了,比起指使十几岁的小女孩,他更适应差遣小厮随从。
“是。”初一应下,随后道,“可要小的准备些线绳来给爷挑拣?”
“脸上的笑收收。”南若板起脸瞪他一眼,“去吧。”顿了下,“做的隐秘些,别叫人知晓。”
初一就带着笑下去了,脚步飞快。
他们爷可算是开窍了,就是不知看上的是哪家小娘子。
初一执行力极高,当晚南若从镇抚司回来,他就带着线绳来交答案。
南若不算是手巧的那类人,好在平安结并不难,只要抓到技巧很快就能编成功,只是精致与否的问题。
反复拆编了几次,总算有了一个比较满意的成品,坠子他不好用红豆,太明显,便选了两颗色泽亮丽珠圆色润的蜜蜡珠子串上去,倒和太子的气质也配。
捏着编好的手链,南若迟疑了片刻,最终装进盒子里,打算等太子生辰送给他。
没料永昭帝今年忽然提起要给太子办生辰宴,倒没有大办,只是接了傅家人进宫,和和乐乐吃席。
南若以防万一,便没敢将东西拿去给傅卓,只像往年一样照常送礼。
结束宫宴回来的太子看着挑拣出来的贺礼:“还有呢?”
刘端知道主子想听到什么,可只能硬着头皮道:“回殿下,都在这了。”
太子放下礼单:“长宁伯呢,他可有来过?”
他目露期盼,可有送什么东西来?
刘端摇头,不忍心道:“想来今日长宁伯不好携物进宫,许明日便会送来。”
太子目光渐沉,挥手将人打发走,去床头秘盒里拿出谷哥儿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原本该和以前的信件一样烧掉的,可他怕往后谷哥儿再不理他,断了跟他通信,一直留到了现在。
而这封也已经是一月前的了。
他一遍遍摸着开头那句“见信如见吾”,仿佛真看到了谷哥儿伏案写信时的模样,连他写下每句时是什么神情都能想象出来,笑着的苦思的无奈的……
日日夜夜,他都靠着这样的想象度日,描绘着心中谷哥儿的样子。
太子捏着信在黑暗里坐到了天亮。
太子生辰不久便到了傅皇后忌日,虽每年永昭帝都会叫人办一场,可今年格外隆重,提前三日便开始进行法会,又日日将傅家人宣进宫来。
甚至失言说出了后悔叫郑皇后搬入椒房殿,应该将椒房殿封存留念才对这样的话。
他说这话时郑皇后也在场,不管她心中作何想法,表面一派温柔大度,给足了永昭帝面子。
而太子早不在宫中,已经到了皇陵,他每年若无意外都会在为傅皇后守几日墓。
他们提前三日到,忌日当天太子坚持守在碑前,直到入夜傅卓才将人拉到殿中,这里供着牌位,照样可以守。
太子和傅卓跪在牌位前烧纸,外头数九寒天,熊熊燃起的火焰间接给他们取了暖。
前殿传来座钟八声报时声,傅卓忽的起身:“我去更衣,一会儿就来。”
太子垂眸淡淡嗯了一声,一张张纸钱落入盆中,手边的很快烧完,听到脚步声,他伸手示意:“推过来些。”
摞起的纸钱推到了他面前,一只手小心护着。
太子正要去拿,蓦然顿住,他看到了那手腕上露出来的平安结手链!
倏地扭头,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南若收回手,先规规矩矩磕头,又起来去上了香,回来再跪下烧了几张纸,才看向一脸失神的太子:“好些时日未见,殿下近日可安好?”
太子怔怔点头:“好。”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那手腕上,心口剧烈跳动起来。
南若挑眉:“子康可不是这样说的。”
子康是傅卓的字,也是永昭帝赐下的,跟南若前后脚,南若当时心道好险不是士康。
他看向太子,一脸你莫不是诓骗我。
太子一慌,道:“没有,我不是……”在南若倾耳细听的神情下,低下声去,“是发作过几回……”
边说边小心看他,竟有几分诺诺。
南若心头一软,心里微叹一声,语气不觉软了下来:“为何不叫人来找我?”
太子耷拉下眼皮:“宫中人多嘴杂,若被人发觉告到父皇面前,对你不利。”
而且他不想叫谷哥儿看到他发作时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殿下的病若不能好转……”南若轻声道,“我怕要另择良木而栖了。”
别……
太子慌忙去看他,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一时愣在了原地,片刻后,似不敢置信般征询寻找他的目光:“你……”
袖子里的手轻颤,竟不敢问出口,怕只是一场空。
南若勾勾手指:“手。”
太子将手伸出来,伸到一半发现在颤,又想缩回去,被南若主动握住,拉过来放到自己膝上:“别动。”
仿佛施了咒语,刚刚还颤抖的手立刻安静了。
不止手,太子整个人都僵住,手背好似在发烫,他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怀疑自己此刻其实是在梦里。
南若从怀中掏出那条自己亲手编织的手链,调整戴到他手腕上 ,拨弄两下蜜蜡珠,果然跟太子很配。
“生辰礼物,迟了几日还望殿下莫怪。”
太子痴痴喃喃:“果然是梦……”